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哥以前不是对我最好?既然要离开,以前干么对我好?害我这么想你,你都不想我们?你真狠,真的好狠!」
「你回去。」品常转身就走,不理他。
江品福对着他背影咆哮。「害我这么伤心你高兴吗?哥?你过分!」
白雪不知该说什么,看那少年痛哭,犹豫着,她往前跑,追上品常。
江品常脸色很难看,她不敢多说话,只是默默跟他走。然而,即使保持沈默,都会激怒他。
他霍地转身吼道:「够了没?你够了没!」表情厌恶,吓住她。「陈白雪,这样看人好戏,有趣吗?拜托不要管我,不要跟着我,拜托让我一个人,算我求你,我真的快被你烦死了!」骂完就走。
白雪看他急着离开,走得决绝。
那孤寂背影,坚决撇清的姿态,仿佛他打算就这样走到世界尽头,走到谁也找不着的末日处。
白雪怔望着,看他被往来行人掩没。
她的心好痛,她是这么努力啊,他还是——可恶,这像伙可恶极了,拽什么?长脑瘤还这么拽?她也受够了,干么要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干么要让他羞辱?
好、好。就到此为止,江品常,我也不想管你了,我的耐心也用尽了,你要耍孤僻就去耍个够吧!
白雪转身,往另一方向走。
再也不管你的死活了,讨厌鬼!
太好了,终于成功把她骂跑。
太好了,甚至连熙旺来找,他都避不见面,要他走他终于把自己安顿在一个,完全孤寂世界里。然后呵以安心地独自,就这样默默料理自己。
那日和小弟见过面,回来后,他发了一场高烧,头痛欲裂。老板逼他去医院,他不肯去。虚弱地瘫在床上,咬牙忍着头痛,一阵阵地,像有人拿火烫锯子锯他的头。有时,痛到意识模糊时,江品常会想起许多事。
不知道,被他留下来的,心爱的狗儿怎么样了?
每天清晨、每天夜黑,小乖是不是殷殷地守着大门,盼他开门走进来?最黏他了啊。
他不知道,被留下来的小弟,还这样念着他。在街上不顾旁人,哭得那样大声。
爸跟妈呢?也会这样吗?还会惦着他这个收养的孩子吗?
人的感情,不具形状。无形,却更着痕。
十九年的相处回忆,要花几年清除?
想到这些,想着小弟哭得凄惨的模样,江品常被罪恶感折磨。
这都是那女人害的。
高睿瑜!这都是你造的孽!
一想到这里,气愤怒恨,更加重病情。
忽然他像高墙,瞬间塌下来。缠绵病榻,足不出户。
【第十九章】
这么要死不活地躺了五天,黄西典看不下去,跑去找陈白雪。
「你去看看他吧,他这几天状况很不好,我叫他看医生他也不肯。」
白雪吓得立刻冲去见他。
赶到电器行时,一辆警车停在店外,江品常正在跟两名警察谈话。
他气色很差,瘦一大圈。
「怎么了?」白雪上前关切。
「没事,我跟警察去做个笔录。」X的身分,终于被警察知道了。
她忙说:「我一起去。」
「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他跟警察说:「我自己开车去,又不是什么大罪,不需要搭警车吧?」
警察同意了,江品常拿了钥匙,上货车。
白雪跟上去。「我陪你去好不好?」近乎哀求。江品常关上车门,看着车外的她。她还是这样,被他骂了,仍不肯离开,如此紧张他。
陈白雪,你真是个好女孩,而我……撑不住你的关怀。
他温柔地对她微笑。「回去吧,我顶多被罚款而已,别担心。」他很累,他很倦,他要跟那女人做个了断,在他离世以前。
白雪隔着车窗焦急道:「可是、可是你看起来很糟,是不是不舒服?老板说你病了。」
「我很好。」他发动汽车,随警车离去。
不,他不好。
白雪不放心,在他的地方,等他回来。
在警局做笔录,警察让江品常看监视录影带的画面。
「根据我们调查,你就是涂鸦惯犯X,你有什么要说明的?」
「对,我就是X。」等这天很久了,他不慌不忙,很乾脆认了。
「因为你是累犯,将会有以下处分——」
「我要见市长。」
正在写笔录的警察愣住,好狂的口气。「市长不是你想见就可以见的。」
「那么,把我的身分证给她,保证她立刻来见我。」
由于他讲得太笃定,警察不敢大意,去跟长官报告。
令他们讶异是,当他们把江品常的身分证传真到市长办公室时,市长过目后,不到半小时就赶到警局。高市长看着江品常,对一旁警员说——
「我要跟他单独谈。」
坐在江品常面前,高睿瑜忐忑着。
「我看过身分证了。」他的父母她都认识。没想到啊,一直与她为敌的涂鸦犯,竟是……当年被她送养的……儿子?
