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即使隔了一条巷子的距离,她还是能读出他神情间的疲惫。她静了会,柔声道:「我有看到新闻了,你就是出门去办那件案子吗?」
「嗯。」他仅是淡应了声。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而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并不打算让这难熬的气氛持续太久,于是正当他启唇要结束话题的时候——
「我可以过去吗?」她突然打断了他欲开口的话。
他愣了愣。「现在?」三更半夜?
「是啊。」她起身走到窗前,与他直视,「今天晚上好冷,你那边比较温暖。」
听了,他笑出声来,「你从哪一点判断我家比较温暖?」
「因为多一个人排出二氧化碳。」
「……」有道理。可是一听就知道是个藉口。
他苦笑了下,也罢,反正这并不违背他的意愿。在抵抗了自己这么多年之后,他早就决定弃械投降了。
或许就像徐裕盛所说的,与其拚了命厘清她爱他的理由,不如先看清自己有多么想要她。想想也是,爱一个人的理由本来就像是申论题,从来就不可能会有绝对正确的答案。
「过来吧。」最后,他这么道。
「真的可以?」她有些惊喜。
「当然。」他一笑,却有但书,「不过,我不保证你可以全身而退。」
她先是一愣,而后耳根发烫了些,然后她冷哼了声,笑道:「你少抢我台词,那是我要说的。」
语毕,她收线,换了一套连帽休闲服后才匆匆下楼。
他开了门让她上来,一见她红扑扑的双颊,忍不住俯首就是一记轻吻,像根羽毛般地落在她的颊上。
她顿住,一时之间还是无法适应他突如其来的亲密,竟像尊雕像般地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呆茫的表情逗得他迸出笑声,原来顺应自己的心意,竟是这么美好的感觉。
「怎么?你傻了?」他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周昕瑞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啊……不是,因为从来没看过你对我这么……热情……」
「从来没有?」他故作不悦,「那请问前天半夜,我在你家的沙发上都在做什么事?」
他甚至还记得她唇上湿软的触感。
她脸颊倏地飞红,「哎唷,那个又不太一样……」
突然,他注意到她颈上那只眼熟的怀表。他怔忡了下,意外她居然还把它留在身边。
「你还戴着这个?」他探出手,拿起表身端详。
话题一下子转太快,她错愕了下,注意力连忙跟着他转到了怀表上,「当然啊,我说过它很重要吧。」
她确实是说过,而且理由也令他非常深刻。
话说回来,虽然知道她戴着这怀表已经十多年,可他其实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古董表是长什么样。
方子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意外发现表后方所印刻的花纹很眼熟,而且令他有一种很怪异的感受。
「这刻纹是什么花?」他几乎僵住了。
她不傻,读出了他眉宇间的异样。
「那是……石蒜花。」她云淡风轻地回答,心里却隐约激动。
听了,他心头一震。
石蒜花亦是彼岸花,也是他有事没事就会梦见的那片红艳花海……这是巧合吗?不,不可能会有这种巧合。
她难掩期待地望进他的眼眸底,难道他想起什么了?
「怎么了吗?你联想到了什么?」
方子博歪着头,眉心不自觉拧起,喃喃道:「前阵子……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挺常梦到这种花。不是梦到你的表,是梦到一整片红色的鲜花。」
他不知道这句话对周昕瑞来说有多么震撼,她几乎是不能自己的倒抽了一口气。
「然、然后呢?」她结结巴巴了起来。
「什么然后?」他有些莫名,不就是一场梦吗?「能有什么然后?」
果然。她泄气,颓丧地垂下肩。
那反应令方子博困惑,「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
她摇摇头,抿着唇瓣苦笑,「没有,没什么。我以为你会有别的想法……」
「我应该要有别的想法吗?」他怔愣。
她却仍是摇头,只是张手想拥抱他。
他察觉了,心一惊,立刻退开。
他回避的反应让她错愕当场,她瞠着眼,朱唇微启,难道他的本能还是在抗拒她?
