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色暗下,沿街的路灯亮起,附近的儿童公园传来一阵抽泣声,不时还附加一声不雅的咒骂。
「王八蛋!说什麽就是喜欢我的平凡,喜欢我跟那些骄纵千金不一样的成熟个性,喜欢我的朴实和善良,结果咧……」
暂停,打了个酒嗝,声音已有些沙哑的女人才又继续。
「现在却嫌弃我没有家世,没有留洋背景。混蛋王八蛋!有钱就了不起吗?我都没嫌你是靠爸的富二代,居然敢这样瞧不起人!」
好惨。光听那些内容,就知道这个女人肯定是被那些富家太子爷玩弄了。
初秋的傍晚,季霖带着养了两年多的黄金猎犬,到附近的公园遛狗,没想到才遛了一圈,就听到长颈鹿溜滑梯传来女人的低泣声。
「汪汪。」黄金猎犬突然吠了两声,跑向溜滑梯。
季霖无言的叹了一口气,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迅速移动修长高瘦的身躯靠过去。
「我的天啊!走开!走开!呜呜……老天爷到底要看我多倒楣才肯罢休?讨厌!走开啦!」
季霖长臂往溜滑梯的墙面一撑,看着缩在底下空间的女人,一脸泪汪汪的拿高手中的啤酒,胡乱挥着,驱赶趴在她腿边吐舌头的王子。
「汪汪。」眼看酒瓶快撞上狗脸,聪明的王子还不忘把狗头一缩,躲过女人的攻击。
「走开啦……呜呜呜……我刚失恋,不要来咬我啦……」女人痛哭失声,露在浅色无袖洋装之外的纤细肩膀,一耸一颤的,看起来十分单薄柔弱。
「牠刚打过疫苗,没有传染病,而且性格温驯,不会咬人。」
乍闻这一声不高不低,醇朗悦耳的男音响起,倪可芬蓦地一震,抬起泪痕交错的脸蛋,好错愕的看着不知几时站在那儿的男人。
他好高,目测至少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穿着蓝色细条纹衬衫,袖子卷高至手肘处,一双修长的腿,包裹在直筒牛仔裤里,底下踩着一双驼色登山短靴。
倪可芬湿透的眼又往上移,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
他的五官俊秀,一头挑染成褐色的短发,修剪有型,挺直的鼻梁上,覆压着无框眼镜,添了几分斯文气息。
「汪汪!」突来的狗吠声,吓醒了专注打量男人的倪可芬。
「放心,王子真的不会咬人。」见她脸色发白,季霖撩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说。
「王子?这是你的狗?」她怔了一下,这才会意过来那是黄金猎犬的名字,「快把你的狗带走,我很怕狗……啊!牠、牠、牠干嘛这麽喜欢靠近我?」
季霖挑高眉头,「牠只是想安慰你罢了。而你,就算被男人抛弃,也犯不着躲在这里自怨自艾。」
什麽?!他全听见了?!
