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吴春光穿着迷彩紧身T恤,一条洗得褪色的牛仔裤,染成紫黑色的短发像刺猬,站在吧台后方熟练地调酒。

她暗自庆幸PUB里的灯光昏暗,客人们不是忙着把妹就是把自己灌醉,谁也不会注意到她颈项上的点点吻痕。

那头野兽可真够恶劣的。

经过昨夜战火猛烈的一役后,他已经整碗吃光了她的嫩豆腐,这下终于心满意足,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吧?

想那野兽进出男女关系可谓稀松平常,尤其越是高难度的挑战,他越是兴致勃勃、斗志高昂。可是不论是高贵美丽的上流社会名女人,还是清纯的小家碧玉,一旦拜倒在他的胯下……嗯,西装裤下,他就觉得目标完成,一切开始变得无聊、没意思了。

接下来就是名贵的分手礼物,邪恶得令人无法拒绝的迷人笑容,还有那一番纵横情场着名的真情告白──像我这样的野兽注定配不上你这么美好的女人,与其将来教你伤心后悔,我宁愿现在就让你带着恨离开我。

还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摆明自己就是魔鬼转世,俊美多金的皮囊样样不少,就是缺了颗真心。可是每个被他抛弃的女人,就算分手了也依然念念不忘他的性感、他的迷人、他的好。

她知道。并同他历届女伴的长相,她也统统都知道。

因为她在这家知名的PUB当酒保一年了,他是她老板的死党,有钱得要死联盟里的VIP会员,同时是全球前五百大企业之一的最年轻执行长。

翟恩不但公事上非常的精明,私生活更是格外干练,她昨晚不就实地体验过了?

想到昨晚,四周温度突然瞬间飙升。

“春光,你发烧啊?脸那么红。”一位熟客嚷嚷。

她假装感冒,咳了两声。“对啊,好像有一点。”

“那你要多保重,现在日夜温差大,一不小心就感冒了,我跟你说过吗?像我女朋友每天出门都会带阳伞跟外套,她超细心的,平常还会帮我买综合维他命,不论是维生素B、维生素C……”熟客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沉浸在无可救药的女友万岁情结里。

吴春光脸上挂着感兴趣的微笑,手里调酒、切花式水果的动作不停,一边佯作点头,一边示意辣妹服务员端走饮料。

浓浓香水味和汗水味,混杂着炸洋葱圈与辛辣香甜的酒味,喧哗扰攘的笑声夹带着重装摇滚的音乐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这是她熟悉了整整一年的音浪与氛围。

打从出社会来,她还没有在哪个城市、哪份工作上待这么久过。

她上一份工作是在高雄的某剧团里,跟随一群艺术家半饥半饱地过了一季,上上一份工作是在花莲某座知名牧场担任农场导览员,为期八个月,再上上上一份工作则是在梨山果园里做了十个月的员工兼奴隶……

“一年,十二个月?”她咀嚼着这个数字,不禁喃喃自语,“我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彷佛有种奇异的第六感牵引,吴春光突然察觉到所有人声瞬间静默下来了。

她心一紧,颈后寒毛全竖了起来。

“嗨。”彷若顶级威士忌般醇厚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浑身开始莫名的发热──好吧,她知道原因──脸上表情和声音却轻快而礼貌,“还是马丁尼加柠檬吗?翟先生。”

“我回到家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翟恩黑眸危险如午夜,英俊脸庞似笑非笑。

一年的时光,已经足够让她从那绷紧的下颚线条中,正确分析出他正在不爽。

可令她困惑的是──为什么?

“我上班的时间到了。”她耸耸肩,熟练地将他最爱的马丁尼、碎冰加柠檬摇匀倒入杯中,再轻巧地置于银色纸杯垫上。“还需要点什么吗?”

