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一夜,两人纠缠的身子始终不曾分离。
但是,天总是会亮。
床褥上,他们背对背相互靠着……
但为什么距离都已经这么接近了,还是得分离?
他们没有看向彼此,却非常明白对方必定是眼睛睁得大大地迎接黎明。是的,天亮了。
情率先起来,拿起前一晚主动脱去的浴袍重新穿上,将一身被他又啃、又吻、又吮的爱痕遮掩住。
摸摸凌乱的长发,她突然兴起修剪的念头。
“情……”她的脚才轻轻踏出去,背后就传来他的唤声。
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也许她本该等待着他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的……
“再见。”但是最后,令她……失望了,他只是淡淡地吐出这一句道别。
“再见!”
深吸一口气,情重重地将门关上。
从十年前起点开始的往事,清楚的在她的脑海里上映,完完整整地一遍、一遍,又一遍……
猝然地,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推开西村难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跑出“FREEPUB”。
“情!”情——孟情歌。
她来到台湾的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地剪去又长又亮的头发,清爽简单的发型,将长相秀美的她改造成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她从来不曾有过寻找生父的念头,而是展开一段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旅行。
台湾,这块不知比日本小了多少的上地,风貌是这么多元化,干净,最美的繁华到最简陋的淳朴……
只要买一张火车票,她就可以放任自己的心绪顺着铁轨行走,倦了,可以向热心的台湾人问路,寻找暂栖的落脚处。
从台北到高雄……再回到台北时,她认识了丁玎当,那个老是绽出开怀大笑,但笑面下也是小心地藏着伤痛的女孩。
“情,我们来开间PUB好不好?来开一间可以让人喝闷酒,把一切烦恼都忘得一千二净,得到真正自由的PUB好不好?”
这就是“FREEPUB”名字的由来,这是两个女孩有点天真的希望,她们希望所有的人真的能把烦恼忘得一干二净,得到真正的自由。把烦恼忘得一千二净,得到真正的自由……
呵呵!孟情歌笑着自己的痴人说梦。怎么可能……她想到那名远从日本来的不速之客……呵呵!永远都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啊……
跑得有些喘了,她停下来欲冷静自己,深深地吸着气,再回头,眼神为之一冷。然后她转过身,对着从后头追上来的西村难和“啪”的就是一巴掌!
“你来做什么?”她怒声的询问,像是积压了太深、太多、太久的愤怒与哀愁,全数在此刻爆发了。
孟情歌的发狠模样是六亲不认的,西村难和在一怔之后,居然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试图闪过她再一巴掌,再再一巴掌,再再再一巴掌……
她的力道没有丝毫的留情,他却是—一隐忍下来,很快的,原本的俊脸肿了起来,他却依然站得笔直。
“哼!”
打够了吗?没有,但是她的手打累了,不得不停下来,绝对不是因为心口那抹隐隐约约的疼,绝对不是!孟情歌这么告诉自己,掉头又跑。
没有意外的,她听到后头又有脚步迅速追上——是他!她跑得更快了,跟他竞逐着速度的极限,但是,男人的体力就是比女人好太多,在她已经有些晕眩、疲累时,他的速度依然不减,仿佛精力无限,让她更加心急,不管三七二十———
“小心!”不经意跑到巷子口的孟情歌虽然听到这声警告及长声的喇叭声,但为时已晚,摩托车的车头灯照射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胳臂用力地抱住她,双脚脚板撑地使力,借力往一旁闪去!
“x的!走路不看路啊!”