倪可芬整张脸涨红,不敢相信方才那些泄恨的咒骂,全被这个陌生男人听进耳里。
「你……你没品!干嘛偷听人家说话?」可恶,这个男人一副斯斯文文的,可是一开口却不是那麽回事,眼神也温温淡淡的,看起来很没人情味。
「小姐,如果害怕有人偷听,就应该找个更隐密的地方躲起来哭,不要任意霸占公共场所,这座公园应该不是你个人专用的吧?」
「汪汪。」彷佛是在附和主人的反讥,王子昂头吠了两声。
倪可芬被他戳得好窘,只好背过身,把脸转开,继续难过她的。
倒还挺识相的。看她没反驳,也没发酒疯跟自己争吵,季霖勾起一抹莞尔的浅笑。
「王子。」向来不想多管闲事,季霖睐着趴在地上不肯走的黄金猎犬。
王子转头看他,只见牠吐着舌头喘气,却没有想起身跟主人回家的意思。
「呜呜呜……」背过身相对的女人,把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里,手中晃着酒瓶,发出闷闷的低啜声。
季霖望了一眼已经暗下的公园。虽然附近都是住家,但是入夜後,上公园活动的人变少,儿童设施这一带又特别暗,这个女人似乎又喝醉了……
揉了一下眉心,季霖蹲下身,拍拍王子的头,目光却是望着那女人轻颤的背部。
「很难过吗?」
原以为陌生男人已经离开,听见这声不冷不热的询问,倪可芬愣了片刻才转过头,红通通的眼儿,茫然地望着季霖。
季霖率性的席地而坐,一腿屈起,大手顺着王子金黄色的毛发,眼神清清淡淡地睐着她。
「如果真这麽难过,为什麽不当下反击?刚才那些话,为什麽不当面对着那男人的脸说?一个人躲在这里哭,有什麽意义?」
「先生,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请你不要多管闲事。」心情已经够差了,她不想再跟无聊的陌生男子吵架。
「我也不想管,可是因为你在这里,王子不肯走。」
「你可以把牠抱走啊。」
「狗跟人一样,也有自主意识,就算是主人,也不该随意左右牠们。」
可恶!她失恋已经够悲惨了,这个男人和他的狗也想来欺负她吗?
倪可芬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真是背到了极点。
懒得再理那个陌生男人,她摇了摇手中的酒瓶,发现已经见底,她放下空瓶,又从一旁的环保购物袋里拿出新的一瓶。
那只叫王子的狗没走,男人也没走,就只是这样看着她一瓶接一瓶的喝,喝到她的意识茫了,眼底蓄满的泪水又滑下脸颊。
「过分!好过分!男人都是大混蛋!」倪可芬捏紧手中的空瓶,气愤得想狠狠扔出去,可是顿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下,规规矩矩的把空瓶装回一旁准备好的塑胶袋里。
见状,季霖忍不住低笑起来。
这个女人也太乖了吧?失恋痛哭,喝得烂醉,一度想砸空瓶子泄愤,最後还是选择把瓶子收妥。
「你!你笑什麽笑?」听见男人的笑声,倪可芬转过头,一张清丽的脸蛋已是醉容可掬,细长的食指比着他,上下左右的晃动。
看这样子,她应该也喝得差不多,醉到一个程度了。
「看见别人失恋被甩,有这麽好笑吗?」
「说实话,是挺可笑的。」
「你!」好没同情心的家伙!
「既然被甩了,又何必浪费时间哭哭啼啼?那只是让自己变得更悲惨。」
「先生,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没血没泪没同情心的人?」
「有啊,经常。」
可恶!怎麽会有这种人!虽然醉意已使整颗脑袋昏昏胀胀,但是一瞧见男人大方的承认自己无情,嘴角还勾着笑意,倪可芬真的好气。
收拾好自己制造的脏乱,她摇摇晃晃的撑起身,一不小心,头顶还撞上了溜滑梯,咚的发出好大一声。
她揉着被撞出一个大包的脑袋,痛得眼泪直流,耳边又传来男人不客气的取笑声,顿时又窘又恼。
抓起一整袋的空酒瓶,她钻出溜滑梯底下的空间,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喂,你喝醉了,打电话叫家人来接你吧。」看着那抹随时会跌倒的纤细背影,季霖淡淡的出声提醒。
倪可芬不想理他,结果走没几步,脚边忽然发痒,她低头一看,立刻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王子绕着她打转,不时伸出舌头,友善地舔着她那两截白皙的小腿肚。
「呜呜呜……快把你的狗带走……我怕狗……」倪可芬倍觉委屈的大哭。
看着那张哭得丑兮兮的脸,季霖又低低笑了起来。这个女人真好欺负,一只狗就能让她哭得这般凄惨,方才见她咒骂前男友的时候,也没哭成这样。
季霖走上前,拍拍王子的头,笑着命令,「坐下。」
调皮的王子立刻端正的坐下。
见状,她焦急的想起身走开,却在猛然站起时,一阵沉重的眩晕感来袭。
「喂……」
阖上眼皮之前,她瞧见那个男人的脸色微变,朝她伸出手臂。
呜,可恶,他那只手一定有沾上狗毛,不要碰她啦!完全失去意识前,倪可芬悲愤的想。
早晨七点整,不必闹钟提醒,固定的生理时钟已让季霖从沉眠中醒来。
高大修长的身躯从床上坐起,大手习惯性的轻揉起眉心,他转头看了一眼侧身蜷在长沙发上的女人,嘴角微弯,一如既往的走进浴室打理好自己。
房间外传来一声狗吠,长沙发上的倪可芬缓缓睁开眼。
唔,这里是哪里?
