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五夜晚,台北东区的某间知名LoungeBar。
「一杯龙舌兰日出。」蓝呈凯将手上的西装扔到一旁空位,在吧台角落的老位子上坐下,熟门熟路的态度一看便知是常客。
外型走硬汉路线,绰号Rock的光头酒保点点头,双手俐落地动作起来。
蓝呈凯是这间LoungeBar的股东之一。身为知名投资顾问公司的负责人,他名下的投资多到数不清,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脑中有一个金算盘,投资跟着他,绝对稳赚不赔。
「今天没跟女朋友一起过来?」调好酒,Rock将杯子滑上吧台。
蓝呈凯伸手接住,勾起薄唇一笑,先啜了口龙舌兰润润喉,才满不在乎的回答,「吹了。」
「又吹了?」Rock挑眉,表情看起来却不怎麽意外。
「她吵着结婚,我不想,一拍两散。」蓝呈凯放下酒杯,扯松了领带,慵懒地靠着在昏暗中闪烁着浅蓝萤光的吧台。
从他进到LoungeBar的第一时间,就引起了不少女人对他行注目礼。他的脸型偏削瘦,下颚的线条收得俐落,一双细长的单凤眼嵌得深邃,鼻梁挺直得将俊脸分成两半。
别说是女人了,就连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加上他身形又是高人一等,很多人总会忍不住在心中猜测,是不是模特儿或偶像明星,否则怎会有如此特殊的气质?
Rock从厨房拿了一盘小菜招待蓝呈凯,目光一扫,看见各个方向的单身女郎都在观望这方,猎艳的意味浓厚。
「来,本店今日特别招待失恋的单身汉。」Rock打趣的瞅着他们店里的超人气熟客。
每回只要蓝呈凯一光顾,女客的反应都会特别High,靠来吧台点酒的机率大增。
「失恋?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蓝呈凯抿起唇,淡淡嘲讽的笑着,端起酒杯在手中把玩。
几分钟後,一个打扮妖艳、身材惹火的性感美女走向吧台,向Rock点了一杯蓝色夏威夷。
美女刻意拨开覆在脸旁的波浪长发,姿态撩人的斜瞅,目标当然是锁定整间LoungeBar最受女人瞩目的蓝呈凯。
「等人?还是一个人?」美女对蓝呈凯放电,嗓音媚得酥骨。
蓝呈凯回了抹淡笑,薄唇抵住杯口,兀自喝着手中的酒。聪明人都看得出,他对美女的搭讪并无兴趣。
美女幸幸然的端起酒杯,扭头离开的时候,一名背着花色拼布包包的短发女孩,急急忙忙地冲进来,不小心与她擦撞了一下。
拿稳差点洒出来的酒杯,美女瞪了短发女孩一眼,「搞什麽,走路不看路!」
打扮得这麽俗气,一点都跟不上流行,还来LoungeBar,笑死人了。
短发女孩抬起头,呐呐道了个歉,无辜的模样很像误闯丛林的小白兔,怎麽看都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她穿着一身纯棉材质的宽大洋装,下面搭配一件裤口车着一圈布质蕾丝的绑腿裤,脚踩一双镂花娃娃鞋,森林系的装扮,给人一股清新舒服的感觉。
烫过的刘海短短的,只到眉毛上方,秀出一张稚气的脸蛋,俏丽的短发往上翘,因为赶时间的缘故,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颊泛着红润的光晕,看起来就像一个可爱的布娃娃。
「抱歉,我来晚了。」金珍英喘得要命,一在蓝呈凯身旁的位子上坐定,也没看清他手边那杯是什麽,拿起来就往嘴里送。
咕噜噜,她喝了一口後,又全吐回杯子里,「我的天!好难喝的东西。」
蓝呈凯大笑,帮她点了一杯可乐,「差点忘了,我们家的小清新不会喝酒。」
金珍英心脏猛然跳了一大下,小鹿般的圆圆眼睛眨了眨,赶在脸红之前低下头吸她的可乐。
什麽我们家?
谁跟他同一个家了?
