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乘车南去
公元1979年1月07日,父亲开着吉普车送我到北京火车站,与我同行的还有一名13军的团部参谋。大军早在12月底已经开拔,奔赴云南边境。他是因为接待一位国际友人,耽误了行程,我则是故意迟几天再走,我俩算是开了小灶。说起推迟行程,为了这件事,我的父母还大吵了一架,母亲说跟随大军一起开拔,一路餐风露宿,太辛苦了,走了个后门让我迟几天再走。父亲却不以为然,嚷嚷道:“这点痛苦都受不了,到了战场上还不当逃兵啊!”我躺在床上,顾不得他们说什么,脑海里憧憬着越南战场,心里有一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喜悦和紧张,毕竟我们这一代人还不了解战争,我们对战争的领悟完全来源于影视作品和所谓的内参片。一个多月以后,当我真正进入越南战场,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火车缓缓地开动,母亲的泪水夺眶而出,不停地朝我挥手,毕竟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父亲的神色倒是平和些,只是眼神有些呆滞了,只是默默地望着我。火车越开越远,父母的影子渐渐模糊了。
“振华啊,参军几年了?”团部参谋的声音把我的注意力从窗外的世界拽了回来。这名参谋姓林,单名一个周字,13军258团的少校参谋。据说此人和我家还挺熟的,他老婆还是我妈给介绍的,十二年前他从北京调到了兰州军区,从此再没回过北京。我那时还小,已经记不得这个人了。
“林参谋,我是刚刚参军呢?”他的年龄大概三十六七岁,比我的两倍少一点,不知道该喊林大哥还是林叔叔,既然参了军,就喊官名呗。
“来,喝点水,这趟车要开一天一夜呢!”林参谋递过一杯热茶水。“谢谢!”我双手接过茶水。
“振华啊,你在258团是什么职务啊?”林参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愣了一下,不知林参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于是照实回答:“分在六连当一名班长。”
“那也不错了,我从大头兵混到班长用了两年时间,一入伍就当班长,很不错了,好好干。”林参谋略有些笑意。
“原来是想发牢骚!”我长长地吁了口气。说实话,一听说要我当班长,心里着实有点委屈。我的心理底线是排长,最好是副连长。后来我才知道这支队伍不比其他,选拔严格,别的队伍混个排长不为过,这支队伍混个班长也不容易,毕竟这是抗美援朝以后第一次大规模的局部战争。就这个班长,父亲也花了一番功夫,找了关系,还对外说我已经考上了军校,已经上了半年,这次为了参军暂时休学,好歹算个学生兵。
“累了吧,休息一会吧!吃午饭的时候我叫你!”林参谋看出了我的倦意。说实话,最近三天我没有一天晚上睡得着,虽说现在是清晨七点,可是浓重的睡意还是一阵一阵的袭来,也许因为上了火车,也就不怎么担心了,心一放下来眼睛就有一些睁不开了。
“呵呵,林参谋,那我就闭一会眼,说真的,这几天晚上我怎么也睡不实!”说着,我脱了鞋子,拉过被子,躺在卧铺上睡了。尽管火车上的卧铺比家里的床难受许多,可是我太困了,不大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我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嘈杂的争吵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正做着立功受奖的美梦呢,气得我只想骂娘。
“同志,他是小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稍稍压下了我的怒火。我勉强睁开眼,抬眼望去,只见一个挺水灵的年轻姑娘正揪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两名乘警一前一后,也摆开了架势。
我仔细打量这小姑娘,嘿,不止声音脆,人也长得粉嫩嫩的。这几乎是一张毫无瑕疵的险,脸上的轮廓和线条,简直完美得和一件精心的雕刻一样。再看她抓住的小伙子,虎头虎脑的,人略微有点胖,在我看来,说不出的讨厌。从姑娘急切地叙述中,不难听出事情并不复杂,就是这小子拿了人家姑娘的钱包。
“你拿人家钱包了?”小伙子身前一名高个子乘警问道。
“没有,我什么也没拿,我身边除了自己的这个钱包外,再没有其他的钱包了。”小伙子辩解道。
只听得那姑娘尖叫一声,大声道:“这就是我的钱包!”
小伙子一愣,随即道:“这明明是我的钱包,怎么成了你的了!”