她揉着眼坐起身,迷蒙的眼瞥着四周景物,脑中开始倒带。
「啊!」她惊呼,然後立刻用双手摀住嘴巴。
浴室门口斜倚着一个上半身赤裸的男人,褐色短发微乱,高挺的鼻梁仰起,底下那张薄唇扬成一道讥诮的浅笑。
她想起来了!
是昨晚在公园里奚落她的男人,他说话好毒,态度好冷淡,根本没有安慰她的意思,却还一直待在原地看她哭。
「头不痛?」季霖睨了她一会儿,才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件浅蓝合身衬衫套上。
怔怔看着他修长的双手扣着扣子,倪可芬蓦然红了脸。眼前这种画面,多像是一对情侣早晨醒来才会出现的景象。
「我怎麽会在这里?」她紧张得语无伦次,舌头差点打结,两颊烧烫。
「你昨晚撞到後脑,大概有轻微脑震荡,不过应该不严重,只是会有眩晕的後遗症,如果持续还有出现,记得去医院检查。」
听见他专业的口吻,她一怔,「你是医生吗?」
不知是她刚睡醒,视线有些模糊,还是脑後的肿包开始发挥影响力,她似乎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不是。」季霖反手关上衣柜的镜门,走到书桌前,把无框眼镜戴上。
「啊,你根本没有近视。」倪可芬讶异的说。刚才没有眼镜,他的目光依然炯炯有神地直盯着她,显然视力好得很。
「这不关你的事吧?小姐。」季霖嘴角一勾,用着她昨晚曾对他说的话,嘲弄的回应。
倪可芬当然也听得出来,脸颊又是一烫,连忙离开臀下的长沙发,套上宝石凉鞋,双手不忘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可有短少。
季霖嗤笑一声,转身打开房门,一道黄金色的影子立刻扑进房内,目标却不是主人,而是倪可芬。
「啊!」倪可芬被体型不小的黄金猎犬扑回长沙发,发出惨叫。
「王子很喜欢你。」见她吓白了脸,一副见到鬼的样子,季霖很不客气的低声笑了起来。
可是她怕狗啊!「你……呜,你快点把你的狗带走。」
「你应该感谢王子,要不是牠,我才不会收留你一晚。」季霖笑睨她一眼,慢悠悠地转身离开房间。
「呜……你快点把狗弄走啦!」
不理会房内传来的凄厉怪叫,季霖转进厨房,一如往常的替自己和王子准备早餐。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圈起手指,往嘴上轻含,吹了声极响亮的口哨。
片刻,一身黄金色毛发滑顺光亮,英姿焕发的王子立刻晃进厨房,在自己的老位子坐下,季霖将装满狗食的食盆放到王子身前。
一张挂着泪珠的清丽脸蛋,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门口探出来,季霖抬眼一睨,眼底的笑意更浓。
虽然看过许多人怕狗的反应,不过她的表情格外可爱有趣,让他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放心,狗吃饭的时候,不管旁边有什麽再吸引牠的事物,牠也不会理。」季霖坐在U字形的大理石吧台里,一手端着杯冰牛奶,一手拿着刚烤好的吐司,口气温温淡淡。
飞快抬起手背抹掉泪水,倪可芬咬着下唇,先是偷偷瞪了一下季霖,又看看四周。
好熟悉的地方……
啊!这里不就是老妈专门出租给人当店面的那间房……噢!天啊!他就是老妈说的那个新房客?
