第十六章
「真是如此?」
「父皇,大皇兄和二皇兄常常相拥,谁都知道二皇兄特别黏大皇兄,就连两人分隔两地,二皇兄在北郊操练时,也常在酒醉之後喊着想念大哥。而一知道大皇兄治水有方,父皇要召回人时,他也是抢着要接大皇兄归来……父皇,这种种迹象,难道不可疑吗?更何况,听说二皇兄这几日都是夜宿廉王府。」
尉遲粲闻言,双拳紧握。若没派人跟着,又怎会知晓他的行踪?老五是早想让他们没命吗?
「五皇子,既是听说,怎么就没听说我和墨澈一直上门拜访,还和二皇子一道上重阳楼用膳呢。」桂肖如笑眯眼。
「若真如你所言,那么安陵说他们两人发生争执又是如何?父皇,依我看,倒不如叫大皇兄的随从谷正上殿。」尉遲明紧咬不放。
尉遲慕沉吟之时,桂肖如不慌不忙地说:「他连廉王爷身上有何特征都说不出,其他的话还能信吗?况且……皇上应该也知道,我和廉王爷从小就在一块,除了他到沛岁城那五年,我和他几乎是形影不离,随便到武校场找个人问都知道,又何必舍近求远?」
「桂小姐说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尉遲御从後方走向前。「父皇,儿臣和二皇兄也极要好,时常搂搂抱抱,秉烛夜聊到天明,难道也要说我和二皇兄是男风?」
尉遲粲回头望去,稍感欣慰,认为并非所有的皇子都毫无手足之情。然,此话听在尉遲肃耳里,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说穿了,尉遲御不过是落井下石。他已经看清楚这场仗是谁赢了,自然知道要站在哪一头,又要如何打击落水狗,趁势除去一个绊脚石。
「不过,有个人我倒是知道,他在人前不会与人搂搂抱抱,但在人後却与男人卿卿我我。」桂肖如说着,看向尉遲明。「敢问五皇子,您是在哪里遇到这个男娼?他又怎会找上您申冤?一个男娼又怎会识得五皇子?」
她说到最後嗓音渐冷,逼得尉遲明无言以对。
殿上突地静默,众人皆等候着皇上的圣裁。
「二皇子,五天前,你回京的那个晚上,可有和大皇子发生争执?」尉遲慕沉声问着。
尉遲肃不由得看向他,却见他目光竟是落在桂肖如挽着他的手上,仿佛压根没听到父皇问了什么。
肖如这是在替他们解围呀……他会不知道吗?
尉遲粲自然知道桂肖如的用意,可知道是一回事,想掩饰又是一回事……
「二皇子?」
「……有。」
他话一出口,尉遲肃和桂肖如一起瞪着他。
「为何而争执?」
「为……」尉遲粲一脸欲言又止,蓦地脸色一黯,抬眼看向龙椅上的天子。「为了肖如而吵,因为儿臣恼大皇兄横刀夺爱,竟趁儿臣在北境时和肖如私定终身!」
殿上再次哗然,百官只觉得今儿个殿上真是高潮迭起,教人看得目不转睛。
「喔?」
「儿臣因为大皇兄而识得肖如,一直极喜爱肖如那豪爽的真性情,本是打算回京之後上门求亲的,岂料大皇兄竟与她……儿臣气不过,所以当晚和徐謇、武腾喝了酒後,便上廉王府讨公道,因而和大皇兄有了争执。」尉遲粲说时,还咬牙切齿,怒不可遏。
「既是如此,二皇兄为何这几日还是住在廉王府?」尉遲明立刻逮住话柄,走近他哼笑着。「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要是恨之入骨,连看一眼都不肯了,又怎还会待在廉王府里?」
「那是因为……事已至此,我再恼再怒也改变不了事实,又不想让母妃为我们兄弟俩担忧,也只能祝福大皇兄,试着和他重修旧好,当然……这两天肖如也一直陪着我,才让我压住脾气。」尉遲粲说得意切辞尽,让听者莫不相信。
尉遲慕沉吟了下,道:「既然生米都已煮成熟饭,那么就由朕赐婚,廉王择日迎娶镇国公之女桂肖如为妃。」
尉遲肃闻言一僵,在桂肖如的轻扯之下,才跪下谢恩。「谢父皇。」
「免礼。」尉遲慕看向安陵。「来人,将这男娼拖出去斩了!」
安陵没想到事情竟会演变成如此,连求饶都不能,腿软地被人给架了出去。
「还有,五皇子尚未查明事实,便登殿胡言乱语,朕要你禁足宫中,不准踏出一步。」尉遲慕做出处置,起身。「退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尉遲肃站起身,无言地看着尉遲粲,却见他只是淡淡一笑。
如此相近又如此遥远,在这殿堂上,他们谁也不能踏近对方一步。
下了朝,尉遲肃被贤妃遣人给唤到长春宫。
一踏进去,不见半个宫人,就见母妃冷着脸坐在椅子上。
「母妃。」
「跪下!」
对上她怒不可遏的脸,尉遲肃知晓她是为何而怒,随即双膝跪下。
「你怎能做出违背祖宗规矩的事?」贤妃瞪着不吭声的他。「你用尽心机结果是为了自己,心想粲儿非皇子,你就能够为所欲为?!」
儿子是她生的,她会不懂他?她会不懂他说话是真心还是演戏?
