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就见一派泰然自若的连骏一边慢条斯理的将墨迹终於乾透的卷宗卷好封缄,一边好整以暇地道:「嗯,一郎他故乡的人真的很厉害,楠生他家乡的人也非常的强,但是……」
「但是什么?」众人异口同声,等待连骏的下文。
「但是那又如何?我们现下又不是在一郎的故乡或楠生的家乡,那些人再厉害,与我们有何相干?」
哇!好大一盆冰水淋顶,好冷喔。「呃,是不相干啊……」众人大梦初醒似眨眨眼,接着便纷纷散去。
「你真无趣,本来大家还聊得那么起劲,结果你没两句话就把大家都赶跑了。」林一郎朝连骏吹胡子瞪眼睛。
「那还真是抱歉,不过我又不是戏子,何必有趣?而且现下还不到放工的时辰,你要找乐子,何妨等放工后再说?」连骏说着,又拿起一份早上甫送到的信函。嗯,又是来自北方的定期军情报告,他又可以再次拜读熊将的连篇白字了。
「说到这个,你也从来没跟我们去找过乐子。」这回换越楠生开口。他朝林一郎使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与他一左一右围在连骏桌旁。「我们发现一个新的好地方,放工后跟我们一起去喝个两杯吧?」
「好地方?」连骏一看两人笑得贼兮兮的笑容,就明白他们所说的好地方无非是青楼勾栏院。「不必了,谢谢。」
「不必了?」林一郎喃喃地道,突然凑到连骏耳边低声问:「阿骏,你家里一定藏着女人吧?」
「咦?」冷不防被人这么一问,连骏手中的笔差点掉落。
「而且一定是个很好、很棒的女人?」越楠生也问道,声音压得更低,透出一丝神秘兮兮的意味。
「为什么这么问?!」连骏力持镇静,将那句「你们怎么知道」的失声反诘吞回腹内,但耳根却开始发烫。
「简单哪,没有哪个男人不爱粉味,除了心有所属者外。」林一郎马上道出他判定的结果。
「而且依你的品味来看,能入你眼的女人一定不是什么庸脂俗粉,绝对是个天仙绝色!」越楠生跟着附和,而且愈说愈起劲,激动得双眼发亮。
「说!她到底是谁?」说到最后,两人异口同声追问。
连骏哑然,怎么也弄不明白原来是林、越两人针锋相对的局面,怎么会演变成两入联手攻他一个的阵仗?
「你们想太多了……」他仍力图挽回劣势。
「最好是我们想太多了。」林一郎反驳,脸孔朝他更加逼近。「说,你现下不快点吐实的话,我就这样跟你耗着!」
连骏哭笑不得,目光却越过两人身后,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咳,现下不是午间休息的时候,也还没放工,我们稍后再聊这件事。」
「不行,你现下就把话说清楚。」越楠生也一副准备跟他耗上的架式,甚至发话道:「谁管现下是不是午间休息时间、放工了没啊!」
「我管。」
就在林、越两人身后,一句火气十足的话教两人突然浑身一僵,小心翼翼地转身一看。
「文生长!」
「哼,你们还认得我这个文生长?」蓄着山羊胡的文生长冷笑连连。「瞧你们如此公然在上工时间开小差,打扰其他人办理公务,想必交代给你们的卷宗一定不够多,才会让你们如此清闲?」
「咦?不不不,我们不清闲,一点都不清闲……」林、越两人冷汗直冒,欲开口分辩,但为时已晚。
「来人啊!」
「有!」众人齐声应道,投给林、越两人的眼光既带着同情,也想看好。
「把你们手中的卷宗统统分一半出来,交给清闲的他们办理。」文生长才懒得听他们找藉口,直接了当地道。
「遵命!」不少人拚命忍住笑意,不敢真的笑出声,怕成为下一个受惩罚的对象。
「哇——」两人登时哀号出声,但完全挡不住众人抢着把卷宗往他们怀里塞的「攻击」。「不要这样啦!文生长,别这么残忍啊-」
林、越两人缠着文生长,盼他收回成命,可惜文生长吃了枰坨铁了心,完全无动於衷。
尽管不是他的过错,但事毕竟关己,连骏登时对林、越两人感到抱歉。
「一郎,楠生。」他开口唤住他们。「你们可有兴趣到寒舍坐坐?」
「我回来了。海棠,你在哪里?」
「骏少爷,奴婢在这里。您……」辛海棠自灶房现身,见到连骏与他身后的两名访客时,不禁有些讶异。
「他们是我的同僚,我邀请他们前来作客,麻烦你备茶。」连骏道。
「是,奴婢遵命。」辛海棠努力收敛脸上的震惊神情,匆匆退下。
「一郎,楠生,我这地方小了点,请别嫌弃,随便坐。」连骏招呼着两人,同时发现这是自己有生以来首次以当家之姿款待来客,觉得既新鲜又有种满足感。
「谢谢。」林一郎和越楠生兴致盎然的左右张望着。
连骏以为他们会嫌弃这栋两进合院太小太老旧,没想到他们一坐下来就对这儿盛赞不绝。
「这房子格局很好啊,坐北朝南,冬暖夏凉哩。」林一郎道。
「谢谢。」连骏向他点头致谢。
「屋里屋外收拾得这么乾净整齐,住起来一定很舒服。」越楠生也道。
「是啊,住起来是很舒服。」连骏附和道。
藉由外人的眼光,连骏有种崭新感受,明白自己所认为的理所当然事物原来是如此珍贵。
他在林、越两人欣羡的眼神中,骄傲地挺直背脊,展现出更佳的当家风范,招呼他们用茶,甚至留下来用膳。
席间气氛愉快,宾主尽欢,简单的水酒及家常菜色,却将三人的情谊从一般的同僚关系迅速拓展。
这对连骏而言是种新鲜有趣的经验,而从另外两人脸上表情的改变来看,亦同样肯定了三人的交情。
酒足饭饱而聊兴未尽,无奈时间太晚,三人不愿延误明日的工作,只得相约下次再聚。