老妈成天挂在嘴上的那个年轻兽医!他的个人资料,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季霖,今年三十岁,家人都移民海外,他独自留在台湾,喜欢到处旅行,两个月前才搬来这附近,透过房仲介绍,找上她那个当了二十多年包租婆的老妈。
呜,她的运气也太赛了吧!
老妈一天到晚都嚷着,要把那个兽医带回家,介绍他们两人认识,俨然一副想将两人送作堆的态度。
要是被老妈知道,她昨晚在这个男人房间过夜,不趁这个机会闹大才怪。
倪可芬心口一个惊跳,整个人都僵了。惨了,惨了,万一他把她昨晚的丑态跟老妈说,她的脸就更丢大了!
季霖眼神冷凉地睨过来,「怎麽了?」
「谢、谢谢你昨晚收留我,我先走了。」倪可芬尴尬的假笑,双脚迅速往门边移动。
幸好,他应该不认得她,前几次老妈找她一起来收房租,她都宁死不要,就连他来家里确认租赁契约的那天,她也正好外出不在,所以他……
「倪妈妈也知道你失恋的事吗?」
就在她的手握上门把,高高悬起的心准备放下,季霖这一声含着调侃的淡问,立刻将她从人间狠狠打入地狱。
他认得她!他早就知道她是谁!
倪可芬红着脸转过身,对上季霖扬眉浅笑的俊脸。好可恶喔,他哪有老妈说得那麽好,什麽斯文有礼,善良有爱心,对长辈有礼貌……哪里啊?
她真是一点也不懂得藏心思,心底想什麽,全往脸上放。季霖嘲讽的勾唇,「倪妈妈常说,她的女儿可爱又温柔,善解人意,而且不会随便发脾气,是这个年头很难找到的好太太人选。」
说到这儿,季霖低低的嗓音刻意停顿一下,凉淡的目光往她爆红的脸蛋瞄了瞄。
之前,房东太太知道他单身,於是拚命的想要介绍自己的女儿给他认识,还硬塞照片给他,要不是看过倪可芬的照片,知道她是谁,他昨晚也不会贸然收留她。
他还记得照片里的她留着一头微鬈的长发,染成充满光泽的摩卡色,衬得肤色更加白皙,眼睛是漂亮的杏仁形状,眼神水波粼粼,十分清亮,鼻子挺而小巧,唇型不厚不薄,色泽粉嫩。
她的气质很乾净,看起来个性乖巧温顺,是小家碧玉那种类型,跟昨晚喝醉酒,现在显得有点邋遢的她完全不同。
「我、我妈真的这样跟你说吗?」倪可芬尴尬得想找面墙撞上去。
「差不多吧,还有一些夸饰词,我就懒得提了。」
「我妈也一直跟我说,你是个有爱心,善良又有礼貌的好男人,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尽然是那样。」可恶,她又对他没意思,为什麽要被他秤斤掂量?
「嗯哼,彼此彼此。」季霖不置可否的解决掉手中的吐司,然後端起牛奶抵唇喝着。
他吃东西的模样很好看,不是那种刻意装出来的优雅,而是一种充满精确度的流畅感,每个动作连结之间,没有丝毫拖沓、犹豫或停顿,就好像一个医生,手拿着解剖刀,在人体上精确的划下每一刀……
啊,真奇怪,她为什麽一直把他的形象跟手术室里的医生联结在一起?