“一个解释。”翟恩指尖轻画过凝结着冰珠的杯沿,目光灼然地盯着她。

换作今日以前,只要他一出现,四周美女立刻自动黏了上来,可是今天他浑身散发着“挡我者死”的慑人气息,以至于PUB里的女性同胞只敢望着他的背影流口水,就是没人敢冒死过来。

真是的。吴春光懊恼极了。

“我从不解释。”她只得自力救济,开始动手清理台面,假借忙碌来宣告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你是处女。”他的语气微愠。

啧,好像昨晚吃亏的是他似的。

“真的吗?”她强抑下翻白眼的冲动,轻咬下唇迟疑道,“谢谢你提醒我。其实我也怀疑很久了……”

“不要搞笑!”他捂着额头咬牙道,一副饱受宿醉困扰的头痛模样。

“好吧好吧。”她索性双手交抱在胸前的望着他,配合地问,“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为什么是我?”他浓眉纠结的瞪着她。

“我们都喝醉了。”她开始胡诌起来,“你也知道在过量的酒精催化下,人体内的荷尔蒙会分泌得特别旺盛,再加上昨天十五月圆,月亮影响潮汐,潮汐影响染色体──”

“通常我不会对女人说这样的话。”翟恩的眼神杀气腾腾。“但,你是笨蛋吗?!”

哇,他还真直接!

吴春光瑟缩了下,随即不服气道:“我承认我没有三十六F的大胸部,但我最自豪的是我有脑袋。”

虽然昨天晚上它一时秀逗了。

“你如果有脑袋的话,昨晚就不该让我得逞!”翟恩说得咬牙切齿,大手爬乱了那头向来由知名设计师打理的浓密黑发。“就算我喝得该死的烂醉如泥,你也可以拿个什么东西狠狠砸醒我。尽管砸破我的脑袋,也好过现在的状况!”

“谢了。”她摆明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以后再有别的男人喝醉把我压在他重死人的身体下时,我会参考你的建议的。”

不知怎的,她这话莫名惹毛了他。

翟恩瞪着她清秀,看似不起眼,却雪白得像牛奶般的肌肤和小巧的鼻尖,丰满诱人如玫瑰花瓣的嘴唇,昨夜火热场景再度浮现眼前,她身上清新的熏衣草药皂味、柔软身躯交缠着他强烈的坚硬和欲望……想到这里,怒气莫名消散,他突然觉得全身血液迅速往下半身冲去──

不对,此时此刻沸腾兴奋的生理状态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最想要的是牢牢控制住灾害范围,并且火速解决问题、根除祸源,恢复他昨夜以前那洒脱自在不羁的人生。

他玩乐是有原则的,他从来不碰处女。

翟恩混乱的思绪闪过一丝印象,心下一凉。

他昨晚居然忘了做防护措施!

他彷佛看见眼前亮起了两个大大的警示红灯──责任。

婴儿响亮的哭声在他耳际响起……翟恩脸色开始发绿。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呼吸困难。”吴春光好心地问,“里头空气很混浊,也许你需要出去吸两口新鲜空气再回来喝你的酒?”

“好。”翟恩喃喃应了声,脚步略显踉跄地向后转,往门口方向迈了两步,突然记起一事,回头恶狠狠地撂下狠话,“你!不准离开,我们还没谈完。”

“我哪里都不会去。”她嘴角扬起状似无辜的笑容,提醒他,“我还在上班,记得吗?”

“我出去透一口气,马上回来。”

“慢走,不送。”吴春光脸上的笑容直到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瞬间敛起。

她迅速地将台面清理干净,对另外一名酒保吩咐道:“阿志,晚点老板来的时候跟他说我辞职了,这个月的薪水不用给我了,拜!”

“什、什么?!”阿志一时呆住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依依不舍的遗憾微笑,“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可、可是……”

没有可是了,吴春光将胸前名牌摘下给他,拿出吧台底下的包包潇洒地甩上肩后,挤过众多狂欢忘情的男男女女,往后门大步走去。

候鸟再度迁移的时刻到了。

※※※

有什么难的呢?

关掉手机,退掉租处,背起一向坚固耐用的迷彩大包包,里头放着存折、证件、一本被翻阅了无数次的书,几套白色棉质内衣裤和数件当季衣服──她一向只买市场的便宜货,穿坏了就丢,从不留恋──她随时可以跳上任何一班驶往任何陌生目的地的客运巴士。

回到租屋处,吴春光打开灯,环顾这三天来陆续丢弃了大半生活杂物的套房,最后目光落在放在向阳窗口的那株小盆栽上。

这是三个月前收到的一份小礼物,那个送她这只小盆栽的女孩有一头乌黑美丽的长发,和一双温柔哀伤的眼神。

“听说它是一种珍贵稀有的紫色水仙花,当花开的时候,绽放的香气能够给守护它的人带来幸福。”女孩黯然一笑,“送给你好吗?”