真会乱说话。
「干嘛每次都约在这里?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地方。」等心跳恢复正常,她抬头瞋了蓝呈凯一眼。
一绺头发垂落在他额前,领带松开了,这模样跟平常俊雅精明的他不太一样,她的心跳不由得漏跳了几拍。
蓝呈凯大手往她尾端往上翘的短发揉了几下,她回过神,一边咕哝,一边拨掉他的手。
他低笑两声,执起Rock重新调过的龙舌兰日出浅啜着。
「心情不好?」青梅竹马十几年,她太懂他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窥出他当下的心情状态。
「我跟郁雯分手了。」
他的口气淡淡的,却像是在她心上撒了一大把针,刺得她每条神经都麻痛。
神经哪,又不是第一次听他说他跟女朋友的事,她反应干嘛这麽大?
金珍英咬住吸管,垂下眼眸,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的问︰「你们发生什麽事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蓝呈凯抿唇,吐了一口气,「她想结婚,逼我给个答案,我不想。」
金珍英满嘴苦涩的说︰「我记得你称赞过她结婚後一定是个好老婆。」
他交往过的女人都是大美女,又聪明能干,哪像她,做事缺心眼,老是迷糊闯祸。
越想心越酸,她用力吸光杯中的可乐,刺激的气泡饮料,缓和了低落的情绪。
「珍英,你觉得我这种男人适合婚姻吗?」
「说得你好像很糟一样,拜托,你可是全台湾最夯的投资顾问,一堆大企业老板捧着钱想雇用你。」
她故意用夸张的口吻说,但内容并不夸大,他与朋友合夥经营的创意投资公司,如今已经是北部最知名的公司之一,大企业或中小企业都抢着找他。
投资顾问满街跑,可是真正厉害的没几个。这一行要讲实力,也讲人脉,蓝呈凯的交际手腕圆滑,精明脑袋人人赞羡,政商界都很吃得开,俨然是女人眼中的金龟婿首选。
「那又怎样?」蓝呈凯冷冷一句,对自己的外在条件似乎不置可否。
「事业,房子,车子,面子,你全部都拥有了,再来就是要娶一个会持家的好老婆,这样才叫十全十美。」天晓得,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有多煎熬。
昏暗的灯光中,她抬头看着他那双深邃细长的眼,心中荡着浅浅叹息。那个答应会陪她一辈子玩扮家家酒的男孩,在长大以後,眼中似乎看不见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她就只是一个可以倾倒心事的……青梅竹马。
好泄气。
金珍英招来酒保,替自己点了一杯酒精浓度比较低的气泡调酒。
「嗯?你也心情不好?」看她大胆尝试,蓝呈凯挑起眉,好笑的问。
「对,昨天晚上赶订单,累得半死,还被临时找去社区大学的家政班代课,现在又要来听成功人士的恋爱甘苦谈,我心情超、级不好的。」
金珍英大学念国贸,但是她对复杂的贸易没兴趣,反而迷上了拼布与手作小物,学着学着,後来竟然还搞出一番名堂。
她跟在拼布班认识的朋友一起合作,开了一间工作室,专卖拼布小物,还架设网站贩卖。
精致的做工,细腻优雅的配色,小小工作室出奇地引起广大的回响,甚至有出版社找上门,替她们出了几本拼布教学书。
「被你酸得我都心虚了。」蓝呈凯没什麽愧意的笑了笑,带出了眼角的淡淡笑纹,看起来更有男人味。
她看着,眼底蒙上一层雾气。他连微笑都能牵动她的心,唉,她真的没救了……
「来吧,今晚我请客,尽量喝。」蓝呈凯也替自己加点了一杯酒,举杯与她的轻叩。
「哪一次不是你请客?」金珍英轻哼,皱着白净的脸,将气泡调酒喝下肚,感觉胃部煨热了,心口似乎没这麽闷了。
就这样,两人一边聊,一边续杯,到後来金珍英根本记不得自己喝了些什麽,反正酒杯一入手就往嘴巴送,咕噜噜喝下去就对了。
凌晨一点,金珍英不胜酒力,喝挂了,整个人趴在吧台,眼睛一眯,似乎就要进入睡眠状态。
「珍英,起来,我送你回家。」买好单的蓝呈凯一回来,就看见她这副惹人笑的模样,伸手去扶她,却被她软软的推开。
「走开……唔……」她喃喃,眼皮要掀不掀的轻颤。
「你家的小朋友喝醉了?」Rock一边擦酒杯,一边抬头笑。
「我才不是小朋友咧……不是……」
蓝呈凯丢了个好笑的眼神给Rock,伸手扶起身子软绵绵的金珍英,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语,「该回家了。」
金珍英忽然翻了个身,像只无尾熊似的抱住他,「蓝呈凯……你到底有没有看见我?」
「看见了,看得好清楚。你站好了,我扶你上车。」蓝呈凯当她醉了,没把话放心上,折腾了半天,才走出酒吧,到达停车场,半扶半抱的将她弄上车。
替她系好安全带,蓝呈凯凝神盯着她可爱的醉容一会儿,不由得唇泛苦笑。
跟女朋友分手的是他,怎麽反而是她喝醉了?