「我、我觉得……」太尴尬了,不知该说什么。而他凌厉的目光,教她更是难堪紧张到吞吞吐吐。
这孩子长大了,英俊挺拔,但从他平实的穿着判断,T恤、破牛仔裤,物质条件应该普通。听说是工人,在二手电器行工作,以上是她匆促间的了解。
「晚饭吃过了吗?」没想到,他问她这个。
「喔、还没。你呢?饿了?」
「把我的罚款缴清,然后,跟我吃饭。」
「好、没问题。我预约间安静的餐厅——」
「不用麻烦,餐厅地点我选。」他淡定笑道。「放心,顾及你身分,我们去山上餐厅吃,平常日人很少的。」
「是……是。」她都答应,平常气势凌人的高市长,此刻反而像罪犯,百依百顺,都由他。
支开幕僚,嘱咐保密。
高睿瑜坐上江品常的货车,跟他上山。
车上,江品常的手机一直响。陈白雪紧张他,一直打来,他只好调成震动。车子离开市区,驶往山上。
这时天空已暗下,山路蜿蜒狭小,路灯少。前路渐渐只看到两盏车灯,及无数飞掠的虫子。
高睿瑜坐他旁边,惶惶不安着。她对这孩子太陌生,以为今生都不会再见面,她想抛下过往,也帮他找了好人家收养,为什么他却——
「是哪家餐厅?很远吗?」上山快一小时了,仍不见餐厅踪影。
「朋友开的,都是些家常的台式热炒。」
「那里..有包厢吗?」她担心被市民看见,跟他的关系绝不能曝光。
江品常知道她担心什么。「放心,那么偏僻的地方,不会有记者。」
然后车厢又陷入寂静。高睿瑜注意他的表情,他显得那么平静,更令她不安。车子驶在蜿蜒山路,四周尽是被黑夜染成墨色的山林,有种恐怖感。加上他一脸莫测高深,他在想什么?
故意违法涂鸦,与她作对,然后要求见面?想干么?跟她相认?但他脸上并没有喜悦。还是要她补偿?她鼓起勇气,断断续续解释起来。
「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这重要吗?」
「我……希望你了解,那时我还在攻读研究所,所以才——」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画那些……我、我知道,我是对不起你,但我会补偿,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
他笑了。「市长不愧是做大事的人,饭都还没吃,这么快就切入正题。」
她胀红面孔。「已经发生的事我没办法挽回,但我真心想补偿,你想要什么?」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你去户政事务所,更正我父母的姓名。我要入你的户籍,我要母亲栏上写你的名。」
这不就等于昭告天下,他是她儿子?她抛弃过的儿子?高睿瑜脸色刷白。
「这……这不大好吧,你的养父母会伤心。」
「不会伤心,他们爱我,知道我跟生母团聚,会祝福我。」
假如她毫不犹豫同意,那么,他还有一丝可能,相信她并不是真要遗弃他,只是当年有苦衷。
而今她有能力了,她也高兴跟他相认。但显然,她为难的表情跟勉强的语气,证明他只是她的麻烦,一个她恨不得撇乾净的包袱。
「不是我不愿意....」她尴尬解释。「只是,我现在有我的家庭,这事不好办,我们商量看看有什么折衷办法,我必须考量我的政党还有——」
她解释得更多,只让他听着头更痛,更火大。
到最后,她甚至自认很有诚意地,拿出私人名片给他。「以后只要有任何需要,打到这里都能联络到我,我不会逃避。」
江品常没接下名片,她只好将名片放前方座台上。
他很怒,而火焰般的灼热感刺激着头部,愤怒像将引爆的炸弹,堵在头颅内。在剧痛跟愤怒里,眼前暗路,叠影幢幢。
江品常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前路。
事实是,她一无所有时不要他,她飞黄腾达了也不要他,她抱定主意不爱他,从怀上他的那天起,她就希望他消失。
我的诞生,没意义。
见他凛着脸不语,没办法同意他的要求,她感到抱歉,被罪恶感折磨。
「我真的很为难,你要是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没话讲,但是……唉,我希望用别的方式弥补这个错误。」她哽咽道。
错误?所以我是个错误?
「如果你需要钱还是房子,我都可以办到,我能在生活上照顾你一辈子。」想用钱打发?呵,他笑了。「那个人,你爱他吗?!」
「谁?」
「跟你怀了我的那个人。」
「那时我们年轻,我没让他知道你的事——」
原来如此。
江品常忽然说:「我感到很抱歉。」
什么意思?高睿瑜愣住。
他口气轻描淡写。「我为我的出生感到抱歉。」车在路旁停下。
「到了。」在山路旁,有一往上延伸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