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安府下人尚未请来大夫,朔夜和樊守年已走出安府大门外,然而卜拾幸却站在马车前,怎么也不肯上去。

“拾幸,你到底是怎么了?”朔夜低问着。

心头一把火烧得正旺,她根本不想理他。

她快气疯了!

越想越恼火,忘了樊守年也在一旁,她抬起手就赏给朔夜一巴掌。

朔夜早有防备,却不打算闪避,结实地承受她一巴掌,教一旁的樊守年错愕得险些掉了下巴。

然而毕竟他是局外人,总不好过问小两口的事,只好先回马车上,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你是唯一打过我的女人。”朔夜不痛不痒地道。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潜藏在骨子里的呛劲还是没变。

“你根本是在利用我!你不是带我来认亲,只是想追查害死范姜伶的凶手,确认我是不是范姜伶的转世——你亲我,是因为你把我当成范姜伶的转世,对不?”

卜拾幸愤愤地骂着。

勾弯唇角,他大方承认,“是。”

她倒抽口气,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坦白,一时哑口无言。

“但我没打算利用你,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伶儿,伶儿就是你,就算你忘了我也无所谓,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的。”

“说得好听,你真正想接近的是安姑娘吧!”她的心情忽高忽低起伏难定,但话绕回来,她终究在意的是他对安玉缇的亲昵。

他握着她的手时,她感到安心而温暖,正汲取他传递给她的力量,他却放开她的手去牵别人,还握得那么自然亲密。

对他而言,她到底算什么,一个替代品?

最可恶的是竟因为他,她莫名地讨厌起安玉缇,而安玉缇还是她的孪生姐妹!

“我接近她做什么?”他笑弯唇角。

这巴掌被打得正是时候,能够逼出她的心底话,还有藏在心里的爱意。

“天晓得你接近她做什么?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有你最爱的人的魂魄吧!”她说着,压根没发觉自己的语气有多酸、多冲。

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暧昧,她不敢点破、不敢追问,就怕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然而,朔夜今日的举动像是燃烧了她最后一丝理性。

“这就不对了,既然转世的人是你,她身上又怎会有伶儿的魂魄?”他闷笑问。

“那……你接近我,只是因为你把我当成范姜伶!”

“又错了,一开始接近我的是你。”他好心提醒她。

胸口梗着一口气,她想反驳却反驳不了,不禁气虚。

“是你,先对我怜惜,是你放不下厌世的我,是你想要用自己来捆绑我,一开始对我有意的——是你。”如果不是她接近他,让他慢慢地察觉不对劲,也许他真已含恨地离开这个人世。

“我……”她很想大声地否认,可是她没办法。

他说的没错,一开始先接近他的是她,舍不得他的也是她,希望他可以转移注意力不再厌世……然而,这份情是怎么开始的?

一见钟情?还是她体内藏着对他难忘的悸动?

难道说,她真是范姜伶的转世,所以才那么容易地看透他?

她忖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罢了……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范姜伶的转世,她对这个男人放不下是事实,她的心受到他的牵引,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寂凉的眼眸,她的心就微微抽痛。

然后那些怜惜不舍变成眷恋,让她追逐着他的身影,爱情开始深植,所以她才会由着他又亲又抱,但她不能容忍他去握其他人的手,因为那是专属于她的!

“其实,不管你是不是伶儿,我都爱你!”

并非哄她,他爱的是她善解人意的心、是她公正正义的善良,无论是前世的她,还是今世的她,都拥有这两项特质。

突如其来的告白教卜拾幸如遭雷击,胸腔里颤跳的心脏急遽地鼓噪着,像在呼应他的爱意,然而她却是抿紧唇不开口。

因为,她还无法原谅他去握住安玉缇的手,而且他还没有道歉。

“不要再生气了,我跟你道歉好不?”他软声哄着。

“……道歉什么?”她闷声道。

“道歉我今天确实不是带你来认亲的,更不会承认那种男人是你的父亲,他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岳丈。”

卜拾幸闻言,叹了口气。

瞧,多糟糕,虽说她本来就抱定见亲人一面,并没有打算相认,但她早早把这事给抛到脑后。

“还不够?”

她横睨他一眼。“还有呢?”

“还有什么?”

卜拾幸眯眼瞪他,很凶狠、很有杀气。

朔夜不禁低低笑开。

“还笑!”她气得直跺脚。

她不信他没发现她真正发火的主因!

