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她爹生前常说,要端南纸古玩这碗饭,手很重要。不管是笔墨纸砚,还是各类精巧古玩,通通得靠自己的手去碰,去了解。要是一个南纸店老板生得一双粗鲁无文的手,想必做事也是莽莽撞撞,不甚仔细。

琉璃一直以为自个儿爹的手长得相当漂亮,而今日一见权傲天的手,才发觉人外有人。

日前娘塞给她一本《素女经》,希望她好生瞧瞧,结果没想到让她当晚作了一些乱七八糟、羞死人的梦,梦里主角全是自己跟权傲天。这会儿再看见他的手,也难怪她会羞得脸似晚霞。

「好了好了,一趟路下来你也该累了,大婶就不留在这儿逗你。大婶到外头走走探探,有事情找人来唤。」

琉璃站起一拜。「谢大缝。大媳慢走,不送。」

刘大婶拍拍她手,出门去了。

见门一关上,一路没说话的婢女银花立刻蹦到琉璃身旁。「小姐,您刚头被遮着没看见,权家好大啊!」

「我知道。」虽说她头被红巾罩着,可一路被人从上房院领到新房,也知道走了多久时间。

还有这新房,不管桌椅橱柜,全都是温润的楠木木器。楠木相当名贵,一根足要两、三百两。这一房子木器,加上做工,万两银绝对跑不掉。

「奴婢还真是开了眼界,想不到有人可以这么有钱——」银花啧啧有声地摸着房里的十二扇屏风。

现才过午,日头正炙,映着房里三尺高的喜烛,将屏风上头的螺甸嵌花照得闪闪发亮。

「对了,」琉璃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忙拉着银花过来细问:「你刚才看过姑爷,你觉得他看起来怎样?」

「姑爷很好看啊。」银花爽直地答。「一双眼又大又亮,鼻梁挺直,站在小姐身边,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不是问你这个。」她打断银花的夸赞。权傲天长得多好,她又不是没见过。「我是说他神情,他看起来开不开心,脸上有没有笑容?」

银花为难地摇头。「小姐听了别生气,老实说,奴婢觉得姑爷……不怎么开心。」

她心头浮现权傲天身影,自己偷偷惦念了两年多的俊颜。「他脸上真的一点笑容也没有?」

银花还是摇头。

听见婢女这么说,琉璃心头更沉了。

她忍不住担心,娘那番话该不会一语成谶了?

但一想起自己行前的宣告,她立刻又把沮丧移出心头,还不是泄气的时候——纵使权傲天对这门亲事再不满意,经自己的努力,加上朝夕相处,多少,也会出现点转圜余地吧?

主意一定,琉璃散乱的神魂也定了,稳稳当当坐下来等着权傲天来揭她盖头。可怎么知道,一路从天明等到天黑,桌上的甜汤跟猪心不知都换上了几碗,她心心念念的夫婿,硬是不见人影。

新婚第一晚,琉璃就这样穿着喜袍,掉着眼泪,独守空闺到天明。

次晨,琉璃依礼要「献茶」给权家众亲眷。琉璃正在厅里准备时,权老爷进来了。

他左瞧右望,问了声:「傲天呢?」

佣仆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总管张容凑来他耳边说了句:「少爷一夜没回来——」

什么!权老爷瞪大双眼。「你说傲天昨晚没回房?!」

见一干仆佣低头不语,权老爷发着脾气。「你们这群人,我真是白养你们了,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要早点通知我——」

「爹,您先别气。」听见吼声,琉璃忙过来解释。「是琉璃要底下人先别告诉您的。」

权老爷霍地转过身,精明的老眼上下打量这个刚过门的新媳妇儿。

瞧她神色憔悴,看得出来昨晚肯定没睡好。

他曾有听闻,尹家店东——也就是他缘薄的亲家,生前很是栽培这个独生闺女,所以他一直当她是自个儿理想媳妇的人选,想说帮傲天讨个对古玩南纸有点涉猎的媳妇,会比找个啥事也不会的名门千金来得合适。

不过她爹尹舜平在世的时候,曾放出风声说他家只招婿不嫁女,权老爷只好打消念头。

没想到几年过去,她爹意外身亡,尹家忽然又传出消息,说愿意嫁女儿了。

二话不说,他立刻要媒婆去提亲!

毕竟是自个儿挑中的媳妇——权老爷按捺脾气,听她怎么说。「为什么要人瞒着我?」

「昨日大喜,琉璃听说爹多喝了几杯,不想拿这事让您烦心。再一想,傲天一夜未归,肯定有什么事情非忙不可。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晚。」

她这番话不但合情合理,又帮自己儿子找了个漂亮台阶,但就是委屈了自己。

三、两句话,就把权老爷的心给收服了。

真是个体贴温柔的孩子——望着新媳妇儿秀雅的眉眼,权老爷忍不住心疼起她来。

「好一个来日方长。」权老爷轻拍琉璃肩膀。「爹知道你意思,你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所以爹要老实告诉你,关于傲天,绝对不能太宠。」

琉璃眸子一转,接着摇头。「琉璃不懂。」

「他有些脾性,等献了茶见过亲戚,爹再找空一样一样告诉你。」说完,权老爷领着琉璃走进大厅。

正午又开了五桌宴席,用意是补请昨天来不及列席吃酒的客人。忙到了下午,权老爷才又唤人来找琉璃。

问过她半日情况,适不适应、有没有缺什么东西之后,权老爷接着说了:「说来是爹不对——」

子不教,父之过,权老爷劈头就道歉,弄得琉璃好不尴尬。

「爹千万别这么说——」

「不不不,我说的是真心话。」权老爷花了好一会儿时间细诉儿子生平,边说他边想,自己是不是严格过头了?

「古今斋」百年来和皇亲国戚脱不了关系,所以权老爷不希望儿子也染上皇族奢靡虚荣的习性。但也因为这样,权傲天除了琴、棋、书、画、古玩、南纸以外的东西,一概不懂——当然也包括女人。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权夫人走得早,加上权老爷未续弦,除了家里的婢女之外,权傲天找不到机会跟女人相处。

琉璃听得津津有味,虽说权傲天昨晚才害她掉了一夜眼泪,但再怎么说,他仍是自己中意的对象,在还没彻底死心之前,能多了解一点是一点。

而且,照公公的说法,权傲天也不是什么寡情薄义的恶人,只是个性过于耿直罢了。

她现在了解了,他之所以让她独守空闺,不全是因为他讨厌她,而是他并没答应要跟她洞房。

当初公公只逼他换上喜袍出门迎娶新娘,基于孝顺,他做了,所以一接完新娘拜过堂后,他也就走了。

权傲天这性格,琉璃并不陌生——因为她爹也是这样的人。

这么一想,对他的怨,自然也就少了一大半。

待公公停口喝茶,琉璃才出声问:「所以爹知道傲天在哪儿?」

权老爷叹气。「他只会去两个地方,不是待在宅子后边的库房,就是待在『古今斋』的库房。你不用担心,爹这会儿就派人去把他挖出来——」

「等一等——」琉璃忙说:「琉璃想到一个主意,还望爹成全。」

权老爷点头。「你说。」

「琉璃想的是,先给傲天几天时间休息。」

权老爷惊讶道:「你是说,你要任他待在库房,几天几夜没个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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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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