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呵——」
日上三竿,缠著他折腾了大半夜的人儿总算幽然醒转。
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睁开惺松睡眼,蓝玉烟餍足地伸了伸懒腰——身子好酸,都是那个混蛋害的!他已经好久没那么长时间施展轻功了,全身酸痛得像快散了架似的。
「早。」罪魁祸首正悠哉地坐在圆桌前享受著香气四溢的早点。见他醒来,咬著一口肉包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
「饿死鬼投胎!」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在此时叫了起来。
「没办法,昨夜耗掉太多体力,今儿早把我饿醒了。」萧飒三两口解决一个肉包,又稀哩呼噜的往嘴里倒下一碗豆腐脑。
「哼,」蓝玉烟扬扬眉,「做贼去了你!」说完一掀被子,正准备下床——
「哇!」
萧飒立刻做贼心虚的垂下头,专心致志的啃他的包子。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没穿衣服?!」看见被褥下的自己竟然赤身露体一丝不挂,蓝玉烟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根,刷一下反射性地拉回被子将自己裹个严实,又羞又怒地大声惊问——从小娘亲的谆谆告戒让他养成了随时防范著别人瞧见他身子的习惯,而现在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脱光了衣服——叫他怎呢不骇然失控?
「……怎么回事?」萧飒一口包子立刻哽在了喉咙里。重复著听到的话,小心翼翼地抬眼,小心翼翼地上下左右打量著床上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不会吧……
那张宛若点了胭脂的鸭蛋脸上除了分明的怒火与羞涩,剩下的尽是不解与惊愕。
「怎么回事?!是谁脱了我的衣服——你?」蓝玉烟拧紧的眉竖成了倒八字,咬牙切齿的瞪著他。
难道……
「你——身子有没有什么……不适?」
「不适?」虽说他现在确实全身酸疼得厉害,但他可没那么傻,说出来给他一个嘲笑自己的机会——才不!
「没有,睡了一觉舒服得很!」他不甘示弱地逞强。
没事?
萧飒挑了挑眉。虽然过去他从没有跟男人上过床,但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走路——在江湖中混了这么些年,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没耳闻目染过?他可不是那些愣头愣脑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不过实际行动,昨夜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也许是他们俩的契合度太好,亦或是那春药威力强大,总之——他毫不费力地便进入了他的身体,且现在看来,他的「那里」也丝毫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加上酒精的效用……
「明明不会喝酒还逞强,你昨夜醉得一塌糊涂,吐了一身,脏死了!我好心帮你脱下来,又帮你擦干净身子,你非但不感激,反倒这么气势凶凶地质问我——你又不是女人,紧张个什么劲儿?!」压抑住心虚,萧飒故意摆出一副嘲弄的神色——探探底儿。
「喝醉?」定了定神,蓝玉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也对,他们俩都是男人,这儿又不是云雾山庄,他犯不著这么紧张兮兮——又给他一个嘲笑自己的机会,可恶!「那我的衣服呢?」
「扔了。」
「扔了?扔了!你叫我今天穿什么?!」他说得到便宜。
萧飒扬扬下巴,指著床边的小几:「喏,那套新衣服是给你准备的。」
蓝玉烟皱眉看著那套鹅黄色的绸衫,好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抓过来一件件往身上套。
看著他除了对那套新衣服有些不满外,对他昨晚扒掉他衣服的原因信口胡诌的那套说辞没有半点反驳,似乎深信不移的样子……
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太可能,毕竟和他相处了这么些天,虽说不上对他十分了解,至少也了解那么七八分吧——他不是一个能把自己的心思掩藏得那么好的人,任何情绪都可以在他脸上找出端倪。
对于一个男人——特别是像眼前这个小男人——来说,被另一个男人拥抱简直是比杀了他还痛苦的羞辱,决不可能这么轻易地算了当作没发生过。
就连随便说他几句,他都受不了地要杀他泄恨了,更何况是这种事?
所以,至今为止他会这么风平浪静的原因惟有一个解释……
他、忘、了!
