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其实……再见到他之后,我内心深处曾经冒出了一个很蠢的念头:如果他心底真的有一点点在乎我、有一点点爱我,也许我应该再给我们的婚姻一次机会,也许……这次我们真的会幸福。」
「我们女人是多么擅长自我欺骗的动物……」管娃的目光因某个遥远的记忆而显得迷离,苦涩而寥落地喃喃,「真是笨得没药医。」
「可是在接到苏紫馨的电话之后,我突然清醒了,原来我的心还很痛,我的伤口从来没有停止流血。」贝念品紧紧揪着心口的衣襟,悲伤得几乎无法喘息。「我和宣原之间还剩下什么?好像早就什么都不剩了,所有期待的幸福和未来,都已经不见了,没有了。」
原来,她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潇洒、宽容,在她心底最深最深的那个角落,她是怨恨着他的。
她恨他的忽略,恨他的无心,但是更恨自己为什么允许他这样对待她?
「既然如此,你更不该再让他们牵着你的鼻子走!」管娃口气剽悍凶狠。
贝念品一震,泪光闪烁地望着她。
「去!跟他谈判,叫他把离婚协议书签给你,然后他们想怎么搞暧昧都是他家的事,从今以后跟你没有任何干系!」管娃满脸杀气腾腾,手一拍胸口,「我挺你!」
在管娃熊熊气势的鼓舞下,贝念品憔悴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血色和决心。
他从来没有追求过女人。
所以当一向乖顺的妻子突然心性大变、坚持要离婚,不可讳言的,胡宣原有些阵脚大乱。
可是他依然充满自信,坚信只要他对她多付出一些关怀,多用一点心,念品一定会打消离婚的念头。
她的心软善良,正是他当初会选择她的一大原因。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他接到她的来电时,并不感到讶异。
「和我碰面?」躺在床上的他倏然翻身坐起,语气虽沉着平静,却有着一丝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如释重负和喜悦。
「对。」贝念品在电话那端握紧了话筒,深吸了一口气。
「约在哪?」他下了床,迫不及待地踩过地毯,大步奔进浴室,扭开水龙头,抓起刮胡刀。
「你办公室。」
他一怔。
「九点半见。」
他瞪着断讯的手机,水声犹在耳畔喧扰。
胡宣原动作有些机械化地在颊上抹刮胡膏,刮完了胡子,刷牙,洗脸,打开衣柜门,取出黑色衬衫和西装裤换上。
他在穿衣镜前穿上灰色西装背心,打着领带,看着浑身僵硬紧绷的自己,这才发现,他的手有一丝发抖。
挂上电话的贝念品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面倒映的苍白脸庞,胃里像塞了无数团棉花,心口却空空落落的,好像提不起一丝力气。
她慢慢地撑起自己,换上工作常穿的毛衣、牛仔裤,用黑色橡皮筋将头发绑在脑后,拿过挂在架上的淡蓝色毛线外套和吴春光做给她的手工大背袋——里头有她的印章、身分证。
她走下盘旋的楼梯,走向飘着食物香气的餐室,喉头紧缩着,没有半点胃口。
「我先出门了。」她对管娃和坐在餐桌边新来的女房客温言道。
「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吗?」管娃晶光闪闪的大眼睛关心地盯着她。
新来的房客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和清瘦得可怜的小脸,虽然还来不到几天,她也忧心地望着贝念品,眼底有着关怀。
贝念品摇了摇头,对她们露出一个希望是灿烂的笑容。
「我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她顿了顿,又道:「晚上见。」
「加油!」管娃用手比了个划过脖子的动作。「给他好看。」
「我尽量。」她的笑有些虚弱。
出了巴洛克洋房,贝念品信步走向不远处的公车站牌,可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
「争气点,贝念品。」她喃喃,下意识将冰冷的手藏进口袋里。
为什么今天会觉得分外的冷呢?
明明,就是大晴天啊……
轻辕国际投顾在台中的分公司,生意看起来同样红火。
贝念品穿过电话声不绝、忙碌的员工们,心里不禁涌现柔情和与有荣焉。
她一向知道,他是个成功的商业大亨,精心筹划布局的每一步都带着必胜的气势。
只可惜,他经营爱情的手法却没能像他经商的本领那么果决、干脆俐落。
他们三个人之间,终究要有人先喊停……
她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门开了,胡宣原挺拔身形出现在她面前。
「进来吧。」他退后一步,绅士地礼让她进来。
「谢谢。」
他关上门,英俊脸庞沉静如故,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她仰起头,望进他深邃熠然的眼底,「昨天,苏小姐打过电话给我。」
从饭店到公司这段车程里,胡宣原曾设想过她开口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偏偏就是没有这一句。
「紫馨?」他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努力抑下内心真正的感觉,平静道:「她谢谢我成全你们。」
他皱起眉,「你在胡说些什么?」
熟悉的问话,熟悉的先入为主,可是贝念品也许已经是麻木了,她不再感觉到熟悉的受伤和痛苦。
「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也不想知道。」她淡淡开口,「但是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坦承说清楚,我要跟你离婚,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苏小姐,也不是她的女儿,而是我和你之间再也走不下去了。」
胡宣原素来冷静的面具有一丝崩裂。
「因为我不想再猜测我的丈夫今晚究竟会不会回来?他究竟喜不喜欢我为他做的菜、准备的点心,甚至是打理好的生活?我也不想再过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婚姻那四面墙壁里的日子……坦白说,我累了。」
胡宣原震惊地瞪着她。
「你这么说并不公平,我从来就不知道——」他试图反驳她一意偏颇的定论。
「是,你从来不知道我想要的,也不过是希望你可以偶尔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她的声音里带着涩然。「五年来,我也曾以为这样过就很幸福了,只要能够守在你身边,只要能够常常看见你,为你打点这个、打点那个,就什么都足够了。」
那为什么你以前能,现在就不愿意了?
心头闪过的自私念头让胡宣原忘了呼吸,心跟着直直往下沉,不禁冷汗涔涔。
「我知道我很忙,一直以来都疏忽了你。」他努力为自己平复罪名。「所以我没打算用强硬的方法逼你和我回台北,我成立台中的分公司,也是想证明我愿意给你时间,我会在这里等你,直到你答应和我回去的那一天。」
和以前相比,她确实该感到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可是为什么当她望着他的时候,心底还是觉得一阵酸楚难忍的凄怆?
「太迟了。」她忧伤地注视着他,「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胡宣原听见双耳轰然作响,他张开嘴巴,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胃冷冰冰地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