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样的聚会很快便成为一种常态,林一郎及越楠生成为这栋两进合院的常客,在翌日不必上工的前一晚与连骏在小小的前院聊得畅怀,自一般百姓间近来最有趣的小道消息,乃至达官贵人间的各式蜚言流语,有时也会突然将话锋一转,聊起工作上的事。
「所以说,我真佩服熊将的认真劲儿,明明白字连篇又很爱写,害我在润笔上花了不少工夫,但这是很有意思的经验就是了。」连骏想起近来又收到的一封例行军情报告,不禁莞尔。
「亏你还能以这种愉快心思看待,换作我,哪有那种润笔心思?光是誊写都来不及了。」林一郎佩服不已,越楠生则直点头附和。
「时时愉快,时时才有心工作。啊,时候不早,今天的聚会就到此结束如何?」连骏望了望高挂夜空的弦月,提议道。
「嗯,已经很晚,是该告辞了。感谢你今晚的招待啦,阿骏。」
林、越两人起身告辞,连骏则来到大门口送客。
「两位路上小心。」连骏拱手致意。
「嗯……」林一郎颔首,与越楠生颇有共识地互望一眼,在连骏还未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时,两人向前围在他的身边。
「阿骏,你什么时候要让海棠过门?到时候记得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会送上大礼祝贺。」
连骏一惊。「你们为什么这样问?我和海棠之间……有那么明显?」
「很明显啊。」林、越两人异口同声,一见连骏一脸「究竟是哪里露出马脚」的疑惑神情,不约而同低声笑了起来。
「首先,尽管你已经相当谨言慎行,但是仍有一点点蛛丝马迹可寻。像是你会偶尔脱口喊她「海棠儿」这个昵称。」林一郎举例道。
闻言,连骏的脸庞不禁微微发红。
「还有,她看似与你保持有礼的距离,却又在处处小细节展露出对你的了解。你一抬手,她就知道要送上茶来;你嘴角一抿,她就知道要为你添衣。」看似粗枝大叶的越楠生也是观察入微。
「那说不定只是我们主仆相处久了,自然十分契合。」连骏窘迫地反驳,却被两人嘻嘻笑着摇头否决。
「不是那样喔,你难道都没有发现?她看着你的那种眼神啊,可说是一心一意,坚定不移,像是要跟着你一生一世哩。」林一郎道。
「真的吗?!」莫非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你也是啊,虽然挺恶心的,可是你全副心思黏在她身上的模样实在专注得很,我们常常聊天聊到一半你就突然转头侧身,我们还没察觉发生了什么事呢,那个丫头已经出现了,原来你们的感情已经深到心灵彼此有所感应的地步,知道对方的存在。」越楠生又道。
「你们愈说愈玄奇了,当我跟海棠儿是传奇故事里的主角吗?我……有什么事吗?」连骏忽地打住原本的谈话,回头问道。
话才出口,连骏心中登时一突,林!郎及越捕生则一同两出「嘿,玄奇的是谁呀」的神情,教连骏几乎窘红了脸。
他们说得没错,他与海棠恐怕是彼此心灵有所感应,否则他不会头也没回就知道海棠已经来到他身后。
「奴婢见两位爷还没有离去,您又站在门口,所以打算过来随侍在您身边。」
辛海棠不明白,她都把席间收拾乾净了,这三个大男人怎么还没有话别?更奇怪的是,林、越两人怎么露出那么奇怪的笑容,而连骏……唔,怎么耳根整个都发红了?
「骏少爷,您不是着凉了吧?」辛海棠步向前,轻碰他垂在身侧的手,想知道他否手脚冰冷。
未料这记轻触却使得连骏一阵哆嗦,他轻轻叹息,突然握住她来不及缩回去的手。
「骏少爷,您……」辛海棠低呼,并试着以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挣离他的掌握。
只是她才稍稍动了下,连骏便又多加了分力道,将她握得更紧,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天哪,丫头为男主人暖床是一回事,但大家表面上都装得若无其事,没人会像现下这样,直接公开两人关系的。
「阿骏,你……」林、越两人也颇感意外。他们之前不过是试探问个两句,连骏刚开始还一副回避话题的模样,现下他却像是改变了心意,直接挽住辛海棠的手,将她扣在身边,让人讶异。
「喔,这可比我想像中更……」林一郎搓着下巴,懂了。「你不只是想纳她为妾?」这通常是暖床丫头最后所能得到最好的待遇了。
「不。」既然他们两人都看出来了,连骏也不想在他们面前隐瞒对辛海棠的感情。「我要娶她为妻。」
「骏少爷!」辛海棠的小脸惊得发白。「您快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不,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不好意思,一郎,楠生,你们自行慢走,不送了,我跟海棠儿有话要好好的谈。」连骏草草送客后,就把辛海棠直接拉入大门,并飞快的将门关上。
林一郎与越楠生默默看着那道关上的大门,默默地转身,默默地走入前方宁静的夜色中,但不久后又因为后方所传出的隐约声响而忍不住回头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