他根本不记得昨夜他们怎样在床上翻云覆雨、蚀骨消魂!
「哈……哈哈哈哈——」好极了!真是太好了!
萧飒笑得眼泪都迸了出来。
也就是说,他像个傻瓜一样提心吊胆了一个上午,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指责——毕竟昨夜他难脱趁人之危之嫌,做了他自己向来不屑的事——根本是多余的?
担心他气疯了,杀他不成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来——也是多余的?
还有担心他为了报复而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从此走上歧途……统统都是多余的?
也就是说,昨夜的事除了天知地知就只有他一人知——他完全可以把这件出轨的荒唐事当作酒后乱性、饥不择食时所犯下的一个小小错误?
一个值得原谅的错误——他绝对可以相信就是换了其他男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没有人会舍得拒绝这块送到嘴边儿的上等肥肉——任谁都会和他犯同样的错误不是吗?
既然主角都不记得了,他又何必放在心上多此一举呢——又不是跌到脑壳摔坏了脑子!
他可是快要成亲的人,这件事还是早早装箱上锁、水淹土埋,一辈子不再拿出来现世的好。
转念之间,萧飒已替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让自己不必受良心谴责的说辞,吃干抹净,大摇大摆准备走人。
虽然明白两人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在意的——可不习惯在人前赤身露体的蓝玉烟依旧飞快地穿衣著袜。就在他穿到一半时,坐在桌前的那个混蛋突然毫无预警地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就差没跌到地上去打两个滚儿了。
莫明所以的蓝玉烟停下手里的动作,拧眉瞪著这个狂笑不止的男人,再低头看看身上的衣物——没错啊,每一个扣都扣在该扣的地方,衣领袖口也都整整齐齐……难道是这衣服……除了颜色比较打眼之外也没什么特别,普普通通一套男装而已嘛。
「你笑什么笑?!」猜不透他弄的什么玄机,蓝玉烟狠狠地瞪他一眼,大声诘问。
好半天,他总算在脸部抽筋之前止住了笑声:「没什么,笑我自己自寻烦恼、多此一举罢了。」
「有毛病!」丢给他三个字,蓝玉烟系好腰带套上靴子,起身下床。
刚站直身子,全身上下的肌肉就发出严重抗议,特别是腰部和双腿,痛得他差点没脚一软摔到地上去。
——不过是施展轻功跑了大半天而已,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济事了?难道真是离家这四个月来疏于练习的结果?
不想在这混蛋面前示弱,蓝玉烟咬牙硬是压下那剥肉拆骨的痛,没事儿人样一步步朝房门走去,却不知他的脸早已出卖了他。
「很疼吗?」萧飒看著他一脸僵硬不自然的表情,拍拍屁股走人的念头立刻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对他的愧疚及……不舍?
「谁说的!」蓝玉烟打死都不会承认:「我好的很!」
好?他这样怎么看也说不上好吧!
真倔!
不理会他的睁著眼说瞎话,萧飒大步走到他面前,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左手勾住他的腰,右手在他肩上一撂——趁他向后倒的瞬间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喂喂喂——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喊是这么喊,蓝玉烟把握不住平衡的双手却很没说服力的自动揽上他的肩,搂个死紧。
不敢反抗——刚才一点小小的挣扎就令他忍不住龇牙咧嘴,再动动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算了,自找苦吃是傻瓜才做的事,再说——被他抱著走总比自己走一步痛一回的好……这次就不跟他计较。
头,靠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听得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
可惜,要是手里有把刀该多好!
正惋惜错失了这么一个了结这家伙的大好机会,萧飒已抱著他走回桌前,轻轻将他放在凳子上。
「乖乖坐著,我再叫人送一份早餐上来,你想吃什么?」
萧飒一放下他,他立刻像被烫著似的收回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侧过脸不正眼看他:「随便。」
「烧卖喜欢吗?」
「恩。」
「小笼包呢——羊肉馅的?」
「恩。」
「喝豆腐脑、小米粥还是玉米粥?」
「玉米粥。」
一问一答的对话让萧飒忍不住嘴角上扬。
「难得你这么乖,问什么答什么。」虽然瞧不见他的正脸很可惜,可那有点别扭的侧面少有的展现出符合他年纪的表情,让他忍不住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好吧,我就委屈自己当一回小二——公子您稍后,小的去去就来。」
萧飒有模的朝他躬了躬身,带著唇边那丝抹不去的笑意转身而去。
——总算走了!
