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看着看着,他不自觉出了神,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想象,如果今天自己和一个盲人交往,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开始想象,他也许会帮她挑选衣服的款式、挑选发饰的颜色;他也许会带着她上发廊,然后亲自告诉她设计师给她弄了一个什么样的新造型。

也许没有行程的时候,他会开车带她去海边兜风,然后问问她海风的味道有什么不一样;也或许哪天心血来潮,他会开车载她上山,然后摘几朵花送给她……

等等,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他为什么要拿她当作假想对象?他顿时如梦方醒,甩甩头,抹去了刚才那一大串荒谬的幻想。

「咳、」他清清嗓子,无预警地出了声。「你以前是做哪一行的?」

墨殇听了,先是故意露出个小小吃惊的模样,才矫作道:「沐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扬起唇角,「就刚才而已。」

墨殇在心里冷笑,明明就是坐在那儿好一阵子了,居然还说得出「就刚才而已」?

果然轮回了几世都一样,是个说谎不知脸红的骗子。

「你还没告诉我,」他又问了一次,「你以前是做哪一行的?」

她静了下,思考着这个问题背后的动机。

是想探她的底细吗?这个男人可不单纯,任何说出来的字句都不可能只是纯粹的闲聊。

「算是仲介方面的业务……」她回答得很模糊,总不能直接跟他说其实自己是婚友社的员工吧?

「仲介?哪一方面的?」他直勾勾地瞅着她。哪怕已经隔了一层墨黑的镜片,她仍是无法忍受那道锐利的视线。

坦白说,当初她会想要假扮盲人,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害怕他的眼神。

这个男人的双眼太可怕,在他的注视之下,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了他。

当年如此,现在亦是。

「怎么了吗?」见她半晌没有回应,沐向旸拧眉,什么样的仲介是会令人感到难以启齿的?

她回神,连忙摇摇头。「不、没什么……」她站了起来,故作从容地走到了男人后方,伸手在他的肩上又捏又按,「我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时候的生活……觉得有点……」

她故意挤出个无奈、凄苦、又楚楚可怜的样子。

果然这招奏效了。

「抱歉,是我不好,让你想起那么难受的回忆,你当我没问吧。」说完,他索性闭上眼,坐在沙发上休憩。

说也奇怪,他这么干脆地道了歉,反而令她过意不去,总觉得自己好像欺骗了他的——

慢着,有没有搞错?他凭什么令她内疚?她没找他算帐就已经大慈大悲了,他凭什么还要让她内疚?

「……你肩膀太僵硬,我去倒盆热水过来。」交代了一句,她转身就想直奔进浴室里。然而,她的动线太自然,压根儿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盲人」。

「等等!」他叫住了她。

她吓一跳,心想完了,他一定是发现她刚才走得太顺畅,根本不像是一个盲人会有的动作。

老天,虽然她知道装盲这种事情总有一天一定会被拆穿,可问题是能不能不要这么快啊……

她听见他移动身子,朝着她走了过来,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然后是一只大手搭上了她的肩。

「你去坐着吧。」

「……欸?」她惊愕,侧头楞楞地问:「什、什么意思?」

「叫你去沙发上坐着等,还什么意思?」他失笑了声,道:「要你捧一盆热水过来太危险了,我去就好。」

原来是这样,她松了一口气,魂魄差点儿被吓飞。

直到他捧着一盆热水、肩上挂着一条毛巾,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她才赶紧摆出从容悠哉的模样。

「谢谢,你人真好。」她试图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别显得太假,「昨天那样子的疗程还可以吗?」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笑,道:「都睡到不醒人事了,怎么可能记得昨天的疗程是什么?」

他的话逗得她噗哧笑出声……等等,她被他逗笑?她居然被沐向旸给逗笑了天哪,她还有没有骨气呀?