朔夜当然知道她介怀的,是他牵了安玉缇的手,否则她刚刚何必提到安玉缇?

想到她并非真的气恼自己被利用,而是在吃味,他就笑眯了眼。

“对不起,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牵任何人的手。”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拉起她的手,万分慎重的态度像是在许诺一个誓言。“从此以后,我只牵你的手,一辈子。”

他低哺着,吻上她的手背,烙下他的印记。

卜拾幸红着眼眶瞪他,心里还起伏着,又是恼又是感动,一时之间也说不上半句话。

“好了,别恼了,我带你到守年的悦来酒楼坐坐,好不?”他诱哄着,一如当年将她拐进生命里。

“那里好玩吗?”

人家都拿梯子来了,她当然要给点面子往下走。

“你问守年。”

“拾幸,悦来酒楼开张还不到半年,酒楼内部有三条天水支脉穿过,可以划扁叶舟,也可搭楼船,坐在千水楼的顶楼更可以眺望整座天水城,而这时分,天水东支正热闹着,舟叶连天,五颜六色漂亮极了。”樊守年赶忙掀开车帘,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游说。

说穿了,他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小两口的争吵。

“东西好吃吗?”她再问。

“当然!现在有天水里现捞的白玉虾,这入秋时分正鲜甜,不管是烤蒸煮炸,还是干脆捣碎做丸子或干煎虾饼,都很美味。”

“真的?”想到白玉虾,她觉得口水开始在泛滥。

“当然。”樊守年拍着胸口。“走走走,到悦来去,我要大厨把拿手菜全搬上桌。”

“走吧。”朔夜趁机拉着她往另一辆马车走。

“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你要是敢再牵其他人的手,我就再也不理你。”坐上马车前,她撂下狠话。

“你才要有所觉悟,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放手。”他笑得邪魅。

二十年前,他一时失策,导致永远失去她;二十年后,老天怜悯给的机会,他会拿魂魄固守。

***

悦来酒楼占地极广,有三条溪穿掠前院的三栋楼,由东往西,楼名为千水楼、千鸟阁、千雾水榭,三栋楼高七层,相衔合抱,过了前院是中庭,三栋楼后皆有大片的石板广场,而楼与楼之间的溪流上则搭桥盖亭,光是一条溪上就横盖了数座桥亭,桥亭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丈远。

桥亭则是采用出云王朝最新颖的建筑设计,亭的四面可以拉出隐藏式的木卷门为墙,而二楼则有宽敞的开放露台。

一到酒楼,樊守年便忙得团团转,没工夫招待他们,反而给了他俩惬意放松的空间,此刻,吃过午膳的两人正在桥亭上的露台欣赏粼粼溪水。

朔夜瞧她笑得眼眸微眯,像是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不禁也跟着笑眯眼。

不过,再一个时辰半就要黄昏了,他不得不提醒她。

“要回去了吗?”他问。

“还这么早。”她扁嘴不依。

她很少外出,好不容易可以出门一趟,舍不得太早回家。

“要是再不回去,也许待会就会见到你姐姐跑来了。”他笑道。

既然她并不知道自己有石化的状况,他也无意点破,横竖他早晚会从安熙凛口中得到消息,解决这个问题。

“喔……”皱了皱鼻,一搬出姐姐她就没辙了。

“大不了,明天再过来,顺便把你姐姐和爷爷一起邀来。”

“真的?”她双眼一亮,笑得甜柔。“你说的喔,不准黄牛。”

“我说到做到。”话落,他起身牵着她的手下楼。

走到广场,卜拾幸有些羞涩地想要甩开他的手,不过放眼在附近闲散走动的人,要是男女并肩而行的,或牵手或挽臂,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她也就由着他。

然而才走没几步,与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对方却突然倒地不起。

卜拾幸怔愕地看着那个人,旋即听到尖叫声传出,转头一看,才发现邻近的人全都倒地不起。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太古怪了吧……怎么莫名的大伙全都倒了?

朔夜拉着她护在身后,眯眼看着倒在最近的一个人,只见那人脸色发黑,就连唇色都发紫,身子不断地抽搐着。

“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会这样?”

不远处有不少人议论纷纷,卜拾幸抬眼望去,发现楼上和附近桥亭都有人探出头打量着,却没有人敢接近。

她收回视线,看向四周,方圆约莫五十步内的人全都倒光了,唯独剩下她和朔夜,这情况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朔夜……”她轻扯着他的袖角。

朔夜尚未开口,便听到有人喊着,“赶紧报官,这次的瘟疫一定是这个人引起的!”

