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唐行深愈等脸色愈沉,心思愈忐忑。
怎么回事?固然成凝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天天往外跑已是司空见惯,但为何今日他却隐隐有种不安之感?
「传话到饭厅,请太夫人先用膳。另外,派人手去寻找……」
顿了一下,唐行深心中的不安感更重,「名为「陈夏」的年少公子,或是一名名为「成凝夏」的姑娘。」
「哟,这不是陈夏?」金大山笑得可狰狞了。「或者我应该说,是我的刁外甥女成凝夏?」
成凝夏一时之间惊得脸色刷白,随即企图遮掩,「你是谁?莫不是抓错人了?我家那混帐的舅舅早已死透,连尸骨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位老爷——爷,您莫认错人哟。」
「你你你……」神气马上变成火气,金大山没料到成凝夏胆敢这样跟他说话。上回见面,这刁娃子不是还有几分怕他吗?
殊不知狗急了也会跳墙,成凝夏眼见被抓,又被几个大男人包抄的「隆重」阵仗,心知肚明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也顾不得害怕,想在尚未被灭口前先嚷个痛快再说。
「刁娃子,欠打!」应声落下的巴掌,再次掴得成凝夏咬紧牙关。
这时,金大山身后扬起一道质疑声。「这就是你的外甥女?」钱记赌场的老板钱见开走向前,挑眉端详后哼了声批评道:「没前没后,缺胸少臀,若是在妓院里,连给客人端洗脚水也嫌丟脸。」
嫖赌本一家,钱见开算盘拨得精,上门来找乐子的不是嫖便是赌,怎么说都能赚一笔。
既然要做意,自然需要本钱,赌场的本钱是银两,妓院的本钱、自然就是姑娘。
像金大山这种将亲人推入火坑以求赌本,可说是家常便饭之事,钱见开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这回情况比较不一样。
「金大山,你说你外甥女和唐家庄关系密切,究竟是真是假?」
抓人之前,钱见开的确探听了些消息,这个陈夏确是唐家庄的贵客,可是金大山又说,唐家庄的千金唐盈盈其实是他的另一个外甥女,这就令人难以置信了。
「钱老板,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金大山叫道:「待你上唐家庄去讨成淡秋那个臭丫头便明白了!」他对成家姐妹的气愤已经转变成复仇的心思,一定要让她们两人过得比他更悲惨才甘休。
所以,他唆使钱见开去要人,打算把成淡秋卖入青楼,他自己则要将成凝夏碎尸万段。
讨人?钱见开斜睨他一眼,「这事还得仔细盘算。先把她关在这里,我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好、好吧。」眼见钱见开已经转身往门外走,两名打手亦跟在他们的主子身后,金大山也只得恨恨地跟著离去。
成凝夏松了口气,聆听男人们踩着楼梯往下走的声响。
原来她是身在二楼。
尽管悉知这一点对她现在的困境没有多大的帮助,但聊胜于无。
那么,她又是哪里的二楼啊?
不知道是运气好或是有志者事竟成,成凝夏脚踝上的绳索总算有些松动。
她欣喜莫名,继续挣扎著,最后好不容易从床上坐起身,就著窗外的月光打量著房间的全貌。
一张床,一张椅子,一张木桌上摆著一盏烛火,毫无其他余物。
可恶!居然没有什么尖锐之物可以弄断这些绳索!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管是什么时辰,唐行深发现她入夜了都还没回唐家庄,一定开始四处找她,这是她可以肯定的事。
但她不能肯定的是,唐行深何时才能找到她。
唐行深快马加鞭赶到雨花楼,直接闯入天水阁。
「深弟?」素夫人停下拨弦的柔荑,美眸圆睁。
认识唐行深数年,她不曾见过他这么紧张、鲁莽,甚至可以说是慌乱过。
更不曾听他开口求人。
「求求你,素姐。」唐行深道:「请帮助我。」
接下来,整座春江城可说是暗潮汹湧。
表面上只是春江城的一名琴妓,实际上却是全城甚至半个天下的情报组织「哨子」的副首领,素夫人轻声细语,但迅速果决的指示著每一个自四面八方迅速集合的手下。
「搜索每一条黑街暗巷。」
「问过每一个乞丐与流浪儿。」
「注意每一间赌坊、妓院。」
接下来,素夫人再度坐回琴案前,缓缓弹奏出美妙的音色。
「坐下来吧,深弟。」垂下眼睫,素夫人徐徐地道。「养精蓄锐,用于一朝。」谁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状况发生呢。
唐行深没有心思坐下来等,抿唇追问:「最快何时能有消息?」
「待我奏完这首曲子。」
曲子不长,最后一音方落,一名探子已经传来得知金大山人在春江城的消息。
原来,成家姐妹前些日子的失常,除了秦三公子上门向成淡秋求亲一事外,还另有原因。唐行深恍然大悟。
琴声再起,这回素夫人尚未弹完全曲,第二名探子便来报,金大山赌性不改,没有赌本仍流连赌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唐行深不难想像这情况。
只是,金大山既然赌性不改,是否又把主意打到成家姐妹身上?唐行深臆测著。
琴声继续著,这回,素夫人只弹完一小段,就接获第三名探子来报,表示金大山似是找上赌场老板,表示自己是与唐家庄颇有关系的人,可见他对成家姐妹的下落是知情的。
难道……唐行深猛地双手握拳,脸色狞然愈狂。
再度指示探子行事后,素夫人回过头,看到的便是他这副厉鬼般的模样。
她抚著心口,有些惊惧,更多的却是悸动。
