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已经快黑了,又下着雨,实在没什么好吃的,这个酥豆包你就先垫垫肚子吧。」犹带他体温的油纸包,从他的胸怀送到她手心。
小油纸包还散发着热气与香气,模糊了海潋儿的眼睛,让她眼里、鼻头都酸酸的,自他身上带出的体温烘暖她的手心。
好感动、好开心、好欢喜。她心里甜得简直快要滴出蜜来。对她来说,被心爱之人保护,是世上最美的幸福。
「快进去吧,有风,别受了风寒。」雨水飘飞过来,他赶快掩上门,补了句,「别担心,外面有我。」
他贴心的守护紧随她周围,犹如温暖的棉被。
那一夜,海潋儿既欢喜又感动,也令她救起人来如有神助。在几个时辰内,她清理好妇人们的伤口,用针刀为她们割去烂肉,再为她们贴上膏药,喂她们喝下祛毒汤。
医治好所有人的伤口,让她们都入睡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雨也已经停了,堂外浓厚的水气伴着冰冷的空气晕成一团团的白色浓雾。
伴着雾气,她步出安养堂内室,来到耳房外,听到声响的霍岳庭即刻出现在她眼前,薄唇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
「都处理完了?」
「嗯,腰酸背痛。」她像七老八十的老妈妈般敲着自己的腰骨,「小哥,还有酒吗?」劳动完来碗酒最棒了。
「有。」
「不是那种从喉咙一直烧到肚子里的烈酒我可不喝。」
「你连喝烈酒这个嗜好都与我相同,真是看不出来。」霍岳庭拿出一坛烧刀子,「走吧!找个没人打搅的地方再喝。」两人的嗜好如此相近,他已不会太惊讶了。
「好。」
两人结伴在文殊院附近找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宅子,宅前宅后片片苍翠的竹林相辉映,颇有意趣。
进了屋子,虽说有些残破,但也还算干净,累极的两人迫不及待地坐在破烂的竹榻上喝起酒来,海潋儿拿过开了泥封的酒坛,直接饮下一口烈酒。
「啊!累得像条狗的时候,喝口辣得不行的酒,就能迅速恢复元气,酒也会变得好喝。」
「陪你同饮。」他接过她递来的酒坛,豪情万丈又不失优雅地仰首饮酒。
有他如此相陪,海潋儿心情大好地哈哈大笑。有他一起喝,酒都变甜了。
「小哥,你是做什么的?」
霍岳庭挑眉,「帐房先生。苦着呢,为了主子家的各种生意四处奔忙。」
「呵呵,我知道你不是,但你说你是帐房先生,我就认定你是帐房先生。小哥你知道吗,不论怎么样,我喜欢的人,好的坏的我都信。
「我是个弃儿,被爹娘遗弃在路边,师傅见我可怜,带着襁褓中的我回到商山医庐,从小到大,我害怕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因为无父无母,我便格外珍惜我喜欢的每一个人,人跟人能有牵绊是很不容易的事,不论怎么样,我愿无条件信任我喜欢的人,毫无保留的付出。」她不笨啊,她看得出小哥没说真话,然而纵然被隐瞒,她也愿意全心信任。
将海潋儿的傻话放进心里,霍岳庭挺拔的身子定在竹榻的另外一边,他的俊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桃粉色掩映的小脸。
窗棂边扫来的秋风里有湿润干净的味道。
她说的每个字,都让他莫名悸动。那些话像欢快的溪水,流遍他的全身,引来他的快乐。比起那些心机与他一样重的女子,他反而更愿意与一个既机灵又不世故的小姑娘在一起,相处之中不乏乐趣,又能放松心情。
他未及弱冠,就已为青睚堡的事务奔走,娘说,青睚堡和紫溪城一万多户的幸福和安康在他们两兄弟肩头,他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玩乐。
弱冠前,他练武、习字、行商、照顾母亲收留的孤苦孩童,例如小七夜雪这样的孩子,再长些年岁,大哥的前任夫人失踪,让大哥几乎崩溃,他不得不扛下更多的公事和堡务,不但如此,还要年年训练得力的助手稳固青睚堡的地位,又得时常游走在大宋、金国、西辽、西夏、大理等国的贵族之间,掌握时局。
