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娘又说气话了。」饶是傅良辰愁肠百转,心绪郁郁,也不禁失笑了。

「唉,既是气话可也是大实话。」萧何氏苦恼地道:「怎么就生了个这么执拗得跟头强驴似的臭小子?」

「等过完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笑容有一丝飘忽。

「什么?」萧何氏一怔。

「没什么。」傅良辰摇了摇头,轻声道:「娘,媳妇先去和管事们对帐了,您安心休息,晚点媳妇再来陪您。」

「你自管忙去吧,有时间的话也歇口气儿,别把自己累坏了,左右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

萧何氏忽然想起,迟疑地道:「对了,娘跟你说句女人家的心里话……主持中馈,孝顺公婆虽重要,可留住丈夫的心才是根本的立身之道,知道吗?」

傅良辰闻言,心下一股椎剌般的疼,面上却丝毫不显,平静地笑应:「是,媳妇知道了。」

「夫人,」诱月略显尴尬地进来禀道:「古姑娘求见。」

「不见。」萧何氏脸一沉。

「可古姑娘说,有重要的事想跟您说。」诱月小心地瞄了傅良辰一眼,心下有些歉疚。「奴婢拦不住,只得先请她在花厅上候着。」

「成天到这儿来卖乖讨好,是巴不得我早早气死吧。」萧何氏一点都不给好脸色。

「娘。」傅良辰感激地轻握了下婆母的手,低声道:「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可是,毕竟在这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是情面上,您也不好总这么绷着。」

「傻孩子,这时候你还讲究什么贤慧大度?」

「将军难得回来过年,大家如果都不开心,这年也过得无意思,岂不是太可惜了?」

她想着即将到来的除夕团圆饭……

今年,终于是「团圆」了,可惜却多了一个人。

她想,在他心里,那个多出来的人其实是她吧。

萧何氏想起自家固执的儿子,再想想他以往也从未对一个姑娘家这般上心过,也许,这便是缘分,是命啊!

说到底,萧何氏内心深处也是不忍苛责自己的亲生儿子,毕竟儿子在北地孤寂多年,若有个他知心的人儿陪着,做爹娘的只有欢喜安心的份,又哪能真同他赌气?

况且她已经硬下心肠将儿子拒在门外多日,心底着实也思念得紧了,若是再这般僵持着不放,难道她要真眼睁睁看着开春后,儿子再度远赴北地,母子这一分别又不知是几多年吗?

唉……就是委屈了她的好儿媳了。萧何氏神情黯然,心下暗愧。

「嗯,咳,那好吧。」她清了清喉咙,不知怎的有些不敢直视儿媳,「你忙去,娘,呃,就勉为其难的见见她,就看在你和翊哥儿的面子上了。」

傅良辰明明知道婆母这么做才是对的,可心却无可避免地生生抽痛了一下,她很努力地挤出一抹微笑,却觉得自己一连串起身福礼退下的动作,僵硬得近似落荒而逃。

在花厅外和宛若阳光般耀眼的红衫女子擦肩而过时,她明亮灼灼的笑眼对映上自己苍白无力的眸光,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不过,这样也好。

这世上除了血缘至亲不能割舍替换外,其他的,本也就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行的道理。

回首这十数年来,总是快活的比不快活的日子多一些,便已足够。

傅良辰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苍白而平静,坚定地走出温暖的花厅,踏入雪霁天寒的冬日里。

而后,傅良辰便常常听见府中下人们流传许多关于古瑶儿的小道消息,比如古瑶儿亲手做了北地的甜酒酿给国公爷,国公爷很喜欢;比如古瑶儿每日早晨去向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从最先的闭门不开,到最后已足半推半就地允她直接入寝居;还有大将军那么沉肃的一个大男人,居然出外访友的回程路上,还特地绕到京城老唐舖帮古瑶儿带了四喜汤包回来……

