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说清楚呀,我受够了你老是这样子耍我。」
「蓓蓓,」他又以温柔的声音呼唤了她的名字,「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等到时机一来,我就会让麦可、豪登消失在你们的生活里?」
「你说的让他消失,就是把我们送回去?」她闭上眼,无法接受。
「你完全误会了。我本来打算再等一个多月,直到确定罪责落到了麦可、豪登身上之后,他自然就会消失在你们的生活里,没有人需要动手;否则,若他提前跟你们切割了关系,到时候检警在起出毒品时,很可能就直接算在你们两个人的头上,甚至……」
说到这里,他静了几秒,才又继续道:「甚至更糟。如果那些东西摆在你那儿,麦可、豪登却不得其门而入,他很可能会找来一些非常危险的人物上门讨货。」
越听,她越是莫名。
怎么他的言论好像不太寻常,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执法传。
不,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
她不由自主地摇摇头,暗笑自己异想天开。
「可是,」她试图反驳他,「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做吗?你甚至为了保护我,找了一堆理由对我进行那些莫名其妙的训练——」
「到时候我已经无法保护你了。」他打断了她的话。
她顿了顿,注意力集中了些,「你那是什么意思?」
彼端的人却安静下来,沉默了好久、好久。
「喂?」孙悟语忍不住试探性地呼唤了出声,「你……还在吗?」
「我还在。」
「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
然后,卡罗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几乎让害怕的她昏厥过去。她张大嘴,感觉自己好像忘了要呼吸,整架飞机似乎都在旋转……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她乍然醒神,茫然无措,「你是说,你一直是——」
他说,我是卧底,卧底四年了。
「我不想说第二次,但,没错,就是你猜的那样,我的身分是联邦调查员。」闻言,她倒抽了一大口气。若非她已经坐在椅子上了,她一定会直接瘫软在地上。
她总算明白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是什么。
第一时间,她并非庆幸自己爱上的不是真正的黑帮高层,也不是庆幸自己没有被人设局、留下案底,而是……
老天!他卧底了四年?这、这……这不就表示,他每天都得活在生死一线间的危机当中?万一他露馅了,岂不只有死路一条。
她呆愣在那儿,无法消化这样子的猜测。
「所以,我必须把你送走,你了解吗?」他的声音再次从话机的那端传来,「未来我若出庭作证,你可能也会被拖下水。」
「我——」她启口,想说些什么。
空服员却在这时走了过来,笑脸盈盈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能请您把通讯设备关闭吗?」
她怔忡了几秒,恍若身在梦里。
「先这样吧,」是他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我听见空服员的话了,你该关机了。」
她知道他即将收线。
「等等!」她喊住了他,「那我们呢?我们……我们就这样吗?什么都不算数了吗?」
他再次沉默无声。
「至少、至少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
他的笑意传递了过来,「Carlo,我宁愿你继续叫我卡罗。以前,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感觉,但是自从认识你了之后,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
「什么?」她眉心蹙起,有些不解。
「在义大利文里,Carlo的意思是——」他停顿了下,才道:「亲爱的。」
她的眼泪几乎是应声滑落。
「Carlo……」
他已经切断了讯号。
她颓然放下手机,目光再也无法聚焦,已经被泪水给模糊。
苏丽珣被她的模样给吓到了。
「是卡罗?」她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孙蓓蓓毫无反应,只是机械般地将手机收进了口袋里,然后在之后的十几个小时的航程里,都没再说过任何一个字。
她不吃,不喝,也未曾阖眼。
那感觉好像是作了一场很长、很长的白日梦。
梦里,有一个怀抱让她依偎,有一只大手让她牵着,有一副宽厚的肩膀可以替她遮风挡雨。
现在,梦醒了,什么也没留下。
唯有她对他的恨,以及那已经远远超越她所能负荷的爱。
第十一章
八月,台北市。
从纽约回来已经将近半年。
毫不意外地,她与苏家的关系果然彻底疏离了。苏妈妈认为都是她交了坏朋友的关系,才会害她们被遣返;苏爸爸则是怪她为何当初执意要住在治安不好的地区。
总之,她没有解释、没有辩驳,一肩扛下所有的责难,就如同她当初对丽珣所说的那样。
反正她还可以幻想自己是悲剧英雄,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坦白说,英雄真不好当,简直就像是人生被按了重置键。学位,没拿到;挚友,不见了?,人际关系,一塌糊涂。
从前她总是说,真心的朋友只需要一个就已经足够,所以她这辈子只认丽珣这个挚友;然而,现在唯一的朋友没了,她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作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现在,她的生活单纯,单纯到可以用无趣来形容。
于是她以工作来麻痹自己,试图不再想起过去的回忆。
她找了一份高不成低不就的工作,主要的内容是协助海外业务,她住过纽约,英文能力好,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毫无困难;下了班之后,她兼职家教,主要教授一些美语会话、英文写作等等。
把自己累垮之后,倒头就能立刻入睡,她再也不必担心失眠,不必担心自己躺在床上会一直想起那个人。
但是只有一个日子,她办不到。
七夕,这一天是她初识那个人的日子。
午后,她兼课的学生临时打电话来,说他决定请假一天,带女朋友出去好好过个情人节。
所以她的七夕夜,空了出来。
她想起去年的七夕,她在中国城,被人以一通电话给甩了;她想起她独自一个人面对一整桌的丰盛菜色,想起了她对那个人拍桌叫嚣……
她不想自欺欺人,今夜她的心情很糟,根本一点儿也不平静。
下了班之后,她独自找了一间Bar,点了几杯酒,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发呆发愣,试图让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事实上,她有个疯狂的念头,她甚至想在这个日子里,随意搭讪个男人,然后带回家共度一夜春宵——当然啦,她并没有这么做,她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也不热衷这件事,加上她还是有理智的,不想为了一时的失意,害得自己可能染上什么怪病。
至多,她只是把自己搞得醉醺醺的,连路都走不直。
回到家门口,她不知道已经是几点的事了,她耐着天旋地转的不适感,吃力地翻出钥匙、搞了很久才终于把锁给打开。
「妈的……我干么装一个这么复杂的锁……」她喃喃低咒了一句。
然后她踢掉鞋子,踉跄地踏进屋内。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扶上她的腰。她吓了一跳,几乎整个人跳了起来,同时她放声尖叫——
「呀!」
那一瞬间,她被人给拽过身,口鼻顿时被人给捣住,整个人被牢牢地束缚在对方的臂弯里。
她瞪大双眼,眼前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室内的灯光根本来不及开,她看不见对方的脸孔。但,她认得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以及……
「嘘,别尖叫。」
在台湾有多少机率可以遇到讲英文的窃贼、绑匪,何况他的声音如此熟悉。对方松开了他的手。
「卡罗?」她唤出了久未呼叫的名字。
「听到你这么叫我真好。」他笑了出声。
「卡罗?!」
这下子她酒醒了。
她立刻冲去打开灯光的电源。下一秒,室内亮起,她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他没错,千真万确。
「……我在作梦?还是我醉到分不清楚幻觉?」
他眉一挑,张开双臂,仿佛是在说:欢迎触碰,保证不是幻象。
只不过孙蓓蓓没去碰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但她就是做了。她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踏上前去,直接就甩了他一巴掌。
「王八蛋!」
动手的人是她,哭出来的人也是她,「你居然整整半年不给我消息,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担心你是不是被人拖去灌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