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他不想再把他的小妻子吓跑了。
「你真的没有话要跟我说吗?」他终于直起身,拉开了一些距离。
贝念品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却也不知怎的有一些失望。「如、如果你是要谈离婚的事,那我——」
「我、们、没、有、要、离、婚!」他说得咬牙切齿。
她抬头望着他,小脸上满是怅然与困扰。「宣原,你可不可以理智一点?」
这是以前他常常对她说的话,可是现在听她说起相同的话,他突然觉得异常火大。
原来那句话让人听起来感觉这么……不爽。
「我很理智,而且也很冷静。」胡宣原面无表情,额上青筋却突突跳动。「我在跟你就事论事,我们没有要离婚,我也不会跟你离婚——你真当婚姻是儿戏吗?」
前面的那番话令她心一暖,可最后那句话再度让她僵住。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瞪着面前这个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贝念品,苦恼着向来温柔乖巧好脾气的妻子究竟到哪里去了?
贝念品面上坚强,其实内心颤抖脆弱极了,她知道高高在上的丈夫最痛恨爱耍小性子、肤浅又无知的女人,所以下一刻,想必他是迫不及待要撵她回去好好冷静冷静,想清楚了再来跟他回话吧?
「要不要喝杯咖啡?」
贝念品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抬头。
胡宣原若无其事地走向布置简单的小吧台,自己动手舀了四匙咖啡豆置入全自动咖啡机内,按下开关。
宣原自己煮咖啡?他会煮咖啡?
贝念品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优雅的举止,心底掠过一丝不知是感触还是惆怅。
看来他真的不再需要她了。
没有她在他身边,他也可以把自己打点得很好,不是吗?
那么,她不就更没有回到他身边的理由了吗?
贝念品喉头发紧,只得假意地轻咳了一声。「谢谢,不过我该回店里了。」
「连陪我喝一杯咖啡的时间都没有吗?」他深深地望着她。
「对不起……我、我先走了。」她慌乱间不敢再看他的脸,匆匆忙忙逃也似地夺门而出。
在咖啡壶呼噜呼噜声中,浓醇香气缓缓缭绕飘送,胡宣原伫立在原地,神情落寞地望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
原来,这就是被人漠视、忽略的滋味。
【第八章】
一整天,贝念品都心神不宁,一下子不是写错卡片就是包错花,连点收的花材都险些漏了好几箱。
为了表达歉意,她自告奋勇将明天要卖的花材都整理好,晚上也由她负责关店。
白姊当然乐得把钥匙丢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跟追求者吃浪漫晚餐去了。
贝念品戴上手套,专注地持专用剪子刮除蔷薇和玫瑰修长根茎上的刺,细心地一根根摆进淡蓝色的厚玻璃长瓶里。
她逼迫自己埋首做事,把所有白天遇见他的惊喜……不,是惊吓,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她很喜欢像现在这样平静的日子,不用苦苦在家里等着谁回家,也不用寂寞地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大得有回音的屋子里过生活,还得时时担惊受怕,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什么时候会重回旧爱身边。
像那样的日子,她已经厌倦也过够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贝念品心一跳,迟疑了片刻才掏出放在围裙口袋的手机。
看见上头熟悉的来电号码,她脸上掠过一丝苍白。
「喂。」她淡淡地道。
「是我。」
「嗯。」她握着玫瑰根茎的手掌一紧,「有什么事吗?」
「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并不想接到我的电话,可是我真的很感激你。」苏紫馨柔声道,「谢谢你终于愿意成全我和宣原……」
想起上一次和苏紫馨通话,她肚子里的小宝贝正一寸寸剥离母体、永远离开她……贝念品不禁一颤,失去孩子的痛苦回忆再度汹涌袭来,狠狠灼痛了五脏六腑。
在她孩子性命垂危之际,苏紫馨还只顾着用尽心机、阻止她和宣原通上电话,在她痛得在计程车上晕死过去的同时,她的丈夫还陪着另一个女子去喝庆功酒。
他从不知道,那一夜他饮的是她的点点血泪,喝的是他们孩子的断魂酒……
贝念品死死地咬住下唇,强忍住几欲冲喉而出的悲泣。
够了!她已经远远退到了角落,难道还不够吗?
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不就此去过双宿双飞的快活日子?
为什么一个非要继续打乱她的生活,另一个迫不及待来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幸福?
「苏小姐,」她用尽力气压抑下椎心蚀骨的巨大痛楚,背脊挺得僵直,声音紧绷得几乎一折即断。「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以后你和胡先生的事也用不着来向我报告,因为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不起,我很忙,再见。」
「等等——」
她结束通话,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简直是欺人太甚!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玩弄人?」她面色惨白,激动地紧握拳头,「我已经什么都不要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她真的已经累了,好异好累了……
当晚。
「你说什么?」抱着桶爆米花,看恐怖片看到正刺激的管娃倏地站了起来,杏眼圆睁地怒瞪着贝念品。
贝念品怯怯地往沙发里缩去。
「我是有没有听错?」管娃差点摔爆米花。「就为了个烂人跟个贱人,所以你要逃走?」
「不是逃,我只是……」她的声音消失在对自己的鄙夷和痛苦里。
是,她是想逃,而且是再一次懦弱地选择继续逃。
因为她再也没有办法面对这些纷扰和痛苦,她不想要日日活在这些她无力改变的煎熬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切再度分崩离析。
她不知道宣原为什么坚持不肯离婚,但她知道就算回去他身边之后,一切还是和过去五年也一样,她得活在一桩自我催眠的婚姻里,不断告诉自己:我很好,我很幸福,我很快乐……
直到有一天,他再亲手打碎她所有的美梦和希望。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肯饶过她?
难道他们的爱情一定要有她这个观众在,才能见证他们俩对彼此的心意有多坚定不移吗?
实在太伤人了……
管娃气急败坏地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愤慨。「他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让你一次又一次躲开他们不可?」
「我知道我很傻,很无能,我不该让他们这样糟蹋我的人生,可是除了逃,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她再也忍不住哭了。
管娃尽管气得暴跳如雷,最后还是在她身畔坐下紧紧环住她的肩,「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如果你真的想和他们断个一干二净,我帮你。」
她已经很久没有让谁真正骨折筋断过了,手可痒的哩!
「管娃,谢谢你,」贝念品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可是我一定要让自己彻底死心,我、我……」
「你还爱着他,是吗?」管娃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她泪水滚滚而落,想挤出一个勇敢的笑容,却怎么也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