「啊!你误会了。」方子博知道她爱胡思乱想,连忙解释,「我刚从三个案发现场回来,还没洗澡,全身上下都是……你知道的。」
满身的血腥味。
原来如此。
她一笑,松了心,其实她早就嗅到了,只是她自始至终没在意过。
沐浴后,方子博拥着周昕瑞就寝,两个人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约而同都想起了当年「同居」的日子。
蹭着他的胸膛,她出了声,「欸,我问你哦……」
「嗯?」
「为什么你愿意接受我了?」
他露出了微笑,「为什么不?」
「可是你以前死都不愿意。」她记得他俩决裂的那一夜,他明明也说是对她有感情的,不是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揉揉她的发丝,才道:「以前我只想要过得平静。可是在你身边,我怎么样都静不下来,心思太容易摆在你身上了。」
她听了,哑然无言,胸口有一阵暖流拂过。
「那……现在呢?」她抬阵,看着他好看的下颚,「现在你已经不想要平静了吗?」
他又笑了,她就是想要逼他说出恶心肉麻的话?
「不是不想要,而是更想要你。」
这话一入耳,她眼眶莫名发酸。她槌了下他的胸,想要说些玩笑话来缓和气氛,然而一口气梗在喉间,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个……」好不容易,她再次启唇,「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希望你想起我是谁?」
然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子博?」她抬头。
他居然睡着了。
什么嘛?她苦笑了声。不知道是谁,刚才还夸口说什么「不保证让你全身而退」的,结果发出豪语的人居然自己先睡着了。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而他毫无反应,仍然睡得香甜。
她失笑,也涌现不舍之情。
可见得他的确累了。她比谁都了解他很能撑,若非真的体力透支到了极点,他不会就这样睡着。
周昕瑞托着下巴端详着他的睡顔,细细享受着这一刻。
只是那份隐忧就像是光线底下的阴影,阳光有多强,影子就有多黑,愈是感到幸福,她就愈是害怕。
她始终牢记着投胎前自己问过月老的话,如果他俩今生仍是没有结局,那么,最后老天爷会怎么拆散他们?
这一夜,失眠的人成了周昕瑞,不再是方子博。
十七条人命的刑案,无可避免地成为轰动社会的大事件。
警方破案的压力自然不在话下,方子博虽然尽量不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回家,但是他连休假都明显心不在焉。
直至目前为止,检警所找到的都只是间接证据,没有任何可以将对方定罪的有力物证。而检警也明白,那份「物证」一定很不得了,否则,对方又何必为了找出那份证据而杀红了眼。
只是,难得两个人可以到餐馆吃饭约会,方子博的心思却完全不在饭桌上。
周昕瑞终于看不下去,伸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柔声道:「真的放不下心,要不要干脆回局里去帮忙?」
方子博醒神,愣了几秒。
「不了,」他摇摇头,牵动嘴角,「就算去加班也帮不上什么,连点头绪也没有,就是找不到那份直接证据。」
周昕瑞静了会,才道:「所以……真的像媒体报导的那样,命案跟市议员有关系?」
方子博眉一挑,不置可否。
一桩利益上看百亿的建设案,白道与黑道挂勾,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早就已经不是新闻。而事后利益谈不拢、黑吃黑不成,怀疑是黑道那一方以威胁抖出挂勾事实来作为手段,逼得白道那方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只是最关键的证物怎么找也找不到。
不过,这一切都还只是检警的推论。
如果最后不能定罪,全部都是一场空,甚至连十七条人命能不能找出凶手都是个未知数。
思绪至此,他又想起了那片血迹斑斑的墙面。
周昕瑞看着他渐渐恍神的神情,心疼他整个礼拜都是这样,食不知味、睡不安稳。
她想帮他却丝毫插不上手,唯一能做的只剩下这样子握着他的手,期望能带给他一点点的抚慰……
突然,一个沉寂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闪过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