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眨眼,两个月过去了。
虽然还在化疗期间,不过简维政却已经可以正常上班,只不过仍必须定期回医院报到、施打药剂。
化疗让他掉了四公斤,而且落发量开始增加。
于是,某天下班之后,他决定去剃个大光头再回家。
结果不出所料,果然一进家门就被妻子取笑。
「这就是你说要晚点回来的原因?」余曼青笑咧了嘴,凑上前去拚命摸他的光头,刺刺痒痒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啊啊,好舒服。」
她止不住笑意,却暗暗觉得光头的他也很迷人。
「舒服吗?」他笑了笑,「那你要趁现在快点摸个够,不然再过一阵子连渣都会掉光光,你就没得摸了。」
「哼,总是会再长出来的。」她收回手,转身就要走回厨房,「晚餐还剩两道菜没弄好,大概要再等十分钟。」
「没关系,不急。」他脱下西装外套,披挂在沙发上。
因为特殊的饮食需求,他已经两个月没在外面吃过饭,况且以曼青现在的手艺,他也不想再次回到外食族的行列里。
他跟着步入蔚房,本想帮忙摆点餐具,却发现里头反常的有些杂乱。
用过的锅碗瓢盆摆满了流理台跟餐桌,与平常那整齐有序、干净清洁的景象显然有些出入。
他愣了愣,显得有些困惑。「这里是发生过什么事吗?」像是被轰炸过一样。
「喔,那个啊?」余曼青回头瞟了他一眼,笑答:「下午看到电视上有月饼的广告,灵机一动就想做点不一样的月饼,所以我整个下午都在试一些比较特殊的内馅。」
「不一样的月饼?」
「嗯哼,」她低头专注在平底锅里的鱼片,边解释道:「我想做点比较淡口味的月饼,这样对你的胃来说负担会比较小。」
原来又是为了他而张罗这些有的没的。
「不必那么麻烦吧?没吃月饼也不会怎么样。」他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实是不舍得她忙得昏天暗地,「光是准备我的三餐就够你烦恼了,更何况你还得照顾乔乔、忙家事——」
「其实也没有麻烦到哪去,」她回头,对他露出了微笑,「而且做出来大家都可以吃、还可以送一些给公司的人,这样不是挺好?」
她很坚持,即使身段看起来柔软。
他已经相当了解她了,因此也不再继续劝退,由着她去吧。
他走到了一只不锈钢锅前,看着里头那带点米黄色的甜馅,忍不住以指勾了一些送进嘴里。
「喂!你居然偷吃!」她发现了。
「反正你还有那么大一锅,我才吃一口。」他佯装委屈。
「那不是重点!」
她将鱼片装盘端上桌,顺手拿走他眼前的甜馅,「这样到时候吃了成品怎么会有惊喜感?」
「没关系,我可以假装很惊喜,像这样——」他开始夸张地演了起来,「唉呀!这是什么口味?我怎么从来都没吃过?天哪,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够了喔,」她笑出声,槌了他一拳,「快吃饭!」
「是!」他立刻敛起不正经的态度,随即又问:「对了,乔乔呢?在房间睡觉吗?」
「妈带去公园玩了。」
「这么晚了还在公园?」
「是啊,最近那边好像有人开了什么土风舞的课程,她们祖孙俩常常会去那里看人家跳舞。」
「喔。」他只是点点头,没再表示什么。
他发现最近母亲来家里的次数变多了,想想也是,从以前她就喜欢黏着乔乔,只是碍于先前曼青总是没给过好脸色,所以经常是忍到极限了才会过来,现在倒好,三不五时就来一趟。
他举筷夹了片鱼肉,不自觉地笑了,虽然「家和万事兴」听起来有些八股,可也是有几分道理在。
「在笑什么?」她坐到了对面,拿起碗筷。
「没有,想到公司的事而已。」他胡诌。
她知道他只是随便搪塞,不过既然他提起了,她也顺势问道:「最近公司好像又忙了起来?」
「嗯,案子很多,都是中秋节的应景广告,不过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余曼青夹了菜、扒了口饭,咀嚼吞下后才道:「记得不要太累,知道吗?」
「嗯,我知道。」
他给了她一个微笑,也是给了她一个承诺,他一直都明白,虽然她没表现在脸上,可其实心里仍有隐忧。
偶尔,她会摸着他变瘦的手臂,若有所思。