不行不行,这太可怕了。再这样下去,主导权一定又会落到他身上。

事实上,无论是乔装盲人也好、假扮睡眠治疗师也罢,她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成功拿回那曾经属于她的妖丹。

这也是小路下达给她的命令。

虽然看起来像是一场游戏,可是,她知道那是小路给她的考验。

她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出沐向旸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然后彼此得到共识、定下合约;之后他拿了他要的东西、她则拿回她的妖丹,皆大欢喜。

听起来好像很容易,对不对?

的确,单就「交换」这件事来看是不难,也不复杂;难的是,她该怎么对一个正常的人类解释妖丹的存在?

要他交出妖丹,首先当然就必须让他理解自己拥有妖丹这玩意儿。

她忍不住想象,当她故作若无其事,说出「嘿,真是不好意思,你身体里面有个叫作妖丹的东西,你愿意跟我交换吗」,他会怎么反应?

天哪,她肯定会被轰出大门吧?

唉,算了,站在这里感叹也不能解决什么。于是,她决定先来个旁敲侧击、由浅入深,慢慢让这个男人意识到自己跟别人的不同之处。

「那个……」咳、她清清嗓,小心翼翼的说:「你……记不记得从小到大有没有受过什么很严重的伤?或是生过什么大病?」

自古以来,有妖丹护体者不会生重病、不会受伤。因此,稍有心思的人,很容易就能察觉这个不寻常的现象。

她屏气凝神,等候对方的回应。

然而,等了老半天,却迟迟等不到他应声。

「沐先生?」她皱了眉,低头一瞧。

他睡着了。

他居然就这样趴在沙发上睡着?墨殇小嘴微张,藏不住讶异。

昨夜,他之所以睡得安稳、睡得香甜,是因为她偷偷施了点沉眠之术;可是今个儿她什么都还没做呀?

手上那熟练的按摩动作停下。她蹲到了沙发旁,凝视着他的侧脸。「你睡着了吗?」

他仍是紧闭双目,毫无反应。她凑上前,感觉到他呼吸平稳规律,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这时,他额前的一撮发丝落了下来,遮住了他的右眼。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替他拨到一旁。

白天,他总会在自己的发上抹蜡,然后将发丝整整齐齐地往后梳平,那让他看起来严肃、稳重,而且一丝不苟。

她会知道,是因为她偶尔会在电视上看到他。

往事蓦地浮上心头,曾经也有过那段日子,他俩会在午后坐在庭院里吹着凉风;他喜欢枕在她的腿上小憩,而她则会替他顺发、掏耳……

胸口突然一阵紧缩,隐隐作疼,这情形令她楞住了。

心疼?她怎么可能会心疼?没了人性的狐妖,又怎么懂得心疼?这是错觉吧?肯定是往昔的记忆太深刻,才会让她有了疼痛的错觉。

是了,一定是这样。

她在人间曾经活了近千年。

她本是一尾雌狐,历经数百年的修炼,终于修成狐妖。

渐渐的,她开始得以幻化为人形、而后习得了人性,最后,就差那么一步,她便能够得道,炼成狐仙。

不料,在那一年的秋末,她被一名修仙中的道僧给盯上。道僧视她为无恶不作的妖孽,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这一缠斗有月余之久,她元气大伤,无法继续与之交手,她凭着最后的意志力,逃到了山林里,以鸡血抹身,企图遮掩身上的妖气。

然后,她就这么倒下,没了意识,再睁开眼,已是七日之后。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顶军帐内,后来她才知道,是一名叫作南门靖的将军救了她。

男人不算高大、也不特别魁梧,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

她的元神受到了不小的创伤,即使有妖丹护身,仍是必须静养一段时日。于是,他让她留了下来,留在那个阳刚之气旺盛的军营内。

南门靖是个很正直的人,孤男寡女夜夜同处一帐篷内,他却从未碰过她一根寒毛,更不曾出言调戏她,这与她所认知的男人大相径庭。

过往,凡是见了她的人类男子,无一不露出淫邪猥亵的冃光,用尽心机献殷勤,只为一亲芳泽。

可是这个南门靖不一样。他虽不苟言笑,却待她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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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魂使的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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