“把钱包先交给我保管!”高个子乘警带着一丝命令的语气。小伙子迟疑了一下,终于把钱包递了过去。
“你们说钱包是自己的,都说说钱包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吧?”高个子乘警问道。
“我的钱包里有两百元钱,全是十元一张的!”姑娘抢着说。小伙子微微一怔,显得有些慌张,一时竟没有说出话来。
“对了,钱包里面有我一张半生照片!”姑娘补充道。小伙子一听,更慌神了。
“这照片也是你的?”高个子乘警从钱包里捏出照片,盯着小伙子问道。只见照片中的姑娘,梳着齐眉的刘海,小嘴微抿,说不出的娇俏可爱。这边个小伙子已经羞得满脸通红,双手不停地使劲搓着,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得跟我们走一趟了!”高个子乘警一边把钱包递给姑娘,一面拽住了小伙子的胳膊。
“我,我————”小伙子似乎想说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看样子,我要当一回包公了!”林参谋突然站了起来,冲我摆摆手。我有点意外,光顾着看热闹,忘了身边的林参谋了。他又说要当什么包公,弄得我更糊涂了。
“同志,请等一下!”林参谋拦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高个子乘警。
“有什么事吗,解放军同志?”高个子乘警显然注意到了林参谋刺眼的军装,并且看出他的军衔不低。
“你们抓错人了,这里确实有小偷,不过却是另有其人!”林参谋微微一笑,“确切地讲不是小偷,而是骗子!”
“骗子?”高个子乘警有点迷糊了,“谁是骗子?”
“她是骗子,”林参谋指着拿着钱包的姑娘,“钱包是这小伙子的!”林参谋进一步说明。这一下连我都有点糊涂了。
“同志,你可不能乱说啊!这钱包是我的,他才是小偷!”姑娘急切地申辩。
“对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得说明白啊!”高个子乘警补充道。
“错不了,我看得清楚哩!”林参谋相当笃定,“刚才这姑娘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根本没睡,我这叫眯缝眼,也叫一线天,眼睛眯成一条缝,其实是似睡非睡,清醒着呢!”林参谋有些得意了。
“刚才这小伙子一坐下,就顾着偷看人家小姑娘,大半天看人家没反应,就拿出钱来数,臭显摆呀!”林参谋接着说,“这姑娘表面上看没注意小伙子,其实她有面小镜子,假装梳头的时候将小伙子数钱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才知道人家准确的钱数!”
“那照片是怎么回事?”高个子乘警问道。这也是我心中的疑惑,这可是判断钱包归属的重要证据。
“这有什么难的!照片是小姑娘故意扔到地上的,这小子还以为人家小姑娘是无意中掉的,偷偷地捡起来藏到自己钱包里。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林参谋故意把最后一句话说的很重。
“同志,你可不能冤枉人啊,钱包分明是我的!”姑娘有点急了,脸色也有些变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好办!你说这钱包是你的,除了钱和照片,你钱包里还有些什么,这钱包有什么特征没有?”林参谋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钱包是黑色的,是牛皮的。。。。。。”姑娘的话有些支吾。
“不对,钱包不是牛皮的,是猪皮的,是我在县皮革厂定做的!”小伙子陡然间来了精神,“对了,包的最前面拉链少了两个齿轮,我准备送回去修一下,定制皮包的发票在皮包的夹层里!”
“没错,是少了两个齿轮,发票也在!”高个子乘警仔细检查皮包。
此时,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小姑娘,显然是认同了林参谋的话。
刚才还在争辩的小姑娘突然蹲了下去,掩面而泣,真相终于大白。
我心想,这姑娘也是个雏,想必是临时起意,咬定青山不松口的话,也许还有机会。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真有些糊涂,看见小姑娘长得标致,就动了恻隐之心,不顾事实的真相,完全站到了小妞的一边,心里不禁有些邪念。老辈们常常告诫我们,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会撒谎,看来古之人不余欺也。
林参谋微笑着坐了回来,小伙子也过来道谢,只是那小脸更加红了。
旅途中多了这一段插曲,使我对林参谋多了几分好感,觉得此人处事沉着冷静,观察力也不差。一路上我们的话题也多了起来,林参谋告诉我一些军旅生活的细节和军中的诸多禁忌,是我初步了解怎样做一个军人,可以说林参谋是我从军历程中一位重要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