虽然都有个医字,不过他是兽医,跟操着他人生死的医生完全沾不上边。
「已经七点四十分了,你今天不用上班?」放下见底的玻璃杯,季霖抬眼,看向望着自己发怔的女人。
「啊!」迟钝的某人,先是愣了一大下,瞄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下一秒立刻惊跳起来,像是火烧屁股似的奔出去。
看着那抹急慌慌的身影,像子弹一样的奔往隔两条街,房东太太家的方向,季霖只手托着下颚,扯开一抹懒洋洋的笑。
之前住的地方,有一个老是喜欢乱捡受伤动物回家的左茜熙,现在这里,有一个失恋就躲在溜滑梯下喝酒哭骂的倪可芬,看来往後的日子应该不至於太无聊才对。
「汪汪!」王子昂起头,吠了几声,似乎很不舍倪可芬的离去。
「乖乖吃你的饭。」季霖眼一垂,睨着眼神哀怨的王子。
「凹呜……」王子把脸埋回食盆,默默吃着。
「欸,听说你跟丽霸营造的王少东分手了?」
下班时间一到,倪可芬才刚打完卡,准备离开公司,一出大厅,就被几个同事拦截。
她在一间颇具规模的贸易公司上班,负责接订单与追踪国内外的出货流程。先前,在一次公司餐叙上,认识了营造业的小开,小开对她一见锺情,展开猛烈攻势。
原本她很排斥这种富二代,然而对方似乎早看出这一点,故意制造了许多巧合偶遇,让她以为对方与自己一样,喜欢艺文活动,有着相同的嗜好。
就连有一回她参加公益义工活动也偶遇,误以为对方不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富二代,而是有内涵有爱心的有为青年。
结果……一想到对方劈腿某个嫩模,还大大咧咧的将劈腿对象带来她面前,给她难堪,然後提出分手,她的胸口霎时挤满了委屈。
妈说的对,那些公子哥怎麽可能爱上没有身家背景的平凡女人,是她太傻了,被对方的诡计蒙骗,才会义无反顾的栽进去,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
很多同事从羡慕嫉妒,然後现在又想来落井下石,她也不意外。
「嗯,分手了。」倪可芬坦然的对同事微笑,「你们没看最新一期的苹果报吗?王凯崴跟一个刚窜红的嫩模在拍拖。」
这不遮不掩的态度,反倒让想看笑话的女同事尴尬了。
「喔,这样啊。你也别太难过了,王凯崴虽然人长得很帅,不过听说很花心,很会耍花招骗女人。」
「谢谢你们的关心,他那些花招已经骗不到我了。」倪可芬又是微笑,然後点点头,拉紧肩上的包包,转身离开公司。
强忍满腹的气愤,搭上捷运,再转公车回到家,一进家门,倪可芬把包包往玄关一扔,眼眶都气红了。
「谁欠你钱了?」倪母正在厨房料理晚餐,一听到甩门声,连忙握着锅铲探头出来张望。
「没事。」倪可芬强撑起精神,不想被老妈知道,自己又为了那个窝囊富二代的事难过。
「做得这麽不开心,乾脆把工作辞了,你老妈我又不是养不起你。」女儿到底是妈生的,倪母多少也猜出原因。
「我才不要当靠妈族咧。」脱掉高跟鞋,揉了揉微酸的脚踝,倪可芬有气无力的坐在玄关,没意思挪动沉重的臀部。
自从老爸在她高一那年脑溢血骤逝,她们母女俩便一直互相扶持。
幸好她有一个很懂精打细算的老妈,靠着老爸留下的保险金,老妈先是贷款买了两间房,一间改装成公寓套房,一间则是住家与店面结合的设计,分别承租出去。
几年後,贷款缴清了,老妈才辞去帮佣工作,专心当她的包租婆,几年下来也存了不少养老金,要养活一只米虫更是绰绰有余。
也难怪老妈三不五时放话要她辞去工作,回家接班当包租婆,毕竟这年头在外面看人脸色,领着那不上不下的薪水,又得应付同事间的人际关系,有时真让人快喘不过气。
不过,她可不想当啃老族,还是自己打拚比较实在。
「对了,昨晚你是玩到几点才回家?我好像没听到你开门的声音。」作息一向很规律的倪母关心的问。
「喔,就比较晚啊,你睡太熟了,当然没听见。」倪可芬心一慌,赶紧打哈哈瞒混过去。
反正女儿没弄丢,人还好好的,倪母也没再继续那个话题,话锋立刻转向,「可芬啊,昨天我去买菜的时候,遇到我跟你说的那个新房客,就是季霖啦,我跟你提这麽多次,你到底记住人家的名字没?」
想不记住都很难!倪可芬鼓着两颊,不情不愿的虚应一声,「有啦。」
倪母又探出头来,笑咪咪的说︰「我今天多炒了几样菜,你去找季霖过来。」
倪可芬一万个不愿意,「为什麽?」
「季霖一个人住,家人都在美国,又没女朋友帮忙打理三餐,我们家也才我们两个母女吃饭而已,多一双碗筷又没差到哪里去。」
「吼哟,妈……」饶了她吧!谁不晓得老妈当腻了包租婆,现在想改当媒婆,而且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就是自家女儿。
「快点去。」倪母端出一家之主的架子。
一向奉行孝顺之道的倪可芬只能一脸闷样,乖乖照办。
修长的手臂抱着一袋刚采买回来的蔬果食材,从口袋掏出钥匙,季霖一抬眼,便瞥见缩在墙边角落,只露出一双乌黑大眼,脸上满是苦恼情绪的女人。
怎麽会是她?不是一副讨厌他的样子,又跑来这里想做什麽?
