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霎时,安至雍脸色晦涩得犹如置身在地狱里,深深的疚恨与悔痛盈满他的胸臆。
「病人现在在恢复室内休息,等会儿护士会送她去病房。」医生说完便转身离开。
安至雍僵在原地,万般痛苦地凝视着放在长椅上、沾着血渍的乐谱,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语涵。
一个配乐师最重要的就是敏锐的听觉,而他的失误竟害她失去了一半的听觉。
如果他再体贴一点,她就不会卷进这场车祸中,遗憾也不会发生。
然而,再多的如果,也不能让时间倒转,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第七章】
单人病房内,白色漆墙旁的方柜上摆着一束香槟玫瑰。温语涵穿着淡蓝色的衣袍躺在病床上,额头上缠绕着一层白色的绷带,细瘦的手腕上打着点滴。
安至雍将买来的果汁放在桌子上,轻轻地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转过身,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温语涵。
她睁开浮肿的眼睛,瞅着他。
「阳光会不会太刺眼?」安至雍体贴地问。
她摇摇头,伤口不小心碰触到枕头,令她蹙紧眉头,张开干涩的唇说:「……不会。」
他倾身替她调好枕头的高度,避免再碰到伤口。「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有。」语涵看着他的脸,颇不习惯他突来的体贴。
从发生车祸至今,她只知道自己受伤被送入医院,而后进入开刀房动手术,但是对于真正受伤的部分还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麻药退后,疼痛与昏睡就不断地重复占满她的记忆。
每次,她在床上因疼痛而抽泣时,就会看见他急忙地唤来医生和护士,替她打止痛剂。
等情况较稳定之后,她却一直处于晕眩的状态,就算躺在床上,也觉得天旋地转,好令人难受。
偶尔,她会瞧见他抿唇不语,用着哀伤、怜悯的眼神静静地望着她。
认识安至雍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他那种表情,仿佛背负着巨大的沉痛与悔恨般,那样的他令她觉得好陌生,充满距离感。
「我拿果汁给你喝好吗?」
「好。」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她的身边,将买来的新鲜果汁插上吸管,递到她唇畔,她要伸手捧住果汁时,他却摇了摇头。
「我帮你拿着。」
她喝了几口后,将嘴巴移开。
他主动抽起湿纸巾,轻轻拭着她的唇。
「头还晕不晕?」
「一点点。」她抚着额头上的绷带,发现左耳缠得厚厚的,拿起桌上的镜子照了一下。
「有什么不舒服要说出来。」他叮咛道。
「哇!我的脸怎么肿这么大一个包,好像一个大包子绑在耳朵上,好蠢喔!」她故作幽默地说道,想要缓和一下病房内沉闷的气氛。
「动作不要太大,小心扯到耳朵上的伤口。」安至雍细心地叮咛道。
「我受伤的不是头部吗?」她还以为自己是头部受伤,才会一直处于头晕的状态。
「……你的左耳受伤,医生替你进行过手术,因为耳朵还塞着棉花和绷带保护伤口,才会包扎成那么大。」他墨黑的瞳眸掠过一丝痛楚,轻声说道。
「什么时候才可以拆下来?我头好痒,好想洗头发。」
「要过几天才能拆下来,你再忍耐一下。」
「原来里面塞着棉花,难怪我一直听不太清楚,老觉得整个耳朵轰轰的响……」她噘起红唇,抱怨着。
他的心难受地揪住,静睇着她纯真的脸庞,犹豫着该怎么开口跟她说。
她若知道自己的左耳再也听不见声音,会怎么样呢?朝着他大哭大闹、拳打脚踢,还是会数落他不够体贴呢?
他明白敏锐的听觉对一个玩音乐的人而言很重要,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能代她承受这一切。
失去听力,简直是在她的音乐路上宣判了无期徒刑。
他拿起温热的毛巾,擦拭着她纤细的手腕。
「你突然变得这么体贴,我好不习惯喔……」她怯怯地笑着。
「我是你的老公,不对你体贴一点,怕你向我爸告状。」他嘴角微乎其微地牵起一抹笑,淡淡地说。
「也对。那我要趁着生病的时候,好好地奴役你、使唤你、折磨你!」她故作轻松地说。觑着他好看的侧脸,眼前的他令她感觉好遥远、好陌生,不是她记忆里的安至雍。
他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好像正隐忍着巨大的悲伤似的。
但,他究竟在难过什么呢?