蓝玉烟听见门「卡啦」关上的声音,僵直的身子立刻放松下来,长长呼了一口气。
被那家伙抱起的那一刻,吸进鼻腔的尽是他身上那股不知为何令他感觉
很熟悉的麝香味儿——是他所缺乏的,对于男人的阳刚气息——然后,就在他放下他的那一刻,脑中突然浮现出他靠著的这个厚实胸膛在层层布料抱裹下的,不加任何遮掩的真实模样,甚至知道双手贴上去会有何种触感与热度!
天知道他出了什么毛病!
跟他两人待在这房里,就连呼吸都不顺畅!
可恶!他又不是女人,脸红心跳个什么劲儿?!
一掌拍上桌面,顾不得全身筋骨又被拆散再重组一回,他腾地站直身子——再待下去,还不知道有什么并发症等著他呢,趁那家伙还没回来之前,一走了之才是上上之策!
想到便做,留下一锭银子在桌上,他忍著疼推开窗,一个鸽子翻身跃下红楼,逃也似地从后门离开了这个让他心慌意乱、混身不对劲的地方。
****
萧飒走下楼来,刚叫了个龟奴去拿些早点,背后立刻传来一个高亢而娇娆的声音。
「哟——萧大少,这么早就起身了?昨夜怜怜服侍得可好?」
萧飒回头一看,浓妆艳抹、穿金戴玉的鸨母正一脸笑容地朝他走来。
「啧啧啧,瞧大少爷这满面春风的模样,想来是满意咱们怜怜的服侍啦?」
「嬷嬷你早!昨夜我和朋友都喝醉了,一觉睡到天亮,错失了一亲芳泽的机会,正扼腕呢!」萧飒故做无奈地撇撇嘴——要是真一觉睡到天亮什么都没发生到好了!他也不必怀疑自己,是不是哪根筋搭错线或者被鬼附身了,才会经不起一个男人的诱惑,开启了一扇禁忌之门。
「醉了?昨夜不是只有那小公子醉了吗?怎么……」
「是啊,我送他上楼后他又拉著我喝了不少,以至负了怜怜一番美意,还请嬷嬷代为请罪。」说著从怀里拿出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这点小意思给怜怜买些胭脂水粉,聊表歉意。」
瞧在这两张银票的份上,什么罪都能一笔勾销了——老鸨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连声道好:「包在嬷嬷身上,萧少爷这么用心,怜怜怎么生您的气呢?只盼萧少爷别忘了怜怜,常到咱们含雨阁来坐坐啊!」
「有空我就来。」萧飒敷衍地笑了笑,见端著一盘早点的龟奴回来,立刻结束了谈话:「嬷嬷,我端早点上去,就不陪你聊了。」
「是是是,不打搅萧少爷用餐了,」老鸨一脸谄媚的笑容,在看见龟奴把托盘递给萧飒时,立刻一瞪眼:「哎,怎么能劳萧少爷动手?快给送上去!」
「不用了,」萧飒淡淡一笑,「我自己来就好,嬷嬷你忙吧,回头见。」
「回头见,萧少爷慢用!」把捏在手心里的银票又打开来仔仔细细看个几遍,老鸨这才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乐滋滋地目送萧飒上楼。
当萧飒推开静寂的房门,锐利的目光在房中一扫——空无一人的屋子令他忍不住挑眉。
不告而别?
