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面色平静,说起来也头头是道,让人简直无法怀疑。可是,唯有她才知道,藏在袖中的十指抖得有多么厉害。
「据我所知,金不遗已经花了大价钱买下了你从我那里偷来的首饰,为何不拿了钱走人?」金不遗也是活该,自己明明与这个死丫头天差地别,他居然也能将死丫头错认成郡主?真是瞎了眼!
「呵呵,郡主,这世上有人会嫌钱少吗?」笑笑淡淡地问着,嘴角上挂着小混混式的笑容,「再说了,金不遗那个铁公鸡,为了拍王爷的马屁,哪里敢放我走呢?还不是得乖乖地哄着我开心。这也正好,我可以伺机挣点小钱。本来,我是准备这两天逮到机会敲他一大笔的,想不到……老天不作美,郡主出现了……」
「可是,你和他的关系不是很亲密吗?」
身后的屏风被风吹得又抖了几下,怡和郡主轻咳了几声,拢了拢衣衫,门外的侍婢急忙将门关上,将风儿挡在了门外。
贝齿轻轻地咬在泛白的唇瓣上,笑笑低下了头,片刻后,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毫无破绽,「有的时候,为了钱,不也要付出点什么的吗?」
她语带轻蔑,似乎在耻笑着郡主这个问题有多么幼稚,又似乎在说着一件极为无所谓的事情。
「不是!」屏风后,一道身影大步走了出来,片刻不停地走到了笑笑身边,一把将笑笑拉了起来。
「不是的,你说谎,你在说谎是不是?」金不遗死死地盯着笑笑,只盼着能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丝破绽,可是看到的却是湖水般的平静。
「我没必要骗你……」
强忍下心口的痛,笑笑轻轻地推开金不遗,露出一抹带着幽怨的笑容,「为什么你不早点把那些银票给我呢……哎,也怪我太贪心,否则现在早已拿着那些银票远走高飞了吧?」
金不遗从来没有看到笑笑如此笑过,雪白的脸庞上,一抹淡淡的笑,魅惑中带着几分哀怨与转瞬即逝的忧伤,翦水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怜惜,空洞得彷佛悬崖上的寒风。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过去那段日子又算什么,算什么……」
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的都是金不遗歇斯底里的嘶吼。
双肩被他的大手紧紧地抓着,温热的掌心隔着衣衫,像是滚烫的烙铁,让笑笑痛不欲生。
「够了!金不遗,从头到尾,我都是在利用你,我看上的不过是你的钱,我要的只是钱而已!」
笑笑挣脱了他的禁锢,拚命地后退着,直到脊背抵在了冰冷的门上,可是肌肤还是灼痛的热,那股痛从肌肤一直灼烧到心里,然后一点一点将她的心一烧殆尽,只留下空空的心房。
一直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金不遗,瞬间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的躯壳,再也没有一丝光泽,原本闪着精光的眼睛,此刻也如一潭死水,没有灵气也没有生气。
「呵,郡主,我可以走了吗?」没有波澜的声音,听在耳边彷佛只剩下一根弦的二胡,发出单调、凄凉的哀怨。
「怎么,金掌柜,不想留下来看看我要怎么处置这个小贼吗?」
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热闹的怡和郡主忽然开口,想要阻拦金不遗离开的脚步。可是她的话,却也只让金不遗停留了片刻而已。
「不用了。郡主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我跟她……并不熟。」
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像是刀刻出来的一般,冷冽决绝,连推开她、打开门的时候,都不再带着一丝感情,彷佛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过去,也不会再有未来……
「不遗……」
原本还挺直的身子一点一点地瘫软了,从墙上一直滑落下来。笑笑蜷缩在墙角,头深深地埋在双膝间,轻声念着一直都在心上爱着的那个名字。
「王爷好好休息吧!在下告退了。」
七王爷府的别院书房外,金不遗拱手行礼,毫无表情地从书房退了出来。
一直候在书房外的钱掌柜急忙迎了上来,「东家,怎么样?」
今天一大早,东家便被顾岱王爷命人请了过来,一谈便谈到了近午时分,等得他简直心急如火。这一次,东家虽然也是被笑笑所骗,可是终究有负王爷所托,若是王爷怪罪下来,东家也难逃其责,更不要提分店的事情了。
「王爷说,让我回去准备开分店的事情。」金不遗淡淡地说着,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喜悦。
倒是钱掌柜高兴得连胡子都翘了起来,「真的?东家,这可是件大喜事啊!我这就去鼎香楼订上几桌,宴请大家好好热闹一番。」
「不用了……」金不遗负着手,面无表情地默默走出小院,沿着花园的石子路往外走去。
「可是,还是要庆祝庆祝啊!毕竟是件喜事不是吗?大伙也该高兴高兴。不是我说你,东家,有些钱不能省的。」钱掌柜以为金不遗还是心疼钱,可是
这么大的喜事不摆上两桌,总也是说不过去。别说生意场的朋友伙伴,光是店里的伙计也该慰劳慰劳才是。
「不是因为钱,而是我……拒绝了王爷的提议。」负手而立,金不遗静静地看着花园池塘的另一端,便不再说话。
「什么?」身后的钱掌柜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东家盼了多年的分店近在眼前,除非东家脑子烧坏了,否则怎么会拒绝王爷的好意呢?