“你不留着?”吴春光盯着那只雪白小瓷盆里,冒出来那团尖尖白色的……蒜头?!

“不了,”女孩摇摇头,笑容有一丝寂寥。“我等不到它花开了。”

“那个……”吴春光心一紧,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你身体没事吧?”

“我很好,谢谢你。”女孩凝视着她,“也谢谢你那天晚上请我喝咖啡。”

“别客气。”吴春光心虚地不敢承认自己在那杯热咖啡里加了点威士忌,做成暖胃祛寒的爱尔兰咖啡。

在大雨倾盆的那一个夜晚,这女孩却淋得浑身湿透……

后来,伤心的女孩走了。

留给她这盆怎么浇水、怎么看都是颗蒜头的水仙花。

“三个月都过去了,”她忍不住恫喝起那盆疑似蒜头的水仙花,“我再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开花,不开的话,别以为我不会狠心把你留在这里给老鼠啃!”

水仙花依然无动于衷。

她居然在跟盆栽说话?

吴春光翻翻白眼,只觉得自己脑袋从昨夜后就变蠢了。

“反正不过就是颗蒜头,搞不好你原来的主人就是被某个不肖商人骗钱了。”她自言自语,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继续将为数不多的细软塞进大背包里。“什么幸福的水仙花……”

这年头已经没有童话,只有残酷与写实的×周刊。

晚上,月亮不见了,但星星很亮,她踩下一阶又一阶的楼梯,直到一楼房东太太家门口的信箱,正要把钥匙塞进去的时候──

不了,我等不到它花开了。

靴跟踩地的声音突然停止,吴春光犹豫地回头望向三楼那一处漆黑的窗台。

“见鬼的温情主义。”她嘀咕了一声,最后还是不争气地转身再爬回三楼。

七分钟后,她气喘吁吁地背着沉重的行囊,臂弯夹着那盆麻烦的水仙花下楼,抬起右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这次她毫不迟疑地把钥匙塞到房东太太家的信箱里。

甫转身,吴春光便撞上一堵坚硬结实的肌肉墙!

“嘿!”她气愤的抬头,所有的愤慨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呃……”

“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半夜潜逃?”翟恩冷冷问道。

“我……出来倒垃圾不行吗?”她目光闪烁。

“午夜十二点三十分倒垃圾?”他脸上怒气愠然,讽刺地看了眼腕上的皮亚杰表。

“对喔!”她故作恍然大悟,“多谢你提醒我,瞧我上班上到头都昏了,原来已经这么晚了。那翟先生晚安,想必你车停巷口吧?我就不送了,路上开车小心,再见,拜拜。”

真是活生生把她吓出一背冷汗,害她只得硬着头皮,抱着那盆水仙花、扛着大背包转身又往公寓楼梯口逃回去,惊慌之余,也顾不得质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住在这里。

话说回来,她老板──应该算是前任老板──是他死党,答案不就很明显了吗?

吴春光像是身后活似有老虎追一样,直到一路冲回三楼,手急急抓住房门上的喇叭锁,在怎么转也转不动的当儿,她才记起刚刚把钥匙喂进房东家信箱的事。

有没有这么的倒霉啊?

她气喘吁吁的闭上双眼,强捺住一声几乎冲口而出的脏话。

“忘了什么吗?”背后响起的嗓音含笑,完全懒得掩饰语气里明显的幸灾乐祸。

她强忍回头一脚把他踹下楼的强烈冲动,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警戒和认命。

“你到底想干嘛?”