她默默听着,不管心下作何感受,面上仍是平静无波,条条有理地安排着关于国公府过年的大小琐事。

杜鹃和华年时时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好似害怕她在听完那些戳人心肺的消息后,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冲动之举。

「我没事。」她对上贴心丫鬟怜悯而心疼的目光时,总是微笑保证。「我很好,我真的没事。」

终于,到了除夕的前一天晚上,当所有的事都安排周全后,她这一个夜晚反倒是空闲了下来。

傅良辰披着墨绿色的披风,独自提着灯笼走在国公府内的花廊、园林间。

一雕梁一画柱,一朵花一棵树,栏干上的漆花流彩,月池畔的堆叠太湖石……这里承载了她十多年来的记忆,有美好的,有忐忑的,有期盼的,有疲惫的。

到最后,只余一片苍凉空茫。

她来到了那株桃树下,仰着头,望着被冰雪覆盖了的枯枝。

只待来春雪化了,冬去了,桃树就会冒出新芽,然后春未夏初时分,便能见满树粉红落英缤纷……她伫立在桃树下久久,彷佛看得痴了。

大雪又落了下来,纷纷团团地落在树上、地上,她的发上和肩上很快便积了层雪花。

萧翊人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傻傻站在桃树下,几乎被雪淹没却犹不自知的蠢女人。

若不是他正好和父亲下棋到深夜,临时决意抄近路回无铭堂,恐怕也不会发现那个女人跟个痴儿似的站在雪地里「找死」。

他心下先是一抽紧,随即勃然大怒。

她这又是在做什么?明日便是除夕,难道她想故意把自己冻病,好在团圆宴上给大家找不痛快吗?

「你这疯子!」他想也不想大步冲进雪地里,大手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肘,狠狠地将她拖到回廊。「又在耍什么心机?你以为搞这招苦肉计,我就会为你心痛吗?傅良辰,你简直可笑到了极点!」

傅良辰被他扯得手臂剧痛,脚下跌跌撞撺,在听见他不分青红皂白的低吼时,冷得麻木无知觉的心瞬间一绞……

「放手。」她冻得淡白如雪色的唇瓣低低吐出两个字。

「我连多碰你一下都觉得恶心!」他重重地甩开她的手,眼神森冷厌恶。

她渐渐感觉到寒冷,却不知是被雪冻的,还是自骨子里渗出的阵阵战栗,白得像纸的秀丽脸庞,有抹哀伤一闪而逝。

「谢将军提醒。」她垂下目光,冻得瑟瑟微抖的身子依然行了一个端庄完美的礼。「若您没有别的事要吩咐的话,妾身先行告退了。」

「慢着!」她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他冷冷地道:「待初五朝廷开印之后,我会向皇上亲自请旨赐昏,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你做什么都不能妄想改变这个决定。」

空气在沉默中逐渐凝结成霜,夜色里,隐约似有幽幽叹息……他黑眸灼灼地盯着她,没来由地憋住气,掌心微微汗湿了。

「妾身知道了。」傅良辰的声音淡寂如无波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那么,妾身告退。」

萧翊人瞪着她单薄却挺直着背的身影,胸口那团火却越燃越烦躁。她到底听懂他的意思没有?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平淡、这么的……无所谓?

十多年来想方设法要嫁给他,独占他的她,怎么可能对此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翊人不知为何,思绪乱成一片,那张俊脸布满沉郁。

这一夜,反而是他失眠了。

鞭炮声热闹地震天价响着,京城大街小巷处处都是喜过新年的氛围,大红春联张贴满城,小孩子们穿新衣戴新帽,兜里装着压岁钱,手上拿着各式玩的吃的,乐呵呵地在摊市里乱窜着。

除夕那个晚上,萧国公府的年夜饭在有些尴尬却又异常「和谐」的状态下顺利结束,虽然老国公和老夫人时不时一脸心虚又愧疚地偷瞄着儿媳的神色,在发现儿媳从头到尾温顺娴静一如往常时,心里也不知是该松气还是该觉得失望。

