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啊?!你竟然知道他是蜀中人。」
「是呀,上次他写错一个地方,我就打探出他的住处。」私底下还好好教训了那个小老头一顿。
听到这里,海潋儿的小眼睛里又闪出崇拜的光芒。
「后来他就躲着不见我,不过他最爱吃八凤客栈的糕点,时常会在那里出现,所以我早早就住进了八凤客栈的天字房等他。」
「八凤客栈?就是浣花溪边上的那个八凤客栈?」
「正是……你这是要去哪里?」霍岳庭站起身,朝她跑走的方向追去。
「我去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搬去八凤客栈。」握着书,她俏皮的回身挥手道:「明日八凤见哟。」
望着夜暮里远去的桃粉身影,霍岳庭静立于风中,幽泉一般的眸子荡起幽微的波澜,他仰起头看看天色,方觉已过未时。
「果然跟谈得来的人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快。」
他又度过了很特别很愉悦的一天,而且成功把小月饼引到自己身边,他更高兴了。
海潋儿急匆匆地跑回自己住的客栈,收拾前几日已经采购好的药材,雇上一辆牛车,运到几里地外的官家驿站。
准备歇息的驿官开门一见瘦弱的小女孩,顿时放下手里的事,请她入驿站内。
「海姑娘,又给定远侯营里捎东西?」
「驿官伯伯,这是给我师傅的药材,请你尽快送到好吗?前线战事吃紧,不等人的。」一想到身在前线的师傅和定远侯伯伯,海潋儿活泼的声线有了几分沉重。
眼下还差一味铅粉没有购齐,药商说还要再等三四天,她明日又要搬去八凤客栈,只好先将已经收齐的药材寄出,等她买到了铅粉再寄一次。
「海姑娘放心吧,要不是侯爷在前线为咱们大宋撑着,那金国就打过来了,这里传送的公文、物件再多,也不敢拖延前线所用的药材。海姑娘,你师傅还好吧?」这两三年来,海姑娘每年都要来这个官驿寄好几次东西去前线,加上定远侯也有特别关照,他自然不敢怠慢。
「师傅还是那样劳累。」她时常会跑去战场帮忙,每次都被师傅赶回来。因为海音音不忍看自己的乖徒弟还未出阁就混迹在兵士当中,每日受战火威胁。
「是呀,前线回来的兵士都说,你师傅治刀伤、剑伤、痈疽、毒疮、解毒很有一套,同样的伤势,我方将士总会比女真人更快恢复。听说女真人开出五千两黄金的价码,要捉拿你师傅呢。」
「我很早就听说了。不过不用担心,定远侯伯伯一定会保护好我师傅。」
跟驿官聊了几句,海潋儿返回客栈,才刚踏进门,就见一个尖脸的中年妇人来到她的面前。
「海姑娘,你可回来了,主子等你好久了呢。」
海潋儿往里一看,与正起身的男子对上眼。
「颜大哥?」
「潋儿,等你好久了。」
「你怎会到这里来?」等她的人叫颜术,两年前来医庐求过医,之后就以报恩的名目出现在她身边。
「嗯,药婆婆说你出远门了,我猜你肯定又来成都县采买药材。我想,今年成都的新酒也该酿出来了,正好可以收一批运回西夏。」颜术一身华丽衣袍,自称是西夏国的贩酒商人,每年将西夏及吐蕃的葡萄美酒青稞酒运来中原,再将中原的花雕、竹叶青、烧刀子等运回塞外,从中获利。
「海姑娘,我家主子找你找得好辛苦,先是去了商山医庐,见你不在,又连夜快马加鞭来到成都,成都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可是一家一家客栈打听过来的,从城东到城西,最后才确定你住在这里,打从到这后,我家主子双眼一直盯着这大门呢!」那妇人为自己主子叫屈。
「我……」海潋儿满脸尴尬和不耐。她又没要他们等,谁知道他们会来呀。
「麻姑,我跟潋儿在这里说说话,你回房吧。」见海潋儿没有领情的意思,颜术喝退妇人。
麻姑收起尖酸的嘴脸,低垂着头走了。
「潋儿,来,坐。」不苟言笑的颜术领着她到客栈大堂,来到他刚坐的木桌,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颜术外表大概二十五、六岁,外形粗犷不羁,眉宇之间是藏不住的肃然之气。
宽广的厚肩和结实紧绷的肌肉撑得褐色的锦衫紧绷。
