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但仔细想来,她不止有愚蠢得满溢的忠心,却也拥有娘所没有的勇气,那种撞破了头也不惊不怕,打死不退的勇气!
她甚至不怕他。
就算他闯入她的人生里,以霸凌的姿态想要粉碎她所知的一切,用高高在上,掌管生杀大权的身段控制住她极力守护的世界,她还是不怕他。
她将奋战到最后一刻,他相信她是。
齐鸣凤没有察觉自己的手正轻轻抚摸着她微温却湿冷的额头,目光怜惜地落在她紧闭的双眼,小巧挺秀的鼻梁和苍白却俏美如樱果的嘴唇上。
如此细致娟秀,却又充满了旺盛的精力与神采。
若非在病中,他可以感觉得到她仿佛随时会睁开双眼,神态故作谦和,却是慧黠精明,振振有声地和他唇枪舌剑一番。
他有点想笑,修长的指尖描绘过她的眼皮、鼻梁和小小唇瓣……左边胸口,不知怎的有力地重重敲击着,他嘴唇有些发干,目光不由自己地灼热起来。
他想起了那一个夜晚,自己冲动恶意想惩罚她的那个吻,却没料到那个吻反而令他一时失了神,浑然忘却自己本来目的。
她的嘴唇柔软而甜美丰润,仿佛最鲜艳诱人的果子,正等待着有缘人来摘取。
不知未来,哪个幸运儿能采得这朵宜喜宜慎,宜室宜家的解语花?
不知她……是否已经有心上人了?
刹那间,齐鸣凤突然嫉妒起那个该死的男人,不管他存在不存在,又姓什名谁。
他花了足足三个心跳辰光才强抑下这莫名汹涌袭来的妒意,可是无论用尽多少的理智,还是无法将手指自她柔软的云鬓边离开。
最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睡吧,和食物相比,此刻你最需要的应当是好好地,无烦无忧地睡上一觉吧。」
温府正值风雨飘摇之际,而这双小小的肩膀,多年来不知已顶住了多少狂风暴雨。
齐鸣凤的理智瞬问暂时停摆,下一刻,他竟低下头去,蜻蜓点水怜惜地轻吻她的额头。
无关风月、情欲、霸道、惩罚或占有,只此幽幽一吻,轻得仿佛一落下即消逝的初生雪花。
却奇异地在默默间,落地生了根。
隔日晌午。
齐鸣凤又在门外徘徊犹豫多时,一旁的婢女手上捧着托盘,偷偷地瞄着主子。
「公子,婢子可以端进去了吗?」小婢女忍不住小小声问。
「当然是你端进去,总不该由我拿进去伺候她吧?」他停住脚步,皱起眉头,突然又改变心意唤住了她。「等等……还是给我吧,你可以下去了。」
「……是。」小婢女忍住一声低笑。接过托盘,他面色有些僵硬,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刹,还是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是她的死活,已经成为他心上牵挂着的一件事,再也没有办法漠视或当作不存在了。
齐鸣凤静静走近她,在桌上放下托盘,正要过去唤醒她,却发现秋桐睡得并不安稳,无意识地梦呓着,「娘……娘……」
他心倏地一阵揪紧了。
娘……她也梦见了她的娘亲吗?
在她梦里,她的母亲是否正在为幼小时候的她梳发、结辫子?
他的眼神柔和了起来。
「娘……」她苍白的小脸布满冷汗,喃喃道:「娘……别卖我……我会听话……别卖我……求求……你……」
齐鸣凤悚然一惊,瞬间变色。
「给弟弟吃……都给他……求求你……别卖掉我……」她的头在枕上辗转,不安地哽咽。
他的心绞拧成团,却莫名地愤怒了起来。
她是给自己亲娘卖掉的吗?她的娘怎狠心放开得了手?不是自己十月怀胎骨血相连的孩子吗?
就连他娘……处境沦落至地狱般的火窟中,也还是将他带在身边……齐鸣凤痛楚地闭上了双眼,颤抖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他宁可当初母子俩紧拥着彼此烂死在路边,也不愿娘为了养活他俩,而……他硬生生斩断回忆,不愿再记起。
「醒醒。」他端过托盘里一碗炖了六个时辰的老参鸡汤。上头犹飘散着腾腾热气的药材香,轻唤着她。「醒过来,睁开眼看看我。」
秋桐隐隐约约闻到了那股子香气,也迷迷糊糊间听见了一个熟悉低沉威严,却又异样温柔的声音,刹那间,如黑胶般黏腻纠缠可怕的恶梦惊卷着、扭曲着逃退而去,她像在黑暗大海中溺水的人一样,拚命攀附住那一丝光芒,一个低沉、稳定、霸道的力量。
他就在她的身边。好累好累……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她还是挣扎着,推开沉甸甸的疲惫与倦意,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她的意识逐渐恢复了,可在摆脱麻木昏乱后,首先感觉到的是鬓边不断钻刺而入的疼痛感,像把锯子般拉锯着她的头。
「痛……」她唇边逸出脆弱的呻吟,喉头如火灼烧。
「你一定得起来吃点东西,否则身子撑不住的。」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自禁的温柔。
「水……」
「水?」齐鸣凤放下鸡汤,忙起身去斟了茶,一时倒得太满泼了出来,想先找块布抹,可一瞥见她重复喃喃着水时,马上把布给忘了,三步并作两步拿着茶回到床边,伸手扶起了她。「水来了。」
因为他的动作太大了,害秋桐软软的身子急促一倾,咚地一声,脑袋撞上了雕花床架。
「好痛……」她从剧痛中惊醒过来,抱着头哀一长叫,小脸苦成了一团。
「呃,」他有一丝手足无措地瞪着她,一瞬问扶也不是放也不是,大手迟疑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是……那儿疼吗?」
「不是那儿,是这儿……」她指指脑袋左侧,神情悲惨地缓缓抬头,蓦地一呆。
凤、凤……眼见她张大嘴傻住,一副活见鬼的模祥,齐鸣凤心下顿时一阵不是滋味,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对,是我没错,你没眼花。」他粗声粗气道,大手犹是不争气地悄悄移到了她脑袋左侧,轻轻揉起来。
秋桐大病初愈,才刚刚醒来,又遇上这么大的惊吓一或是打击?整个人呆呆地望着他,脑筋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刚刚是存心压着我脑袋往床柱上砸的吧?」回过神后,她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昏睡中发生的事她完全没印象,此刻脑袋瓜里记得昏厥过去之前,他凶神恶煞的模样。
「没错!」齐鸣凤一时气结,不悦地狠狠白了她一眼。「最好在你心里我就是有这么心狠手辣。」
她愣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是在气什么?
他明明就很凶,这点不是有目共睹的吗?
可是当地稍微敢直视他脸庞的时候,突然发觉有点不对劲。他气色不太好呀,眼眸底下有着淡淡的暗青,两只眼睛都是,而且下巴还冒出了一片乱糟糟的初生胡确。
她情不自禁地抬手轻触碰他的下巴,冲动地问:「你看起来好累的样子,是不是没睡好?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齐鸣凤一震,双眼注视着她,目光更加深幽复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