原以为他待粲儿的好,纯粹是兄长对弟弟的好,可如今仔细一想……似乎是越了界,那份好已经超乎兄弟之情。
「母妃,不是的……」
「还狡辩!」贤妃拿出家法,直往他背上抽,一下抽过一下,毫不留情。「在我心里,粲儿就是我的儿子,他当然就是你的弟弟,你怎么可以对他做出那种事?!你要我死後怎么去见珍妃?!」
祖宗规矩说得一清二楚,不得犯男风,更何况他们是兄弟……就算不是亲兄弟,可看在他人眼里,他们就是兄弟,一旦被发现,皇上不会轻饶的,肯定会要了他们的命的!
「母妃,我们是相爱的!」他蓦地握住她的手,神色哀恸地说:「不管他到底是谁,我们都决定要相守!」
贤妃气得浑身发颤。「不准!我要你答应我,从此以後不准再和粲儿在一起!」
「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得做,你父皇要赐婚了,你们不可能还在一起!」
「会,肖如会是最好的掩护。」
贤妃气得狠甩他一巴掌。「你把肖如当成什么了?她将是你的妃子,你竟要拿她当掩护……我怎会把你教成这个样子?」
「母妃,我……」他沉痛地握住她的手。「母妃,我对女人……我……注定无法跟女人结成夫妻。」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能有子嗣?」她颤声问着。
「对不起,母妃……我真的没有办法。」
贤妃睇着他半晌,豆大泪水滑落脸颊,紧紧地拥住他。「怎会如此……是我的错,是我害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母妃,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问题。」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向母妃说出这个秘密,他本来是想要带进坟墓的。
母子俩相拥低泣,好半晌,贤妃才轻捧起他的脸。
「肃儿,告诉母妃,你和粲儿……当真?」
「我们……是相爱的,母妃,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害了粲儿,可是我……我没有办法回头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挡在面前是多可怕的难关,他都会闯过。
贤妃注视着他,沉默不语。
尉遲肃垂着眼,不敢奢望母妃能支持,但至少别阻止他……
半晌,贤妃歎了长长一口气,哑声道:「好……那就别回头了,母妃会尽己所能地为你掩护。」
他不禁怔住,怀疑自己听错。「母妃?」
「祖宗会定下这规矩,那是因为多代之前,曾有帝王好男色而不早朝,可不管你是否会成为皇帝,你都要答应母妃,你绝对不会乱朝纲。」她定定地看着他,仿佛要得到他最坚定的承诺。
「母妃……我曾经想要成为皇帝,那是为了你、更是为了不让皇後一派得势,但後来我改变了想法,想让阿粲登上帝位,但我根本不能忍受他拥有三宫六院……」他说着露出苦笑。「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重要的是,我要让王朝永盛不衰,让百姓安居乐业,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傻孩子,你自己苦了很久吧……」她不舍地抚着他的颊。「母妃阻止你,是怕祖宗规矩会让你和粲儿没命,可母妃又不愿你孤单……母妃希望你快乐,在这皇宫牢笼里,能得所爱何其不易?母妃又怎么忍心拆散你们?」
「母妃,谢谢你。」他喃着,眼眸闪动水光。
「只要母妃在的一天,母妃就算用命也会保住你,别怕。」她说着,搂紧他。
尉遲肃喉头抽紧,没想到自己竟能得到母妃的支援。
今生能成为她的孩儿,他何其有幸。
颐王府。
尉遲粲初次踏进这座皇上赏赐的王府,里头早已有美鬟奴仆,一见到他,立刻迎他入内,一票人列队问安。
「全都退下,我要静一静。」
「嘿,你这是在摆王爷架子吗,尉遲粲。」
尉遲粲诧异的回头,看向说话的桂肖如。「你怎么来了?」
「来跟我未来的小叔问好啊。」瞧他脸色变了下,她才吐了吐舌头。「本来想找墨澈一起来的,可他心情不好不理我,早知道硬拉也要将他拉来。」
「你要跟我说什么?」尉遲粲问着,径自穿过主屋长廊往前走。
主屋外有回廊衔接其他偏院,回廊两侧穿柳渡杏,左手边是一潭莲池,池上有座跨桥亭台,亭台四边有绣幔随风飘扬着。
「我跟你大哥没有什么的。」她跟在他身後,确定四下无人才说。
踏进亭台里,他看着莲池因为阳光而闪动粼粼波光。
「我知道。」
「唷,变聪明了。」她毫不避嫌地一屁股往他身旁一坐。
「肖如,谢谢你。」
她看他一眼,摸了摸鼻子。「不用谢我,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你大哥,所以就很卑鄙地利用这次机会,让皇上赐婚。」
「你要是有那么卑鄙就好。」他没好气地戳戳着她的额。
「我是真的卑鄙。」她拉下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就算有名无实也无所谓,因为只有这么做,我才能和他葬在同一座陵墓里。」
尉遲粲微皱起眉。「你……」她的说法仿佛早知道大哥根本不可能和她有任何关系。
「我都知道,几年前,在武校楼设宴为你大哥祝贺的那个晚上,我什么都看见了。」她坦白道。「但不管怎样,我都算是红娘……所以我生要不了他的人,至少死的时候可以让我葬在他身旁吧。」
尉遲粲听了,不禁低骂道:「说那什么晦气话。」
「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我才不管,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可以成全我吗?」
「笨蛋……」他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肖如,是什么样的缘分将我们绑在一起的?如果能爱上你,不知道有多好。」
桂肖如心里苦涩,唇角却是勾弯的。「拜托,千万不要,我又不喜欢你。」
「如果没有我,大哥一定会爱你。」他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