“没想到你是个遇事只会逃避的胆小鬼。”翟恩双手抱臂地看着她,“这一点也不像是那个我认识了一年的酒保酷妹。”

“谁告诉你我逃避了?”吴春光终于冷静下来,夷然不惧地迎视他锐利的眼神,闲闲道:“我是遵循我体内野性的呼唤,吉普赛人流浪的本能,决定出发寻找下一站的幸福。”

“听起来你像是害怕为我神魂颠倒,所以赶紧在陷得更深前拔腿就跑。”他十足男性的得意微笑令她小腹莫名揪成一团。

“翟先生,做人能够像你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也不容易。”她抑下那股在乱冲乱窜的热浪,假装偏头痛地揉着鬓角,“如果没其它事的话,现在很晚了……”

“昨晚我们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吴春光脑袋空白了一瞬,一阵惊慌攫住了心脏,但她略定了定神,挤出强自镇定的微笑。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有吃事后避孕丸。”她胡诌着,并暗地安慰自己,她的月信一向混乱,受孕机会大不易。

何况,世上哪有那么神准的事啊?哈哈哈!她颤抖地干笑。

“它并不能百分之百有效防止怀孕。”翟恩毫不留情的指出。

饶是心里的恐慌感挥之不去,吴春光还是不耐烦了,火气上冲。“翟先生,我以为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职业玩咖,几时你开始会对每个带上床的女人这么死缠烂打了?”

“不是每一个。”他脸色很臭。

“原来我魅力如此惊人,不过一夜,你就爱上我了?”她佯装受宠若惊,用手猛搧脸蛋,“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英俊多金的翟先生居然为我疯狂……”

“什么?!”翟恩登时后退了两步,活像她头上长出了两只角。“不要说那么恐怖的事好不好?”

他语气里不自觉流露的明显惊骇像一记重拳,顿时把吴春光肺里的空气全挤了出来。

“哈利路亚!谢天谢地!”她硬生生吞下喉头热团,并强忍给他一记锁喉功的冲动,故作一脸释然,“太好了,那就没问题了。很高兴认识你,下次有机会碰面的话,再请你喝杯咖啡,再见──”

“你在生气。”翟恩目光直盯着她,高大身躯欺近了一步。“为什么?”

“不,我只是很庆幸事情都解释清楚了。”她把那只盆栽抱在胸前,试图防御他压迫感十足的强大体魄,但显然徒劳无功。

“你提了行李打算落跑去哪里?”他突然改变话题。

“你为什么问?”她防备地反问。

“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他眼底杀气毕露。

吴春光吞了口口水,乖乖回答,“呃……可能会去南部吧。”

“一个月后再去。”他霸道地径行决定。

“为什么?”她瞪着他。

“当然是等一个月,确定你没有怀孕之后。”他理所当然地道,“到时候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干涉,我也懒得干涉。”最后一句自他齿缝中恶狠狠迸出,近乎赌气的低吼。

“嘿!我干嘛听你的?”她更加火大。

“你只准听我的。”他浑身充满威胁地双手抱臂,恶霸地宣布,“一个月,你只可以待在我视线范围内的地方,要是胆敢再像一个小时又三十分钟前那样落跑,我就把你全身上下脱光绑在我的床上一整个月!我说到做到,你尽管试试看!”

她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听见他粗鲁恶劣又充满性虐狂的话时,竟然浑身发热,脑子自动幻想起那幕火辣辣的旖旎情景?

吴春光不争气地口干舌燥起来……她逼自己专心地从一数到十,再恢复出声时,已经可以显得冷静无谓了。

“你这叫妨碍人身自由,是违法的。”

何况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晚上前往PUB的途中被大卡车撞坏了脑袋吗?或者是路上遇到传教士,让他突然对自己的放纵人生幡然悔悟?

翟恩瞪着她粉嫩却倔强的小脸、丰润如樱桃的唇瓣,热血直冲脑门,刹那间分不清究竟是怒火还是欲火。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她昨晚在他身下婉转呻吟的影像再度清晰浮现……

去他的!

“只管去告我!”将她牢牢锁在门板与他的铁臂之间,翟恩蓦地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吻住她。“顺道再多加一条性骚扰吧。”

“住手!”当他嘴唇压上她唇瓣的刹那,吴春光吓得魂飞魄散。

经过昨夜,她太了解他的吻功何等惊人,杀伤力强大到该被明文管制,她绝不能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可是太迟了!

他既索求又诱惑的唇在她小嘴上施展邪恶的魔法,害她脑筋化成一团浆糊,灼热大掌钻进她棉T底下,灵巧的手指拨开纯棉织花胸罩边缘……

野兽!他真是一头不折不扣活生生的野兽!

吴春光再度被吻得晕头转向,双膝虚软,浑身战栗发烫,理智和思考能力全数跑光光。

她到底是怎么惹到这头野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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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心笨野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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