卜拾幸皱眉望去,发现有不少人开始聚焦在他们几十步外,俨然视他们为瘟神。

“胡说什么?”她低斥。

“这不是瘟疫,是有人起咒。”朔夜淡声解释。

瘟疫并不会让人瞬间集体倒地,只有咒术才有可能,而这也意谓着,有人找上门来了。

这个结果他始料未及,却非常期待。

“那就是你下的咒了!”不远处有人喊着,“我听人说过,犯忌的咒术师脸上会出现鬼纹,所以你就是咒术师,这咒肯定就是你下的!”

“拉他去见官!”

“对,要官府把他给烧死,救治被下咒的人!”

众人义愤填膺,骂声连连,却没有一个敢真正向前一步。

“胡扯!他要对人下咒,何须出现在这里?难道你们不知道真正厉害的咒术师只要在远方就能操控一切?”卜拾幸深吸口气,脆亮的噪音硬是压过鼓噪的人声。

“他的脸上有鬼纹,代表他犯忌,而通常被列为禁忌的咒术,可不是随便哪个咒术师能够施展的,他一个犯过忌的咒术师会施出这么蹩脚,马上被看穿的咒术吗?”

她说得铿锵有力,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朔夜回头看着她,不禁眼神一柔。

还是老样子,温婉娴淑的外表下,其实非常的有正义感。

“就算你这么说,也不能证明这情况不是因他而起!”有人反驳着。

“也许我是不能证明,但眼前最重要的是要让这些人安好无事吧?既然如此,就让他来解咒,不是更好?”卜拾幸恼火的说。

每个人都只凭外表去论断一个人,到底是谁给他们这种胡乱栽赃的权利?

朔夜微扬起眉,没想到她这么信任他可以解开这场咒术。

“好,就叫他马上解,要是大伙都醒来了,这事就这么作罢。”

“好,一言为定,要是他能解咒,希望大家往后别再栽赃他污名!”卜拾幸中气十足地回着,再看向他,小声问:“能不能解?”

朔夜闻言低笑。她大话都已经说出口,不管能不能解,他都非解不可。

“当然——”

然而,他话未竟,便听到樊守年恼怒的斥骂声。

“这是在做什么?没凭没据含血喷人,见到咒术师便说这瘟疫是他引起的,与其有这种时间污蔑别人还不赶快去请大夫!”

他边骂边走到两人面前,气色不佳道:“予懿,真是对不起,把你搅进这莫名其妙的事——我一下马车就有伙计赶来告知我这件事,真是气得我——”

最后儿子又到孔雀城去巡视其他产业,他被这些事搞得白头发不知道又长了多少。

“不碍事,这咒我能解,倒是你去哪了?瞧你似乎焦急着什么?”朔夜打量着他的神情。

“你能解?”

“这是有人下咒,并不是真的瘟疫。”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樊守年低声呢喃,忙往他腕间一扣。“那好,你跟我去一趟范姜府。”

“范姜府?”

“我刚刚听一个常客说,范姜老太君也得了瘟疫,昨晚急病染身,到今天就只剩下一口气……”他边说边叹气,没注意到卜拾幸震愕地瞪大眼。“范姜魁直骂是你让他姥姥伤透心,一直不吃不睡,一染上瘟疫,眼年就要撤手人寰……现在你说有得治,先跟我走一趟范姜府。”

“可是……”

“走,先去范姜府。”卜拾幸也拉着他。

“那这些人?”朔夜看着躺在地面的几个人。

“只要咒能解,大伙都会没事,不是吗?但现在还不能确定范姜姥姥到底是急病还是中咒,赶快去看她老人家比较要紧!”卜拾幸催促着。

朔夜闻言,也只能照办。

他不是不愿意去,就怕她老人家一看到他对身子更伤。

***

三个人一路匆匆地赶到范姜府,范姜魁一看他们就没给好脸色看,要不是碍于樊守年的关系,加上不敢拿姥姥的命开玩笑,早就把朔夜赶出去。

直到朔夜诊治完,他才沉声问:“情况到底如何?”

