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周锦初心一软,所有的疑虑迷惑全烟消云散了。
「谢谢。」她感动不已地接了过来。
「是不是很紧张?」他打量着她娟秀脸庞上隐约未睡饱的痕迹,指节怜惜地抚过她眼眶下的小片暗青。「都有黑眼圈了。昨晚几点睡的?」
「四点。」她老实承认。
「凌晨四点?」他睁大眼睛。
「不过你放心,我现在精神很好,真的。」她急急保证,「绝对不会耽误到正事。」
「哪有什么正事?我们回去帮我外婆祝寿庆生,是要去玩乐、吃大菜的。」他失笑道,忍不住捧住她的脑袋瓜,轻轻地摇了摇。「你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呀?」
「脑浆啊,还会有什么?」她努力想挣脱他的「魔掌」,「喂,我们到底要出发了没?再磨蹭下去,万一遇到塞车怎么办?」
「你几时才能学会放松?」他笑着放开手,然后发动引擎。「人生哪有那么多事要烦恼?」
「你不明白,」她习惯性地扣好安全带,抓稳车把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些事如果没有事先设想清楚,真遇到了是很难解决的。」
「你今年真的只有二十七岁吗?」他忍不住调侃。
「这跟几岁没关系。」
「这倒是真的。」符浪瞥了她一眼,嘴角笑意隐约。「我认识的女孩里,好像也只有你是这样。」
她一怔,有些欲言又止,迟疑地问:「我这样……很不好吗?」
他想了想。「是也没有不好。」
周锦初望着他专注开车的侧面,不知怎的,心微微向下沉去。
没有不好,那也没有很好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疑神疑鬼、患得患失,象是揪住了他一句话的语病就不放。
可是她很害怕他们两个人会因为观念、价值和习惯相差太大,久而久之,他会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适合他。
不不不,周锦初,振作一点,拿出你的骨气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为自己加油打气。
自卑自怜自艾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逃避心态,代表自己只会不满现状,却一点也不思长进,或去做点什么来改变僵局,怨天尤人怪社会是无理的,每个人都应该找出自己的价值,并强力扞卫自己的价值。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么还怎么想别人瞧得起他呢?
从现在开始,她必须得习惯这样的想法──符浪很棒,但她也不是很差。而且感情是要两个人共同用心经营的,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努力,就奢望幸福会从天上掉下来?
符浪熟练地驾驶着悍马车开上南下的高速公路,不时频频别过头,暗暗观察着她脸上神奇有趣的表情变化。
瞧她脸蛋一会儿紧绷、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满是决心,真不知这小道德家到底又在忧国忧民什么了?
他嘴角的笑意不禁越来越深。
彰化
在距离市区不远处,悍马车驶过了一片又一片稻田,经过了一间又一间古朴有趣的闽式传统三合院建筑,最后停在一座辽阔的广场上。
「到了。」
「这里应该是什么茶商博物馆,还是彰化传艺文化中心吧?」周锦初以为他在开玩笑。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栋用红砖打造,占地宽敞的闽洋式三层楼古迹建筑,那弯弯的拱窗和花木扶疏的大院,简直就是电视剧「第一世家」,或是「庭院深深」里的大宅,只是更大、更宽、更气派。
「这就是我外婆家。」符浪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黑亮眸子里满是笑意。
她吃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东西我拿,你先把自己的下巴扶回原位。」他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头。
周锦初吞了好几次口水,才勉强咽下惊骇──妈呀!
她的目光环视停在那恢弘大宅前,众多来祝寿宾客的车辆,有俗称黑头车的奔驰,还有白色凯迪拉克、铁灰色劳斯莱斯,看起来非富即贵。
这里真的是台湾吗?真的是她印象中朴实乡村代表的彰化吗?