「颜大哥,你怎么会问到这家客栈的?」蜀中商业繁荣,客栈不下百余家,她实在不信颜术会这么轻易找到她。
「猜到你会来成都,再回想一下你曾住过的地方,只要依次询问一遍,要找到你并不难。」
从关中商山追到成都,可想而知这位爷对海潋儿是多么有耐心。
「眼下是贩酒的好时机,秋收之后,新酒出窖颇多,要收好酒就是此时,而我也要为家师多寻些药材,咱俩都很忙,你不用费心找我,说不准过几天,我又跑去上官山庄玩了。再说,我是位疡医,救人性命是分内之事,颜大哥真的不必为我过多劳神。」
「潋儿,我并不觉困扰,你是姑娘家,又孤身一人在外,我希望能好好照顾你,你若有什么意外,我会不安心的,若以后我又身负重伤,我真不知道该找谁来治我的伤。所以你就甭跟我客气了。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颜术拍拍掌,一位小厮连忙捧出一个名贵的木盒子。
又送她东西?以前送过金银珠宝,今天又是什么?海潋儿内心正疑惑,木盒子被打开,颜术拿出里头的东西抖开,霎时一件闪动着光泽的皮裘在海潋儿眼前展开。
「这是取自长白山中的紫狐皮毛,眼见冬日将至,给你御寒用。」颜术得意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一定会喜欢。
「紫狐皮,哈啾!哈啾!」海潋儿一听,脸色大变,下一秒她就觉得鼻子奇痒,彷佛有好多只小蚯蚓在里面爬呀爬,接着一连打出好几个喷嚏。
颜术见她猛打喷嚏,连忙询问,「潋儿,你怎么了?」
「颜大哥,我……我自小对皮毛……哈啾!」
颜术刚武的脸顿时一沉。这可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找来的上等紫狐皮,竟然弄巧成拙。
「叫麻姑收起来。」颜术黑着脸把皮裘丢给小厮,让他拿走。
东西虽然拿走了,可惜为时n晚,海敛儿鼻子红了,眼泪也止不住地掉下来。
她捂住脸,不由得暗自叹息。颜术其实对她不坏,次次送她好东西,而且处处迁就她,不过,他做的事总不得她心,他送那么多名贵的东西,还不如小哥今天下午的那本书呢。
唉,她又想到小哥了,思及他,就算身体再难受,心头又变成大晴天,小哥爱笑的眼,她忘不掉呀。
「潋儿,要不要我去唤大夫?」颜术关切地说道。
「你忘了,我就是大夫,回房用些药就好了。颜大哥也早点睡,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紫狐皮你自己留着吧。」忍住鼻塞眼泪,海潋儿对他扬扬手,立即从木凳上跳起身,一溜烟跑回房。
她回到房里,嗅了嗅师傅独创的紫草油,鼻子才好过了一些。
「看来明天得找个时间偷偷搬去八凤客栈了。」她是单纯,但不表示她很愚笨,两年了,怎么也感觉得出颜术的意图。平心而论,她不讨厌颜术,但也谈不上喜欢,做普通朋友已是极限。
人跟人之间就是这么奇妙,她可以跟小哥聊一天都不觉得闷,但是跟颜术说没两句话就会感到不耐烦。
揉揉鼻子,海潋儿吹熄烛火倒头便睡,一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小哥,她心里就满是雀跃。
而另外一侧的天字三号房内,颜术英武肃杀的面容被昏黄的烛光照得狰狞。
「主子,我们已经在海潋儿身边空耗了两年,就让老奴直接把她绑回金国吧。」尖嘴猴腮的麻姑拧眉道。
「这里是大宋国境,就这样绑了海音音的徒弟,定远侯一定会收到消息,恐怕你我还没到达西夏与大宋的边境,就会被宋军逮个正着。」颜术冷酷地瞥了麻姑一眼。
他其实并非西夏商人,他全名叫完颜术,是金国寿王世子,此次悄然潜入大宋,预谋将深得海音音真传的海潋儿带回金国,助大军南侵一臂之力。
「可再耗下去,王爷会……」
「该怎么做,难道还要你来教本世子不成?」完颜术怒瞪麻姑一眼。
「老奴不敢。」麻姑与众人都跪了下来。
「滚出去。」
底下的人全静默无声地退了出去。
窗棂外幽冷的月色洒落静室,完颜术深吸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