“守年,跟他说,给我一张纸。”朔夜头也没回地道。

“范姜魁,给他一张纸。”不等樊守年开口,卜拾幸便喊道。

“……”范姜魁瞪着她,深吸口气,要总管姚望去取来。

朔夜接过纸张,快速用手撕成一个人形,搁放在面色枯槁的范姜老太君额上,低喃着,“全部退开。”

“你到底……”

“退开,鬼斗!”卜拾幸低斥着。

范姜魁震愕地瞪着她,只因会这样唤他的……只有姑姑。而且她说话的口吻有点像记忆中的姑姑,然而她的外表不但比他小,还长得跟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安玉缇一模一样。

等所有人都退离床边几步远后,朔夜启唇念咒,右手长指在半空中不断地转着,霎时一股金色旋风出现在指尖,落在范姜老太君的额上,爆开火,纸人燃着火,从窗口冲出。

朔夜立刻站起身,看向外头,确定纸人飞去的方位。

范姜魁和卜拾幸则直冲到床边,就怕火花会烧到范姜老太君,可等他们跑到床边,才发现火花早已消失,而范姜老太君也已张开眼。

看着孙子再看向卜拾幸,范姜老太君疑惑低问:“发生什么事了?”

“姥姥,你不要紧了?”范姜魁探手轻触她的额头,确定热度已退,手脚也不再冰冷,才终于放下心来。

“我?”她愣了下,想起自己似乎莫名其妙病了。

“有朔夜在,姥姥当然不要紧。”卜拾幸轻声道。

当她看着范姜老太君时,总觉得心头被大石狠狠地磨过,好痛,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朔夜?”范姜老太君微眯起眼,卜拾幸主动退开一些,让她得以看见背对着她的朔夜。“文予懿。”

“……老太君。”朔夜回头看着她。

面对她时,他是有愧疚的,因为他带着伶儿私奔却没有将她保护好,让她陈尸荒野。

“你的眸色变了。”范姜老太君睇着他半晌,哑声道:“你的心静下来了吗?”

朔夜一怔,闭了闭眼。“老太君呢?”他的心静了,是因为他找到寻觅多时的人,但他却不能告诉她,她最疼爱的女儿已经转世,出现在她面前。

不仅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证据,更因为拾幸根本不记得前世的事

“怕是这一辈子都静不了。”范姜老太君扯唇自嘲说。

“好了,既然你已经治好姥姥,请离开。”范姜魁一见姥姥眼眶泛红,就怕朔夜的存在,招惹老人家不必要的愁绪,影响身子,立刻下达逐客令。“我会要总管给你一笔酬金。”

“我不要酬金,我只有一个要求。”朔夜淡声道。

“什么要求?”

“我要和拾幸在樨香水榭住一晚。”

范姜魁还未开口拒绝,便听范姜老太君哑声道:“你想住就住吧,不过这丫头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未婚妻。”

“她?”范姜老太君打量着卜拾幸。“真的和玉缇好像,不过神韵大不相同,生动活泼多了……丫头,你真决定要跟他了?”

那句丫头唤得温柔悲切,教卜拾幸毫无预警地掉下泪水。

“怎么哭了?”范姜老太君不解地问着。

“我……”她抚上面颊,发现眼泪一直掉,心里的悲伤如浪涛般汹涌。“我不知道……”

泪水掉个不停,不管她怎么抹,就是抹不去那伤心的痕迹。

“别哭……还是,你想回头,不想跟他了?”范姜老太君尽管气力虚乏,还是忍不住打击朔夜。

“不是……”她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情感,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面对朔夜时,她感觉不舍,面对樊守年时,她觉得怀念,面对范姜老太君时,她却觉得好内疚……

最终,樊守年先告辞回酒楼,而朔夜和卜拾幸则在樨香水榭住下。

樨香水榭是范姜伶的院落,就位在范姜老太君的北院东侧。

院落的格局不大,种植着各色花草,当中最浓绿的就是在围墙边的那列木樨树,每逢入秋之后,花信连发,香气袭人,所以这里才取名为樨香水榭。

还未入夜,卜拾幸已经沉沉睡去。

很吊诡的,这是她头一次入睡时作梦。

梦中,她看见许多模糊的人影,有好多教她心底发酸的笑语,当她睡醒时,脸上竟还带着泪。

她起身,看着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厢房,心底像是有什么在悸颤着,催促着她推开房门往外走。

她知道这里是范姜伶的故居,猜想朔夜坚持在这里住下,是为了让她想起什么,然而她像是梦到什么,但是一睡醒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唯有缠在心间的惆怅扯不断。