洒脱的甩头一笑,启动引擎,蓝呈凯转动方向盘,银色BMW休旅车奔驰在入夜的台北街头。
该怎麽界定两人的关系呢?
开车送金珍英回家的路上,蓝呈凯的脑中忽然跳出这个问题。
小时候,两人是住隔壁的邻居,因为年纪相仿,很自然的就玩在一起。等到年纪稍长,两个人打打闹闹,两小无猜,时间就这样过了好多年,直到上了高中。
高二升高三那年,他父母离异,因此协议把房子卖了,两人的邻居关系就这样断了。
他的母亲婚前就是个花蝴蝶,身边围绕着众多追求者,婚後一直嫌弃在大学当教授的父亲太没情趣,一天到晚只会埋首书堆做研究,後来因为和父亲个性不合,母亲要求离婚,决定改嫁旅美富商。
他的人生在那年遭逢巨变。
原本一心跟着父亲的脚步,选择踏入红墙学院内钻研学问,在知道母亲闹离婚的原因之一,是嫌弃父亲只是个领死薪水的穷教授,他毅然决然弃文从商。
大学念第一学府的财经系,毕业那年,他已经拥有会计师、股票分析师等相关执照,一堆证券和投资公司早跟他接洽,想聘用他,但最後他选择与好友一起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事实也证明,他们办到了,他和好友合创的「RW」创意投资公司,成绩亮眼得跌破一堆老字号投顾公司的眼镜,凭着精准独到的眼光,大胆的远见,他们帮客户钱滚钱,同时也帮自己迅速累积惊人的财富。
也许是痛恨母亲的势利与绝情,他潜意识里一直有不能输给任何人的意念,这股意念造就了今日的成功。
在建立自己的事业的这段时间内,虽然不再是邻居了,但他跟金珍英的联系一直没断过。
原本,他是打算断了联系的,只是……
「蓝呈凯,你搬家就不理人了喔?」记得搬家之後的某一天放学後,金珍英特地来校门口堵他。
她穿着S中的水手制服,一头尾端翘翘的短发很显眼,夏日的风吹动了蓝色百褶裙,裙下一双纤细的腿很吸睛。他念的是男校,一出校门就看到很多男生在她旁边打转。
他眉头一皱,想也不想就过去拉走她,「你是来这里招蜂引蝶的吗?」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脸微红的反驳,「我又不是校花,才没人想看我哩。」
他侧着脸斜睐她,嘲谑的说︰「我们学校只有男生,只要是年轻女生,长得不要太抱歉,那些男生可以一秒就变猪哥。」
他这是什麽意思?所以,是她很糟的意思?这麽久没见,他嘴巴还是一样毒辣。
「好热喔,我刚刚看到附近有一间新开的冰店,我们去吃吃看,好不好?」不想跟他计较,金珍英反过来挽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另一头走。
蓝呈凯怔了一下,不习惯与人距离太近的他,每次跟她在一起,就会打破这个原则。
可能是习惯了吧。他对疑惑的自己这样说,然後不再追究原因。
「来,芒果牛奶冰。」金珍英灿笑,将一大盘黄澄澄的小冰山推向他,然後握起汤匙就朝自己那份开挖。
「你来找我干什麽?又要找我帮你恶补数学?还是生物理化?」蓝呈凯横她一眼,手中的汤匙也跟着挖起冰来。
「一定要有理由才能找你吗?我想找你一起吃冰,所以就来啦。」
「你听说了吧?我爸妈离婚了,所以我爸才会决定搬家。」他撇唇,一副话题很无趣的样子。
青春期的少年心思变化大,敏感又早熟,而他已经学会把父母离异的痛苦压抑下来,不表露在脸上。
挖冰的手顿了一下,她瞅着他,「你很难过?」
他没回答,垂下细长的眼,一口口地吃冰,良久,才开口,「我早猜到了,不意外,倒是我爸一直走不出来,已经有一阵子没跟我说话。」