反而本该是得偿所愿的儿子,偏偏沉肃着一张俊脸,浓眉紧蹙,彷佛心中沉沉压着万壑巨石般地郁闷难解,就连举杯敬酒时,嘴角那抹微笑邰显得有一丝勉强。

古瑶儿一贯地笑得灿烂张扬而自来熟,一下子替这个夹菜,一下为那个舀汤,还妙语如珠,炒热了满桌气氛。老国公笑归笑,却私心以为,毕竟不是名门闺阁养出来的,还真是太聒噪了点。

再转头一看左手边的儿媳,笑容温柔,不卑不亢,举止谈吐尔雅妥贴,带着世家娟秀女子的雍和谦冲,老国公满意地频频颔首,眼角余光又瞥见儿自,不由一僵,随即低叹了一口气。

翊儿年轻气盛,又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喜欢的自是绚丽迷眼大红大紫的娇花,对于温静如月似水的妻子,自然是看不见的。

换作自己当年,恐怕也是做出相同的抉择……贤妻在家侍奉父母,美妾伴于身边厮守,这不正是男人的通病和优势吗?

无论如何,除夕当晚在「妻妾和睦,一家和乐」的粉饰太平下,终究圆满完成了。

初一是诸多亲友互相拜年的日子,萧国公府权大势大,平北大将军萧翊人更是手握重兵,人人敬之畏之,迫不及待巴结的年轻权贵,所以一早便有无数文武大官、甚至皇室贵胄前来拜访,一轮又一轮的好酒好菜,端的是酒酣耳热、宾主尽欢。

主持中馈的傅良辰并没有教公婆失望,她展现了良好完美的当家主母能力,举凡菜色、选酒、器皿及回礼,都是最出色而适宜的。

「国公爷,这道冰糖肘子咸香甜滑而不腻,入口即酥,回味无穷,府上的厨子真是好手艺啊!」

「尤其搭的是梨花汾酒,清冽甘中带辣,和这菜简直是绝配!」几名老武将吃得大呼痛快,争相下箸如飞,一下子一大瓷盆的冰糖肘子都消失不见。

「那可不!」老国公满足地啜了一口酒,得意洋洋地咧嘴笑道:「我那儿媳对这饮食之道亦是十分精通的,知道咱们这些老武夫爱吃肉,昨儿便已吩咐厨上焖下了。喏,还有那道东坡肉,是合着玉泉老豆腐下去蒸的,说是软烂好克化又润肠养胃,还有还有,几道小菜也做得极好……」

「老国公,别再说了,我们一夥老兄弟已经是羡慕死了。」战老将军感叹道:

「谁家还能有你们家良辰这样的好媳妇儿?孝顺、体贴,方方面面打理得妥妥贴贴,连我们这些老伯伯一年四节和生辰礼,她也都精心界呢!」

「上回辰儿丫头给俺送的暖玉护膝可好用了,俺这老寒腿邡许久没发作了。」

万老将军忍不住插嘴道,「今儿来还说要好好谢谢丫头的,欸?她人呢?怎么都没见?」老国公僵了一下,有些讪讪然地道:「呃,正是年下时节,我那儿媳可忙着呢!」

「说得也是,好不容易翊哥儿回京来了,小俩口也是该好好恩爱恩爱,别总老陪着咱们这堆老骨头呀!」路老将军哈哈大笑。

老国公的笑容更心虚了。

此时,傅良辰却是在太漪楼的寝房里整理东西。

她将两名贴身丫鬟杜鹃和华年都打发出去看着席上了,自己掩闩好了房门,打开自己的嫁妆珠宝匣子。

爹爹生前虽官拜礼部侍郎,却也仅仅是小康之家,但是他老人家依然竭尽全力地备下了六十四抬的各色嫁妆给她,怕的就是她身无妆奁,高嫁了萧国公府后会被府里奴仆们瞧轻了她这个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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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货将军看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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