喔,他懂了,肯定是好客的房东太太强迫她过来,她才会一脸不情愿的缩在墙角,犹豫着该不该上前。
季霖唇一弯,无声的笑了笑,一边将钥匙插进门孔,一边说︰「我这里只医治受伤动物,可没有医治失恋的药。」
躲在墙角的倪可芬闻言,潮红涌上整张脸,赶紧清了清喉咙,装出镇定的模样走过来。
「我妈要我过来问你,要不要到我家一起吃晚饭?」奇怪,应该要有很大的爱心和包容心才会当兽医吧?这家伙看起来一副很寡情冷淡的样子,怎麽看都不像是那块料。
「倪妈妈人真好。」说着,某人那双深邃细长的眼,斜斜一睐,嘴角上勾,「不过有人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心思被看透,倪可芬整张脸烧红,差点咬到舌头,「我……我才没有!」
「我只有说有人,可没有指名是你。」
可恶,他根本是挖了坑,诱她自己跳进去。
「反正,我只是过来帮我妈带话,要来不来随便你,我没意见。」
「等一下。」看见她鼓着红通通的脸颊,转身欲走,季霖要笑不笑的喊住她。
倪可芬回眸,一脸别扭,「干什麽?」
「倪妈妈昨天跟我说,你前阵子被男朋友甩了,情绪起伏很大,看来是真的。」
「什麽?!我妈干嘛跟你说这些?」气死人了!老妈又害她在这个男人面前丢脸!
「倪妈妈知道你经常一个人躲在公园哭吗?」
倪可芬瞪了他一眼。
俊秀的脸庞微仰,季霖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外发现这个女人的表情真丰富,也不懂得藏心思,就像一块透明玻璃,一目了然,单纯得不含一丝杂质。
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寂寞了?他竟然会一再找话逗惹她,藉此跟她熟稔起来,这一点也不像总是维持独来独往的习性的他。
「你不要跟我妈乱说话。」她恼窘的说。要是被老妈知道那些糗事,按照老妈的个性,肯定不出几天,附近的三姑六婆就会开始全员出动,义愤填膺的替她物色新对象。
「不想让倪妈妈知道?」他扬扬眉头,一脸好笑。
可恶,这个家伙真的是兽医吗?那副奸人得志的模样,根本就像是放高利贷的大坏蛋。
见她一脸气闷的默认,他没就此结束话题,反而咧大脸上的笑,「这样吧,我正好缺一个兼职助手,如果你不想让倪妈妈知道,往後你下班後或放假没事的话,就过来我这里帮忙。」
倪可芬傻了下,脸颊涨红的低嚷,「哪有人这样的!」
「不愿意?好吧,没关系,我会把那天的情形,如实转述给倪妈妈。」季霖扬眉勾笑。
可恶,这个男人果真是放高利贷的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