「他不跟你说话,你不会先跟他说话吗?笨蛋。」她斥责,「蓝伯父就是沉默寡言了一点,你要自己找话跟他聊。」
他扯唇,「那是我爸,我会不知道吗?我只是给他一点私人空间沉淀一下。」
「那……蓝伯母还好吗?」她觑着他的反应,心跳快了一拍,就怕这会是个禁忌话题。
他沉默了几秒。
「她现在不是蓝伯母,应该要喊她赖小姐。」他嘴角嘲讽一勾,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冷笑,「昨天我阿姨有打电话过来,说我妈昨天已经跟那个男人搭飞机去美国了,还交代我阿姨等房屋仲介把钱汇入帐户再转给她。」
「蓝……赖阿姨可能是太寂寞了。」她呐呐的说。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没必要,我已经不当她是我妈。」
他的嗓音很冷,让含着一口冰的她打了个寒颤。
她不自觉地扬眸瞅凝他。
才两个多月没见,他变了好多,眼神染上了一层阴郁,还未脱离复杂的青春期,眉眼间却已经多了一丝成熟的大人气息。
吃完冰後,他送她去搭公车,两人分站在站牌的两边,各自沉思没交谈。
公车来了,她没上车,忽然握住他的手,用力往前跑。
他一诧,「金珍英,你干什麽?」
「吃完冰想运动一下,消耗热量啊,陪我跑步回家好不好?」她耍赖的说。
「你别发神经了,这里离你家有一大段路,我才不陪你疯,我还要回家写作业。」
「不管啦!」她甩头,对他大喊,用力握紧他的手。
一股热意从她手心传来,渗入了他的心坎。
疾跑中,夏日的风呼啸过身,他们大概是真的疯了,也可能是仗着年轻体力好,还真的就这样一路跑跑停停,回到了他住了快十八年的社区。
「呼呼……」两人喘得快断气,躺在她家庭院的草皮上,仰望着被夕阳染成一幅水彩画似的天空。
他闭上眼,双手交叠在腹部,感觉一切都平静下来了。
别过脸,他看向躺在身侧的她,脸蛋红通通,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舌头半吐在小嘴外,像条累惨了的小狗。
他突然大笑不止。这个金珍英真笨,运动细胞差劲的她,竟然想出这种方法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暂时忘却家变之痛,结果累翻了自己。
笑着笑着,一股暖意软化了他冷硬的心口,「金珍英,我本来觉得爸妈闹离婚好丢脸,想说再也不要跟你联络。」
闻言,她撑起身,喘着气瞪他,「我们约好了,要永远当对方的好朋友,你以前也跟我打勾勾,说要陪我玩一辈子的扮家家酒欸。」
他大笑,「你都几岁了,还想玩扮家家酒?」
她被取笑得窘了,赧颜地鼓起脸颊。
他收敛笑声,拉她一起躺平,眯着眼欣赏夕阳美景,微哑的说︰「永远当对方的好朋友?听起来很美好。好吧,金珍英,那我们就永远当对方的好朋友。」
永远,有多远?
万一……只是说万一,她不希望只是好朋友呢?
每次回想起那天的夕阳,金珍英的心口就会直泛酸楚。
那时的她年纪太轻,错失了向他告白的机会,用好朋友的名义,遮掩对他的暗恋。
谁知道,这一错,就错了好多年……
难得梦见过去的青春记忆,金珍英在睡梦中有了想哭的冲动,睁开眼,发现视线在晃……不,她整个人都在轻晃。
揉揉眼,看清楚之後,才发现蓝呈凯正背着她走出电梯,踩着稳健的脚步朝她的小公寓走去。
望着他宽厚的後背、结实可靠的肩膀,跟他交往过的历任女友,应该都倚躺过,从中得到了满满的安全感?
思及此,她的眼眶涌上一股热气,在内心叹气。
她经常丧气的想,为什麽靠着他肩膀的那个女人不能是她?
