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哪里都不会去。」她嘴角扬起状似无辜的笑容,提醒他,「我还在上班,记得吗?」
「我出去透一口气,马上回来。」
「慢走,不送。」吴春光脸上的笑容直到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瞬间敛起。
她迅速地将台面清理干净,对另外一名酒保吩咐道:「阿志,晚点老板来的时候跟他说我辞职了,这个月的薪水不用给我了,拜!」
「什、什么?!」阿志一时呆住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依依不舍的遗憾微笑,「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可、可是……」
没有可是了,吴春光将胸前名牌摘下给他,拿出吧台底下的包包潇洒地甩上肩后,挤过众多狂欢忘情的男男女女,往后门大步走去。
候鸟再度迁移的时刻到了。
有什么难的呢?
关掉手机,退掉租处,背起一向坚固耐用的迷彩大包包,里头放着存折、证件、一本被翻阅了无数次的书,几套白色棉质内衣裤和数件当季衣服——她一向只买市场的便宜货,穿坏了就丢,从不留恋——她随时可以跳上任何一班驶往任何陌生目的地的客运巴士。
回到租屋处,吴春光打开灯,环顾这三天来陆续丢弃了大半生活杂物的套房,最后目光落在放在向阳窗口的那株小盆栽上。
这是三个月前收到的一份小礼物,那个送她这只小盆栽的女孩有一头乌黑美丽的长发,和一双温柔哀伤的眼神。
「听说它是一种珍贵稀有的紫色水仙花,当花开的时候,绽放的香气能够给守护它的人带来幸福。」女孩黯然一笑,「送给你好吗?」
「你不留着?」吴春光盯着那只雪白小瓷盆里,冒出来那团尖尖白色的……蒜头?!
「不了,」女孩摇摇头,笑容有一丝寂寥。「我等不到它花开了。」
「那个……」吴春光心一紧,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你身体没事吧?」
「我很好,谢谢你。」女孩凝视着她,「也谢谢你那天晚上请我喝咖啡。」
「别客气。」吴春光心虚地不敢承认自己在那杯热咖啡里加了点威士忌,做成暖胃祛寒的爱尔兰咖啡。
在大雨倾盆的那一个夜晚,这女孩却淋得浑身湿透……
后来,伤心的女孩走了。
留给她这盆怎么浇水、怎么看都是颗蒜头的水仙花。
「三个月都过去了,」她忍不住恫喝起那盆疑似蒜头的水仙花,「我再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开花,不开的话,别以为我不会狠心把你留在这里给老鼠啃!」
水仙花依然无动于衷。
她居然在跟盆栽说话?
吴春光翻翻白眼,只觉得自己脑袋从昨夜后就变蠢了。
「反正不过就是颗蒜头,搞不好你原来的主人就是被某个不肖商人骗钱了。」她自言自语,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继续将为数不多的细软塞进大背包里。「什么幸福的水仙花……」
这年头已经没有童话,只有残酷与写实的×周刊。
晚上,月亮不见了,但星星很亮,她踩下一阶又一阶的楼梯,直到一楼房东太太家门口的信箱,正要把钥匙塞进去的时候——
不了,我等不到它花开了。
靴跟踩地的声音突然停止,吴春光犹豫地回头望向三楼那一处漆黑的窗台。
「见鬼的温情主义。」她嘀咕了一声,最后还是不争气地转身再爬回三楼。
七分钟后,她气喘吁吁地背着沉重的行囊,臂弯夹着那盆麻烦的水仙花下楼,抬起右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汗水,这次她毫不迟疑地把钥匙塞到房东太太家的信箱里。
甫转身,吴春光便撞上一堵坚硬结实的肌肉墙!
「嘿!」她气愤的抬头,所有的愤慨在刹那间消失无踪,「呃……」
「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半夜潜逃?」翟恩冷冷问道。
「我……出来倒垃圾不行吗?」她目光闪烁。
「午夜十二点三十分倒垃圾?」他脸上怒气愠然,讽刺地看了眼腕上的皮亚杰表。
「对喔!」她故作恍然大悟,「多谢你提醒我,瞧我上班上到头都昏了,原来已经这么晚了。那翟先生晚安,想必你车停巷口吧?我就不送了,路上开车小心,再见,拜拜。」
真是活生生把她吓出一背冷汗,害她只得硬着头皮,抱着那盆水仙花、扛着大背包转身又往公寓楼梯口逃回去,惊慌之余,也顾不得质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住在这里。
话说回来,她老板——应该算是前任老板——是他死党,答案不就很明显了吗?
吴春光像是身后活似有老虎追一样,直到一路冲回三楼,手急急抓住房门上的喇叭锁,在怎么转也转不动的当儿,她才记起刚刚把钥匙喂进房东家信箱的事。
有没有这么的倒霉啊?
她气喘吁吁的闭上双眼,强捺住一声几乎冲口而出的脏话。
「忘了什么吗?」背后响起的嗓音含笑,完全懒得掩饰语气里明显的幸灾乐祸。
她强忍回头一脚把他踹下楼的强烈冲动,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警戒和认命。
「你到底想干嘛?」
「没想到你是个遇事只会逃避的胆小鬼。」翟恩双手抱臂地看着她,「这一点也不像是那个我认识了一年的酒保酷妹。」
「谁告诉你我逃避了?」吴春光终于冷静下来,夷然不惧地迎视他锐利的眼神,闲闲道:「我是遵循我体内野性的呼唤,吉普赛人流浪的本能,决定出发寻找下一站的幸福。」
「听起来你像是害怕为我神魂颠倒,所以赶紧在陷得更深前拔腿就跑。」他十足男性的得意微笑令她小腹莫名揪成一团。
「翟先生,做人能够像你这么自我感觉良好也不容易。」她抑下那股在乱冲乱窜的热浪,假装偏头痛地揉着鬓角,「如果没其它事的话,现在很晚了……」
「昨晚我们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吴春光脑袋空白了一瞬,一阵惊慌攫住了心脏,但她略定了定神,挤出强自镇定的微笑。
「这点你大可放心,我有吃事后避孕丸。」她胡诌着,并暗地安慰自己,她的月信一向混乱,受孕机会大不易。
何况,世上哪有那么神准的事啊?哈哈哈!她颤抖地干笑。
「它并不能百分之百有效防止怀孕。」翟恩毫不留情的指出。
饶是心里的恐慌感挥之不去,吴春光还是不耐烦了,火气上冲。「翟先生,我以为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职业玩咖,几时你开始会对每个带上床的女人这么死缠烂打了?」
「不是每一个。」他脸色很臭。
「原来我魅力如此惊人,不过一夜,你就爱上我了?」她佯装受宠若惊,用手猛搧脸蛋,「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英俊多金的翟先生居然为我疯狂……」
「什么?!」翟恩登时后退了两步,活像她头上长出了两只角。「不要说那么恐怖的事好不好?」
他语气里不自觉流露的明显惊骇像一记重拳,顿时把吴春光肺里的空气全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