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咳,佘先生,请容老夫代为引见。」老掌柜在一旁看得笑容满面,心下正暗暗赞颂「好一对天生璧人」,直见自家小姐一副羞怯窘迫、话都说不出的模样,连忙跳出来襄助一把。「这位便是我许家小姐,也是家主,芳名单一个纤字。小姐对先生惊才绝艳的琴艺神往已久,今日百般思量之下,方鼓起勇气求见先生。」
「原来如此。」佘温恍然,忙欠身为礼,温文地道:「佘某在此,见过许小姐。」
「佘公子有礼。」许纤嫣然一笑,娇容若芙蓉般动人,偏生又有种初生蓓蕾般的粉嫩娇弱,我见犹怜。「是纤儿冒昧,打扰公子了。」
他笑笑。「不敢。」
「这雨看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会停,不如先生和小姐先到前头亭子里避雨,老夫让人准备红泥小火炉、老景德青壶,还有上好大红袍和一些细点来,如此这般观雨烹茶,也是一番雅兴情致,二位以为如何?」
「……也好。」许纤咬着下唇,羞涩地轻喃。
「对不起。」佘温眸光沉稳,带着合宜完美的歉然与诚恳。「多谢小姐和掌柜雅意,然在下答应了家里人,要早些回去帮忙做事,时辰也差不多,佘某也该告辞了。二位还请留步。」
许纤小脸有些苍白,张嘴嗫嚅了什么,可终究是面皮子薄的千金小姐姑娘家,迟疑了片刻,终只能垂下粉颈,努力藏住满眼的黯然失落。「那……公子慢走。」
「佘先生——」老掌柜看得极为不忍。「还是——」
「许伯,既是公子家中有事,怎好强留?」许纤不愧是大户人家小姐,一下子便能很快收拾起满腹幽微心思,稳住了心神,明礼大方地道:「下了雨,公子归家途上必是泥泞难行,如若公子不嫌弃,便由茶楼车马送公子回去可好?」
「谢谢,不——」他接触到老掌柜恳求的目光时,怔了怔,倒也不好一而再地打回人家的好意,只得改口道:「如此便有劳了,多谢小姐和掌柜。」
「公子不用说谢,」许纤一时欣喜忘情,明婉优雅又被满满娇羞取代了,小小声地、柔柔地道:「不过举手之劳,公子莫放在心上。」
饶是佘温于这方面素来迟钝,可他自从和项豆娘两心相悦后,也算是稍稍窥知了关于男女感情里的弯弯道道儿,虽然不知道这个初次见面的许小姐究竟在脸红个什么缘故,可他心里仍旧警戒大起。
但他脑中窜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姑娘笑得好生娇柔可人,端的是别有系人心处,那万一也有个男子这般对着他家豆娘笑的话,那他该如何是好?
不不不,他家豆娘心性坚韧聪慧美好,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个登徒子的轻薄笑容就给勾走了心魂?
话说回来,他昨晚才答应过豆娘,今儿要早些回去陪她摘五月节用的竹叶的,豆娘说这包粽的竹叶若是提前一个半月先摘下来,好好洗净晒晾上七日再收起,包出来的香气会比用新叶或旧叶还来得沁香好闻。
对了,现下都什么时辰了?回得太晚,失了约,又不免要教豆娘失望了……
想象着那飞扬明快的笑容黯淡消失,倔强的眼神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的心瞬间紧紧绞拧了成团!
素来与一般人逻辑迥异、思维反向的佘温,念头瞬间就跳跃到了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状况之外,偏偏越想越是自己吓自己,也就越紧张,哪还按捺得住急急归家情切,于是他只是拱了拱手,随即转身就走,颀长身影飞也似地消失在美丽烟雨之中。
「先生?!老夫还没吩咐他们备——马——」
「许伯,佘公子是讨厌我吗?」许纤语气里有着掩不住的怅然。
「小姐温婉清丽,谈吐文雅,性格柔善,乃是咱们镇上人人倾慕的大家小姐,先生又怎么可能会讨厌您呢?」老掌柜赶紧安慰她,「小姐许是第一次同先生接触,还不是很明白他的性情,可老奴这一个多月来看得十分清楚,先生天性质朴纯良若玉石,乃天人之姿,绝非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巧言令色之人……正因先生如此淳良,老奴也才斗胆为小姐张罗这些……」
「许伯,是纤儿为难您了。」许纤轻轻叹了一声,幽然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雨打荷花上。「自爹爹两年前过世后,许家偌大家业若非有您和管事们帮着相扶,只凭我一个弱质女流之辈,恐怕早已守不住。如今族中叔伯们又是虎视眈眈,纤儿也知若是再无合适之人做我许家婿,待今年五月端午之时,族叔伯们开了祠堂族议之下,我爹爹多年心血也只能拱手让人了。」
「为小姐守住老爷一生奋斗积攒下来的家业,是老奴分所当为之事,不管要老奴做什么,老奴都愿意。」老掌柜眼圈红了,「小姐呀,只要老奴还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让小姐被那些人轻视欺负了去的。」
「许伯,我知道您是一直护持着我的。」许纤以袖拭去眼角泪光,深吸一口气,勇敢道:「纤儿也不会教爹爹和您失望的。您说得对,正因余公子不像别人那样,见了我的容貌便眼露惊艳、情难自持,更说明他才是个最值得纤儿托付终身的谦谦君子,纤儿确实不该因这小小挫折就自怜自伤的。」
「小姐想得明白,老奴也就放心了。」老掌柜松了一口气,不禁抚须笑了。
「今日冒昧一见……也不知佘公子他会不会误以为……以为纤儿是个轻薄女子?」她想起那个容貌清俊出尘、举止从容尔雅的俊俏男子,小脸越发通红,心更是上上下下地跳得飞快,有些担心地道:「糟了,许伯,万一佘公子他就此误解纤儿了该怎么办?」
「小姐别慌。」老掌柜笑了起来,对自家小姐可是信心满满。「小姐知书达礼、人见人爱,先生必定同老奴一样,对您怜惜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误会小姐呢?」
「那就好……」她吁了口气,娇憨地吐了吐舌。「这般温文儒雅的斯文公子,若是教我吓走了可就不好了。」
「这么好的小姐,一定能够找到这世间头一等的好夫婿的!」老掌柜心都快化了,暗暗握拳。
许纤脸上却是掠过了一抹若有所思。
下雨了。
项豆娘抱着蓑衣,静静地在无崖村口等待着他。
天近黄昏,无声细雨将暮色晕染得迷离昏暗,她很努力很专注地睁大眼睛,极力想在第一时刻看见那抹颀长身影自老林子中走出来,走向她……
他说,今天会早些回家的。
有蓑衣穿在身上,雨仍旧落在她的发上、睫毛上,她眨去那湿润的水气,想揉眼睛,又怕手上沉重的蓑衣会落在泥地上。
见午后隐隐有雨云凝聚,她就应该带上蓑衣到镇上去等他的。
现下也不知他身子淋得如何了……虽说雨不大,却是密密麻麻得讨厌,哎呀!
她该在出村口等他前,先在家里烧好一锅热水的,还有熬点姜汤好让他祛祛寒……
隐隐约约,那熟悉的高雏挺拔身影终于映入眼帘,她心下一热,再抑不住抱着蓑衣就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