怎么感觉上,她好像到了某个中东国家的王宫门口,而联合国众代表正在里面参加宴会。
「有充足的睡眠果然很重要,」她自言自语,「人要是没睡饱,脑袋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怪异念头都会跑出来。」
「走吧!」符浪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另一手揽着她的腰,不忘低头对她打气地一笑。
周锦初努力保持镇定地点点头,脚步还是有一丝虚浮地跟着前进。
他们才走近大宅前,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妈,符浪表哥他们到了!」
「到了吗?太好了太好了,外婆刚刚还在念他呢!」
「符浪舅舅带女朋友回来了!」
「符浪这小子,今年总算没有让咱们阿母失望了!」
周锦初才跟着符浪踏进古色古香的大厅,又差点被一脸兴奋包围上来的人潮给「挤」了出去。
大厅里起码有百来人,有的牵着她的手嘘寒问暖,有的拚命对她自我介绍,还有不断频频摸她头的──果然是符浪家的亲戚,连习惯都一模一样──有的老有的少,有的大有的小,有男的女的,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相同的是,每个人都满面堆欢,欢喜热情得不得了。
「您好,你们好,我是锦初……啊,您是五舅公?五舅公好……七姨婆?七姨婆好……啊,是大舅吗?大舅好……三姨您好……」她被那群人弄得晕头转向的,却仍旧很努力地学着认人,忙着跟这个请安、向那个问好,并且不忘从头到尾保持笑容。
符浪起先怕她被他家人过度的热情给吓坏了,本想为她解围,可是见她笑容亲切、不卑不亢,温柔甜美地对着近百位亲戚打招呼,连被他胖嘟嘟的九表妹一把熊抱,还能面不改色,不禁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带她回来,果然带对了。
看着被人群包围住的她,脸蛋因为热而微微泛红,腼覥的笑容里带着毫不矫饰的真挚坦诚,耐心地倾听着二舅公的絮絮叨叨,他浑然未觉自己看着周锦初的眸光越发温柔。
坦白说,她和他以前交往过的女朋友们都不一样,既不美丽也不娇艳,不是优雅名媛、也不是气质美女,更不是他一向偏好的,那种勇敢大胆、活力充沛的全能运动型女郎。
但是她非常好相处,他的家人也明显很喜欢她,更好的是──他以后再也不用为了应付家族的逼婚压力而伤透脑筋了。
以前他对伴侣的目标和理想是,找一个和他志趣相投,能够跟他上山下海,和他一样懂得享受极限运动、勇于接受各种不同挑战的女孩子,只可惜,这根本就不可能。
后来,他只得退而求其次,和世上所有身心健康(或肤浅?)的男人一样,找那些外表赏心悦目的美丽女人谈恋爱。
但是在交往过太多个长相不同、却一样傲娇难搞的女朋友后,他突然发现再美的女人看久了也会麻痹。
所以,他这半年来才开始修身养性,尽情享受这无拘无束的单身快乐生活。
但外婆和老妈是那么迫切地需要他带一个正式交往的女朋友回家,正好,小周是他这辈子除了家人外最信任的女人,那么,就决定是她了。
其实他也很喜欢和她相处时的感觉,不管是逗逗她、捉弄她,或是听她老气横秋地发表着一篇又一篇的道德论。
如果继续按照目前这样顺利地发展下去,或许他年底就可以准备结婚了。
「臭小子,你发什么呆?」颜春娇不知几时出现在他身边,毫不手软地从他背上巴了下去。「你那可爱的女朋友快被那堆老人家拖去唱卡拉OK了,还不赶紧去救她?」
「什么?」他终于回过神来。
「你外婆跟舅公、姨婆很喜欢她,刚刚说要带她去地下室的卡拉OK厅飙歌了。」颜春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满脸同情。「那堆阿公阿婆一开金嗓,她耳膜没有破个三天是好不了的,你好不容易骗到一个正经的女孩回来,可别一次就吓跑人家了!」
「糟了!」他脸色一变,忍不住抱怨,「妈,你怎么不拦住他们呢?」
「我连挤都挤不进去,怎么拦?」颜春娇猛翻白眼。
符浪心急如焚,不忘迁怒地瞪了见死不救的表兄弟姊妹一眼,「你们也是,一听到外婆开口说卡拉OK,就应该帮忙转移注意力啊!」
「冤枉啊!符浪表哥,外婆那个气势谁挡得住?」
「而且我阿公挡在前面,我不敢。」
「七姨婆还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唱咧,我们躲都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