繁忙中,他没时间去留意爱慕自己的贵族女子,没空理会胆大艳女投来的火辣目光,对于情爱,他向来不沾染。现下碰到月饼脸姑娘,一切都改变了,长相平凡的她,能轻易碰触到他深藏的灵魂。甚至他想,也许娶月饼脸姑娘回家,摆脱海潋儿,过个舒心年,成婚之后,将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姑娘训练成以夫为天的媳妇,他就不会成为妻奴一族!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赖。
他虽然已经在娘的强压下订亲,但跟海潋儿的婚事,从来不会是他和月饼脸姑娘之间的障碍。
此时对面的海潋儿笑容忽地顿住,小小脑袋往后一仰。
「小哥,我好困,好困,好……」困极的她在烈酒的作用下,靠在竹榻的扶手上,很快睡着了,小而薄的唇也立刻吐出细细的鼾声。
「没心眼的小家伙。以前是吃过不少苦,还是受过不少罪?怎么再克难也不抱怨一声。」霍岳庭摇头,大手轻轻抚上她的粉颊。
看似温良的唇角,忽地勾起一抹邪魅,他俯下身,大胆地亲吻她的脸,她的小鼻尖,最后狠狠地吮住她的唇瓣。
海潋儿在梦中娇弱的嘤咛,若是她此刻醒来就会发现,小哥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温良,此时的他邪魅且充满掠夺的狂猛。
吻正在无节制的加深,嘴上吮吸的力度越来越狂放,一双大掌捧着她的后脑勺,指头在她丰盈的黑发里摩挲,紧紧箝住她。
揉弄之间,乌黑小髻上的头饰掉了出来,正巧砸中霍岳庭的手背。
眼角斜下,眸子微转,瞄了瞄那个小小的金环,吻顿时停住了。
霍岳庭如遭雷击,他退离海潋儿身边,修长好看的手指拿起那枚金环。
太熟悉了。金蛇通体金亮,鳞片栩栩如生,匠心独具的蛇头正吐着金色的蛇信,娘亲手腕上如今还趴着一条跟这一模一样的金蛇。
这是青睚堡当家主母的信物。
霍岳庭温厚无害的眸顿时变得冰冷。
「醒醒,你叫什么?」他冷着脸,毫无温度地问。
「不……要吵……小哥,乖……不吵。」海潋儿乱挥着手,拒绝被吵醒。
「只要说出你叫什么,就让你睡。」
「海……海,海潋……儿。」
轰!霍岳庭觉得一道惊雷落在自己头上。
这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注定他一定是个妻奴?
许多恶梦般的场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像爹一样,唯妻命是从,海潋儿让他穿劲装他不敢穿儒袍,她叫他去西夏他不敢去大理,她指着大宋,他不敢往金国跑……
他所住的岳春院堆满了海潋儿的物品,而他被挤到最小的房间饮泣,甚至像大哥对大嫂那样,每天追着自个儿媳妇屁股后面跑。
轰隆隆!雷声更大了。
海潋儿这个毛毛虫,每次遇见她都会被坑得好惨,上次被坑着订亲,这次被坑了一腔爱意和他的心。
往后她进了霍家门,有娘给她撑腰,他……不是比爹和大哥还惨?
俊眼瞠大了又眯起,好看的手握成了拳。
在安养堂他就觉得有些奇怪,疡医治疮,掌握其道的妇道人家能有几个?除了海音音和她教出来的海潋儿,还能有谁?当时见她劳累,才没多嘴一问,结果……
便是大事不好。
在沉重打击之下,霍岳庭神情复杂,心烦意乱地睇着熟睡的人儿,此时忙着跟周公下棋的小家伙不知道天已经变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怎么办?」
再瞧瞧手上的金蛇镯子,霍岳庭满怀惆怅,他最后将它重新安放回海潋儿的小髻上,抱起轻如羽毛的她回到八凤客栈。
避开所有耳目,霍岳庭悄悄带着海潋儿进入他所住的房间,将她安置在软软的床榻后,闭上房门,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八凤客栈,半途还跟一个满面焦急的褐衣男子擦肩而过。
对方正朝八凤客栈疾走,而霍岳庭却停了下来,回首一望,眼波冷凝。
海潋儿身边……
正沉吟着,脚夫打扮的夜照倏然而来,朝霍岳庭一拜,急急地道:「二少爷,小七在牢里发狂了!」
霍岳庭眼神一凛,他收回烦乱的心思,带着夜照疾奔而去。
霍岳庭再次见到小七,那一身他亲自为他穿上的华贵衣袍变成了破布,狂性大发的小七握着带血的大刀,眼露凶光,瞪圆的虎眸里填满骇人的血丝,张狂的头发披散在两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