他的温柔为什么会令她感到心酸?
「那就惩罚我当你一辈子的奴隶。」他勉强地挤出一抹笑容。
「好啊!」她点点头。「对了,我的结婚戒指呢?怎么不见了?该不会发生车祸时弄不见了吧?」
「我替你收起来了。」
「还给我,那是我奴役你的信物。」她摊开手掌,向他索讨。
他从口袋里掏出戒指,执起她的手,凝视着她,说:「语涵,这阵子我仔细反省过了,发现我以前对你好坏,老爱捉弄你。」
她立刻附和地点头,数落道:「对啊!你真的对我挺霸道的!」
「所以,就罚我当一辈子的妻奴,好好地补偿你,好不好?」他缓缓地将戒指套进她的手指里,倾身亲吻着她的脸颊,说:「你已经接受我的戒指了,一辈子都不可以反悔喔!」
这次,他是真心想当她理想中的丈夫,当她一生的依靠,替她挡去风雨与危险。
「嗯。」她淡笑着,佯装若无其事地点头,事实上,他的温柔、他的话已开始令她生疑。
他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静静睇着她单纯的脸,许久后,终于鼓起勇气道:「关于你的病……医生说,你因为受到撞击,导致左耳受伤,影响到听神经,所以……未来你的左耳会听不见声音……」
果然是有事啊……她缓缓地垂下眼睛,盯着被他紧握住的手,透过交握的手心,她仿佛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与歉意。
他们认识太多年,她太熟悉他了。
她明白他的自责,即使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的温柔来自于他的歉意……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淡淡地问道:「永远都没有办法恢复听力吗?」
「……应该是没有办法。但是如果有需要,医生说可以戴助听器改善听力。」他苦涩地说出口。就算戴了助听器,也弥补不了她残缺的事实。
「那……我的右耳呢?它是正常的吗?」她忍住悲伤,不敢在他面前掉泪,怕他难过。
「是正常的。」他赶紧保证道。
她故作个释然地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漾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来讨好他,轻拍着自己的胸口,说:「还好我脸上这个肿包是耳朵手术后的纱布,不是真的肿这么大,要是真的肿成一个大包子,我大概会变成小白痴一个吧!」
「语涵……」他哀伤地抬眸觑着她微笑的脸庞。
「幸好,我右耳还听得见,要不然可就糟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她俏皮地眨眨眼,故作开朗地说:「你还记不记得古时候的人说过一段话……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什么的?你说,我会不会变成第二个乐坛上的贝多芬啊?」
她的乐观令他更加难受,他情愿她大哭大闹,也不要她冷静地接受这一切。
「贝多芬听不见声音,还创作出许多伟大的乐曲,你说,我会不会也写出许多大卖的曲子呢?」她一派天真地抓着他的手臂问。
「也许吧。」
「那你现在还不快点讨好我?这样吧,干脆签下我当专属的配乐师,以后就把所有的电影配乐都交由我负责好了。」
「那我的公司一定没多久就会倒闭。」他苦笑道。
「你少瞧不起人了,搞不好我以后会变成很有名的配乐师,到时候你若找我作曲,我就要加倍收钱!」她像往常般,不服气地昂起小巧的下颚。
「那就快点把药给吃了,才能早点出院。」他拿起桌上的药,递给她。
她皱着眉心,撒娇道:「这药好苦……」
「快点吃下去,等你出院后,我有个惊喜要送给你。」他柔声哄道,将水杯递给她。
她乖乖地服下药,仰头喝了好几口水。
放下水杯后,她正想问问他口中的惊喜是什么时,他的手机铃声恰好响起。
他起身,走到窗台边接听电话。
她望着他严肃的神情,猜想他大概是在谈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