好朋友的定义有多宽?又有多窄?她一直没勇气实验,就怕越过了那条线,他就会转身离她远去。
但今晚不同,她喝醉了──至少他这样认为,她可以从好朋友这个快令她窒息的束缚中跳出来,偷偷的放任自己藏放心底的感情奔流。
「珍英、珍英?到家了。」蓝呈凯蹲低身,将背上的她轻卸下,让她半靠着公寓的铁门,轻摇她的肩膀。
倏地,垂着脸的她投入他的怀抱,薰衣草的香气沁入鼻腔,他片刻神迷,是一旁电梯抵达楼层的叮声惊醒了他,正想推开她,她却突然扬嗓投下一颗震撼弹──
「蓝呈凯,我喜欢你。」
他胸口一震,高壮的身躯僵硬如铁,昏暗的光线中,俊朗的脸飞快闪过一丝诧异,更多的,是错愕和难以置信。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她是不是把他跟别的男人搞混了?
「珍英,你喝醉了,把钥匙给我。」他动手去推她,她却固执的不肯退开。
「你都感觉不到吗?我一直喜欢着你,我不想再当好朋友了。」说到最後,她的嗓子在颤抖,整颗心都提上喉咙口,紧张得手心都冒起冷汗。
「珍英,你喝醉了。」他还是那一句,但,嗓音低了好几度,像在隐忍什麽。
隐忍?
一旦介定为永远的好朋友,就再也不可能改变了?
金珍英喉咙一提,却滚不出半句话。
好几次,已经好几次了,每当凝视着他,她都想表白藏在心中的爱意,可是因为害怕失去他,到最後关头还是把话吞回去。
她从以前就好喜欢他,长大後,这份喜欢并没有随时间而减少,反而越来越深。
「只能当好朋友吗?」她忽然抬起头,眼眸充满水气,看着他收紧的下颚,心底又是一阵酸楚。
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他一愣,「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你忘了吗?是你要我当你永远的好朋友。」
她苦笑。是呀,那是因为那时候的她,年纪太轻,不懂自己对他的感觉,早已超出单纯的友情,只想着不要失去他,所以才以「永远的好朋友」之名义留住他。
圈在他腰上的双手松放了,她慢慢从他怀内退开,垂着脸,不想让他瞧见眼中的泪光。
见她双臂环住自己,发心朝上,他心脏一个细微的抽痛。她是怎麽了?今晚的她似乎不太一样。
「珍英,我……」他想说点什麽,好解除尴尬的气氛,她却突然踮起脚尖,猝不及防的吻了他。
她没吻过人,吻技很笨拙,只是将嘴紧紧贴在他唇上,就像吸盘一样,软软蹭了几下。
他愕然的眼,映出她惊惶羞愧的神色,一股奇怪的感觉在体内蔓延,他还没动作,她已像饱受惊吓的小羊,猛然往後一退。
金珍英整颗脑袋都糊了,自己都被这唐突的举动吓傻,她手足无措的找出钥匙,开了公寓的门就钻进去。
「珍英……」
砰,门关上了,把他和她的距离隔开。
门的两端,两个男女,两样心情。
瞪着那扇门,蓝呈凯抚上自己的唇,心情好复杂,感受也很强烈。
她是认真的,从刚才她吻他的眼神,还有她快哭出来的愧疚表情,他感觉得出来。
珍英喜欢他?!
怎麽会这样?
从什麽时候开始的?
他怎麽都没发现?
是没发现,还是根本没留心过?
或者,一切早有预兆,只是他太粗心,老把两人之间的亲昵看成自然习惯,根本不以为意。
蓝呈凯低倾前额,靠在门板上,脑袋一团混乱,喉咙滚出几声低吟,听起来像叹息。
门的另一边,金珍英听见了,她一手摀住嘴,背靠着门滑坐在玄关,眼神都慌了。
她在干什麽呀?居然借酒装疯,把藏在心中的话都说出来了,还罔顾後果的偷吻他!
他叹气了,是不是生气了?还是对她感到失望?越过了好朋友那条线,还有可能跨回来吗?
但是,这份感情藏了这麽久,她倦了,不想再躲在好朋友的壳里默默爱他,也不要他再只把她当成好朋友。
只是,有可能吗?
双臂抱住自己,她在门边蜷缩着,双眼无助的垂下,就保持这样的姿势直到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走远,才浑浑噩噩的进了客厅,意志消沉的躺在沙发上,手背掩在眼上,一夜无眠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