一记粗鲁洪亮的咒骂声丢下,摩托车迅速离去。
啊!她刚刚——
“你吓到我了!”西村难和蓦地大吼道,一丝恐惧的情绪自他的心底深处流泄而出,她纤细的双肩被他粗鲁地抓住、摇动,他的力道是那么的大,令她的头又晕眩起来,眼中满满地都盛装着他激动的面孔。
“不要再这样吓我!求求你,不要再这样吓我——”他将她紧紧的拥入怀里,力道紧得似乎要揉碎她。
但是她没有抗议,她也需要这种令人安心的感觉,来平抚刚刚险些酿成惨剧所带来的惊吓。
就如当初离开日本的前一夜,她在他强壮热烫的怀里汲取着一份饥渴与安全感……这个时刻她不会挑剔他是谁。
“你受伤了,”几分钟后,她主动离开他的怀抱,发现他被磨破了手肘的衣袖与皮肤;但她的声音冰冷依旧,是就事论事的口吻,“需要上药。”
“一点小伤,不必到医院——”他脱口要求,“你帮我上药就行了。”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招呼,只是掉头往PUB去,而他急忙跟了上去。
“FREE”后头的小休息室是员工专属的,很幸运的,里头没人。孟情歌找出医药箱,拿出碘酒与药膏、纱布,东西一应俱全,因为,偶尔会有酒量差的客人小闹一番,打碎了酒杯刮伤自己什么的,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她动手帮西村难和上药,一边克制不住自己的打量他。
“你怎么会来台湾?”竭力不去注意他脸上的温柔,竭力不去注意他似乎变得较老、较憔悴的面容,一开口,她的声音清冷,好像根本不曾受到先前极端震撼的影响。
她在奢望着什么回答?“我是为了你而来的”?“我不能没有你”?还是一句“我爱你”?
那么、那么多,那么、那么幻想的事,就算她知道这只是在自欺欺人,她仍是这样盼望着。
如果可以,我想直截了当告诉你,我是专程为你而来的,这一生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
仿佛是心有灵犀,她在这一端默默地想着这问题,西村难和也在心中默默地回答了,天衣无缝的,却就只差一步——没有说出口!她的双唇轻轻地颤抖着,屏息、等待,想像着接下来他可能会说出的话,但是万万没有想到——
“请跟我回日本一趟,情。”西村难和犹豫着,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如此亲呢唤她。“妈妈想见你,她最近病得非常严重,已经……”
孟情歌闻言浑身一僵,开始发冷。
不敢问太多,孟情歌几乎是立刻随着西村难和匆匆返回日本。
是春末了,樱花以绝美的姿态谢了一地,西村宏伟偌大的宅邸依旧坚固地矗立着。
以前或许会觉得西村家宽敞得吓人,但现在看来,却是宽敞得有些令人感到寂寞。
“夫人!”
孟情歌没时间想太多,从台湾飞到日本,从机场跳上西村家特别来接机的轿车,长长的一路程上,她的神经已经绷得太紧。太难受。
“夫人!”
什么礼节也不顾了,凭着当年的印象,孟情歌轻易地找到弘子夫人的居处,纸门“唰”地一声极其粗鲁地被拉开。
“情?”正被人服侍着汤药的弘子夫人,一见到这名不速之客,高兴得顿时眼睛发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给我,好教人去接你……咦?你怎么哭了?”
一边以逗笑的口吻招呼着,弘子夫人一边还慷慨地张开瘦弱的手臂,欢迎着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儿。
“夫人……”
孟情歌几年来冷然的面具剥落了,转眼间,所有的人就看见这两个女人又哭又笑的抱在一起,最后是弘子夫人又开始没力气了,孟情歌才赶快松手。
“呀!看到你回来真好!”弘子夫人笑得很开心,心中的某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你这几年在台湾过得好不好?”
“好……”看着弘子夫人关切的神态,些许的酸涩哽在喉头,孟情歌轻轻擤了擤鼻子,旋即强颜欢笑地陪着她聊天,仔细的描述她这几年来所过的生活、所遭遇的经历、所认识的人、所了解到的事物……
点点滴滴的,不只是弘子夫人听得清楚,就连守在纸门外的西村难和也听得着迷。
她不太一样了,冷依然、淡依然,但在外头闯了几年,她在成熟的气质中更添了一抹世故、圆滑,她不再生涩了;一身简单的衣衫及长裤……也许她现在看起来像个男孩,但他却发烫地回忆起自己曾爱抚过的柔软线条。
这几年来,他一直都有雇请私家侦探,不惜隔了一海之遥,持续而仔细收集她的动静。
所以,他知道她待在台湾时的喜怒哀乐,也安慰地看着她日益变得坚强成熟;尽管他所能看的只是一张张的照片及一份份的书面报告,不能真正拥她入怀,他却也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