一名女子最大的幸福,不就是得一深情男儿郎?看来唐行深抱得美人归的脚步已近。
只要先将脚边阻挡的石头踢开即可。素夫人微微一笑,决定帮上一把,休说是绊脚石,连沙尘她也能替他清得干干净净。
「我已经要人去追查金大山在哪间赌场露过面,相信很快会有消息传回来。」素夫人又道,也不指望一直沉默不语的唐行深会答腔。
不过,有个问题她非得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可。
「深弟,你究竟是喜爱成姑娘哪一点?她可不像其他姑娘一样温顺吧?」
「我不爱她温顺。」
「她也不像许多姑娘知书达礼,琴棋书画皆精通。」
「我精通就可。」
「那……她更不像其他姑娘一样千娇百媚,貌美如花。」
「情人眼中出西施,各花各入各人眼。」
素夫人差点失笑,若非亲耳听闻,她真难想像唐行深这冷面男人竟会道出如此热情的话语。
而且唐行深说话时,脸上虽毫无表情,但愈来愈明显的红晕还是点出他不好意思表白的男人情怀。
哎哟,原来唐行深还会有这么「羞答答」的一面?素夫人实在扼腕,手中没笔墨能火速绘下他此时此刻难得的表情。
接着,又是一名探子来报,「目前已经知悉金大山最后去的一间赌场是钱记赌场。」
「钱记?啊,是「见钱眼开」钱见开的赌场。」素夫人立刻道出这间赌场的主事者。
「带路。」唐行深举步向前命令道。
他这么说自然是要他们带他到钱记赌场去找人,可是他忘了,对方不是的自己的手下,而是素夫人的探子。
「是!」不过妙的是,他的气势太慑人,探子们竟还真的乖乖听令,整齐划一的转向门口。
「咳!」素夫人的娇咳声响起,探子们才一个个如大梦初醒般僵住。
「副首领!」
「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对嘛,这命令应该由她说出口,尽管内容是一模一样的。
「带路!」
金大山才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成凝夏,因此去而复返。
「两位大爷行个方便,让我好好教训一下那刁娃儿就好。」金大山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买了两壺酒孝敬这两名赌场的打手。
「这个……」两人互看一眼,「好吧,我们到一楼喝酒去。」二楼就留给他怎么「教训」都可以。
「多谢!嘿嘿嘿!」头一转,脸一变,金大山神气地踹门入房。
该糟!成凝夏心中叫苦,可是表面上仍装出一脸讥嘲,「咦,老爷——爷,你又回来啦?」
「死到临头还不知死活。」金大山不但想甩她巴掌,甚至觉得干脆把人打死最好。「我讲一句你顶三句?好,你顶一句我就掴你三记!」啪啪啪,他巴掌甩得可痛快了。
「哼!」成凝夏脸颊肿得像发酵的面团,可是仍然继续讥笑他,「真丟人,老爷爷你只敢欺负毫无反抗能力的弱女子,只会在赌桌上输银子。」
这话激怒了金大山。
想他这一生真的就是输人输阵又输银子,输到谁都瞧不起他的地步!
「至少现在你输给我,落在我手中!」金大山欲再度扬起巴掌,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
成凝夏抓住这个空档,弹起身以脑袋用力往他一撞。
金大山惊呼一声,往后跌坐在地面上,成凝夏则摔倒在他身上。
「该死……」他伸出手,用力把她往旁边一翻。
成凝夏就这样被翻了开去,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喝!」金大山这下可被骇著。
「这是怎么回事?她被你打死了?」两壺酒喝光了,两名打手上来提醒金大山时间差不多到了,哪知道一上来就看见这不妙的情况。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不知道!」金大山吓得几乎站不起来,但他就算用爬的也要爬离这个地方。
「你站住!」他们一时不察,竟就真的让金大山逃了。
两名打手气急败坏地面面相觑。
「现在该怎么办?」
「还没捞到任何油水,人就平白死了,老板会把我们……」其中一人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快!我们快点离开。」
「然后呢?」
「放火烧了这屋子!」
「什么?那我们要怎么跟老板交代?」
「就说我们一个出去买酒,一个出去方便,回来时就发现屋子烧了起来。」
「所以?」
「所以人就被烧死在屋里,一切都不是我们的错!笨蛋,懂了没?」
奇怪,这是什么味道?
怎么愈来愈浓,愈来愈重,也愈来愈难闻?
甦醒后,成凝夏顶著隐隐作痛的脑袋,好不容易才坐起身。
「呼……」她双脚一伸。咦?脚踩上的绳子竟然松开大半了!
喜出望外地拚命蹬啊蹬,接着,下半身真的重获自由。成凝夏开心得想欢呼。
只是还没来得及欢呼出声,那股怪味又扑鼻而来。
成凝夏一呆,兴奋之情突然一扫而空,不祥的预感直湧心头。
她忽然明白,那是东西燃烧的味道。她扭头看向门口,房门半掩,火舌正迅速窜烧,她等于是被困在房里。
「不、不会吧?」她不知僵了多久才回神,一回神,马上开始边叫边扭著身子。
希望路过屋外的路人能发现她,也希望自己能赶紧挣脱束缚。
成凝夏没想到自己这么一扭,手腕上的绳子似乎有些松动,於是继续扭动,最后,绳子果真就这样松开来,让她重获自由。
成凝夏急急将滑落於地的绳子以脚扫开,奔到窗边。
「救命!救命!救命啊——」
「原来那位成姑娘是唐家庄的贵客,唐大爷的红粉知己?失敬失敬!」
钱见开,「见钱眼开」果真名不虚传,尤其是当唐行深一与他照面就扔下一张上千两银票时,更是笑得连嘴巴、鼻孔都跟眼睛一起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