门外,雾气深浓。

天水城水气丰沛,总是让清晨显得雾气翻涌,她站在浓雾之中,迷惘着,突地嗅闻到一股香味。

顿了下,她扬开笑靥,直朝香味的方向而去。昨晚她睡得极早,没来得及欣赏这院落,如今眼前有浓雾遮蔽美景,但她却像识途老马,凭借香气,左拐右转,不一会工夫,穿廊渡小桥的来到围墙边。

那一整列的木樨树竟同时开花,香气清雅袭人。

“开花了。”她笑道,想起樨香院的木樨一直不开花,让朔夜企盼许久,要是找他来看,他一定很开心。

正要回头去唤他,却像是被这香气给迷惑,恍惚之间,她像是瞧见谁站在那儿,而她正在……

她的脑袋有点浑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中,总觉得像是少了什么。

她不断地想,脑袋闪过一个画面,像是谁把一样东西交给她,而她……她缓缓地垂下眼,看着地面湿软的土,蓦地像是失心疯般地扒起土来。

哪怕弄脏她的双手、藏在土壤里的小碎石割破她的皮肤,她就是一径挖着,直到挖了几寸深,她看见木盒盖,加快挖土的动作,拨去木盒上的土,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便见一只深褐色木笛躺在锦缎之间。

拳头大小的木笛,扁平的笛身上有七个孔,上头系了条红线。她颤巍巍地拿起它,闻着未变的木质香气,缓缓地含着吹孔。

她徐缓地注入气息,那如丝般的乐音融在空气里,柔和地跳动着,在雾气之中,快速地传到范姜府的每个角落。

一听到那笛声,范姜老太君蓦地清醒过来,错愕地瞪着床顶,一边听着那厚沉扎实的笛声,随即挣扎起身。

“伶儿!”她喊道。

她不会听错,绝不会听错,这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的笛声。她尚在世之前,总喜欢在清晨吹奏,有时仅是几个单音,有时是俏皮地随意吹奏。

她偏爱竹笛声,那是因为每每听到就能缓解她对女儿的思念,让她闷在心间的痛消解许多。

然而,那特殊木笛唯有女儿才有,放眼天底下,再没有人能够吹奏出令她闻之落泪的乐音。

那么……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君?”守在外头的丫鬟一听到声响,立刻进门,却见她泪流满面的坐在床畔。

“这笛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一抹泪,她问道,气急而微弱。

“像是从樨香水榭传来的。”丫鬟忙道。

“我要去看看。”顾不得发未梳、袍未着,她抓着拐杖就要往外走。

她要知道,是不是她的伶儿回来了!

多少年了,女儿不曾入她的梦辞别,教她坚信女儿还活着,就算文予懿证实她香销玉殒,就算这个声是从黄泉而来,她也要亲眼目睹,她要再见女儿一面。

她要向伶儿道歉,如果不是她一意孤行,花样年华的她不会如此早夭。

“老太君。”丫鬟赶忙跟上。

不知道是打哪来的气力,范姜老太君竟一拐一拐地来到水榭里,在一片浓雾之中,她只看见一抹纤瘦的身影,猛地倒抽口气,她双眸殷红地注视着。

“伶儿吗?”她哑声问着。

突来的声响教吹奏得正浑然忘我的卜拾幸顿住,缓缓地回过头,看着身形佝偻的老太君。

她该唤她姥姥,要不也得跟七彩姐夫唤亲家姥姥的,可是当她一开口,那泣血般的悲鸣,便是喊着,“娘……娘……”

曾几何时,娘亲已经如此年迈,行走得要倚靠拐杖?她是如此不孝,没有随侍在旁?她自私、她可恶,竟丢下最疼爱她的娘……让娘为她牵肠挂肚,为她寝食难安。

深深的内疚不断地涌出,几乎要将她淹没,悲伤如大水铺天盖地而来,教她哭得不能自已。

“伶儿!”范姜老太君哀切的唤着。

“娘!”卜拾幸奔上前,跪倒在她跟前。“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你回来了、回来了……”范姜老太君痛哭失声,紧紧抱住她。

她知道,怀里抱着的人不是女儿,可却又是女儿,她知道,她真的知道。

不远处的渡廊转折处,朔夜默默注视这一幕。

这并不是他刻意留在樨香水榭过夜想得到的结果,是她体内残留的记忆,或许是她对母亲的愧疚而揭开前世的记忆……缓缓移开眼,看着那被扒开的软土,他不禁笑了。

原来她把他送的木笛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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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咒师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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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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