那样的落寞让他不舍,所以他总是把她准备的三餐吃个精光,以保持体力,不论心思再怎么紊乱,他一定逼自己放空入睡,以保持精神上的最佳状态。
他告诉自己,要以最快的速度痊愈,因为他不想再看见妻子强颜欢笑的样子了——即使她藏得很好,真的很好,可她终究还是从梦呓里露出了端倪。
虽然他不确定她梦见了什么,可是他知道令她哭泣的人是他。
尽管只是在梦中,却仍然让他心痛难忍。
经过多次的疗程,医生总算宣布了痊愈的好消息。
简维政不必再继续接受化疗了,只需每半年回来复诊一次即可。
余曼青这才真正如释重负,像是奔走已久的船只终于能够下锚,她不停向医生鞠躬道谢,其热诚连医生都要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太太很爱你。」这是医生的结论。
他望向简维政,叹道:「一路走来她都是这么关心你,比你这个生病的人还积极,所以你要好好疼她。」
简维政会心一笑,「当然,一定的,我每天都很疼她。」
「你……在说什么啊?」余曼青轻斥了声。
「连医生都看出来你这么爱我了,还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他调侃妻子一句。
「你——」她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事实上,自从重生以来,她渐渐在维政身上发掘出许多有趣的面貌。
从前或许是自认身为一个年纪较长的「照顾者」,他几乎从不在她面前嘻笑打闹,绝大部分都是以一个稳重干练、并且充满成熟魅力的形象来面对家庭与生活。
所以在上一世的时候,她曾经非常忌妒他公司里的同事,因为他们可以见到她所见不到的简维政。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偶尔会捉弄她,偶尔会开点低级的玩笑,偶尔会对她耍耍幼稚,也偶尔会躺在她大腿上撒娇——嗯,大概是撒娇吧。
很不一样的简维政,可她却不讨厌,甚至更加爱他。
大概是重生之后,她彻底改变了,于是维政也跟着改变?抑或是她的态度不同了,于是他便配合着她?但无论如何,他们确实是绕了好大一圈,终于安然走到这里。
离开了诊间,余曼青立刻从手提包里拿出行动电话。
「打给谁?」他随口问了声。
「打给妈呀,这么大的好消息她一定很想赶快知道!」她在手机上按了几下,找到了婆婆的号码,拨出。
简维政只是静静站在一旁,轻勾唇角凝视着她。他思忖,那位医生说的没错,她的确比他积极……不管在哪一方面。
她也回了他一抹微笑,等待电话彼端的主人接听。
就在这个时候,她眼前突然一片黑,身体摇晃了下,一股飘忽的晕眩感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
「……曼青?你还好吗?」
她只听见维政唤了她一声,那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彷佛就是在河岸的两端……
啊、对了,今天是中秋。
她想起来了,上辈子她死掉那天,好像也正是中秋?
刹那间,这一切的巧合在她脑海里串出了不可思议的连结。她惊慌失措,难道老天爷让她在中秋夜重生,却又在同样的时间把她带走?
天,这太残忍了。
她不能回去,她不要回去,她好不容易才留住了维政的心,好不容易才陪他战胜了病魔,老天爷怎么能够就这样把她带走?
可惜,她没来得及挣扎,就这么晕倒在地。
「曼青?!」
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是简维政震惊、忧心的容颜。
她作了一个梦。
梦见了那个宽敞、舒适、有格调的总编辑办公室,而她,就坐在那张昂贵的办公桌前,对面坐着的,是英俊、雅痞,放荡不羁的丁邦瑞。
正巧,她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好好与他聊一聊。
「邦瑞,」她深呼吸,勾起唇角,「虽然前阵子我对你并不怎么礼貌,可是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
闻言,丁邦瑞露出了不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