「不,不是的,东家你是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就算是东家脑子烧坏了,也一定不会做出这种决定的。一定是他听错了,对,听错了!
园子里静静的,金不遗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前方。
钱掌柜探着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池塘的另一端,怡和郡主坐在亭子里,悠闲地嗑着瓜子,一个小丫头蹲在亭子外,根据她的指示,不断地将周围的花盆搬来搬去。
正午的日头毒辣辣地晒在小丫头身上,那小丫头半佝着身子,吃力地搬起一个个一人高的盆栽,得空了便赶忙抬起手,擦去额上的汗珠。
她绿色的衣衫已经湿了一大片,远远望去竟然比池里的碧水还要深上几分。
「怡和郡主这不是故意折磨人吗?」钱掌柜一眼便看出来,郡主是故意要给这小丫头一点苦头吃,要不怎么会让她把同一盆盆栽从东头搬到西头,再搬回来?
「哎,想不到郡主还是这般刁蛮。」钱掌柜嘟嚷着,却猛然想起自己还在王府别院内,连忙掩了嘴,四处打量了一番,见没有旁人,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眶啷」一声,只听到对面的小丫头「哎哟」一声,终究是没了力气,将盆栽摔到了地上。
亭子里的怡和郡主倒也不生气,带着酒窝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正当钱掌柜为小丫头庆幸的时候,却听到一声「打」,接着便有两个丫鬟拿着戒尺走到小丫头跟前,挥起了手……
「别打了,别打了,郡主大人大量,饶了我吧……哎哟,别打了,别打了……」
哀号声不断传来,小丫头滚了几滚,爬起身来便跑,可是郡主哪里肯饶过她?一时间,园子里你追我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钱掌柜瞠目结舌地看着对面荒唐的一幕,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也花了,「东、东家,那个、那个丫头是……笑笑……」
这次,金不遗依旧没有回应,只是看了那个绿色的身影一会儿,便默默地转身离开。
夜,渐渐浓重了起来,天空中,深蓝色的布幕也渐渐转为黑色,衬得满天星斗越发地明亮。
一道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外已经有半个时辰了,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金不遗的房门,纤细的手抬起又放下,反反湲湲,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敲开这道房门。今日,她从其他仆役口中得知,金不遗受到王爷邀请,将在别院住上几日。
或许是上天垂怜,郡主今天出门去了,这才让她有机会喘口气,甚至有机会能躲在角落偷偷看着他!
单薄的身影,破烂的旧衣衫,只是身影却有说不出的落寞,长长的影子划在她的心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
痛吗?似乎已经痛到了麻木。
恨吗?可是她有什么理由去恨?恨他相信了自己,还是恨他不该变聪明,而应该继续傻下去?
似乎,到最后只剩下悔恨与遗憾……
不遗,如果可以选择,我多么希望,我们可以在另一种情况下相遇。又或者,如果是我亲口告诉了你实情,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我多想告诉你我的故事,我多想给你讲小虎子的故事,我多想告诉你——我爱你,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