静静搁在桌面的银锭让低沉的笑声震动了他的胸膛——真是他的作风!不肯欠他半分人情。
「呵呵……」早该料到的——要是哪天他会乖乖听话就不是他了……
把玩著那枚银锭,望著鸟语树摇的窗外,萧飒长长叹了口气——
走了也好,该忘记的会比较容易忘记,免得他的心越来越难以束缚,回不了正轨。
****
未雪前耻的蓝玉烟当然不会就此罢手前功尽弃——蓝家人没有平白给人欺到头上而不还以颜色的,何况他的自尊也决不允许在他的生命中烙下这么一个耻辱的印迹!
只是,在他化明为暗跟著那混蛋的第三天,迎面遇上大队迎亲人马经过,鲜红赤目的花轿像当头一棒将他被雪耻一念填满的心狠狠敲醒。
萧飒——那只不安份的跳蚤他还没逮到啊!
还有二十来天便是他的「大婚之日」,再不阻止,到时候局面真不知该怎么收拾——闹出这么大的笑话,云雾山庄和江南第一家的脸统统丢尽了,而责任当然完全归究于他们蓝家——这叫他们拿什么来赔?
当务之急,是立刻找到姓萧的,私下解决是最好,实在不行也只能直接登门谢罪,至少要赶在闹剧上演之前加以阻止!
即然成亲在即,想来那只跳蚤也该回窝了——正事要紧,个人恩怨也只有容后再谈。
到牲口市场买下一匹还算中上的青鬃马,挥鞭赶往金陵之前,他突然想起——这一走,日后和那混蛋碰面只怕机会渺茫,而今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找他报仇?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行!
心念电转,他快马朝著那家伙离开的方向追去。
照理说他徒步而行,应该走不了多远,一会儿就追得上才对。可怎知马儿跑了半柱香时间依旧不见他踪影。
勒住马,蓝玉烟翻身下来,走到路边一个卖糕饼的小贩面前打听:「这位小哥,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身穿银丝滚边的蓝绸衫,高高大大,手提一把三尺长剑的男子打这儿经过?」
那年轻小贩瞧著他,立刻烧红了脸,听他说完后摇摇头:「对不住,我没注意到。」
蓝玉烟道了声谢,拧著眉继续向前走,边走边在路边开店的生意人那儿打听消息。
当他问到第五家店铺时,圆滚滚如弥勒佛样的店主十分热心地为他指点迷津——「噢,你说的是那位衣著华丽,高大英俊的贵公子吧?」
衣著华丽还说得上,高大英俊?
「哼!」言过其实!
「那位公子从这条路口向右去了,大概有一盏茶时候。现在正是用午膳的当口,你可以去前面那家『回雁楼』瞧瞧,说不准那位公子正在那儿用膳呢。」
「好,多谢老伯指点,告辞。」蓝玉烟朝店主行了一礼,牵过马向右边的长街走去。
回雁楼对面的一家小酒馆内,萧飒独自坐在二楼临街的位置,一边自斟自酌,一边府视著楼下街道上过往的人群。
自从那个倔得可爱的人儿从他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之后,他的眼便常常无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著那纤细的身影。
怅然若失——是这三天来他唯一的收获。
明明,两个人谈不上有什么深交,对彼此的了解也仅止于个性上的一个方面,只不过在阴错阳差的情况下发生了一段不该发生的亲密接触——甚至只有他一个人拥有这份记忆,像一场雁过无痕的梦,飘渺虚无……
偏偏,就是牵挂著那个总摆出一副超出他实际年龄模样的少年,渴望著再一次看见那张绝美出尘的脸上露出决不低头的倔强表情;生气时气鼓鼓、粉嫩嫩,让他恨不得揉一揉、捏一捏的可爱模样;还有喝醉后意乱情迷、娇庸柔媚、让人疯狂的瑰姿魅色……
不知来自何方,如今又去向何处的小妖精,在不知不觉间侵占人心的小妖精……
吹皱一池春水后不负责任地消失无踪。
「蓝玉……」美丽的名字——这,是他唯一留下的。
仰首饮尽杯中残酒,眼角的余光突然瞄到楼下对街出现了一个他遍寻不得的熟悉的身影——是他!
牵著一匹高头大马,他正与回雁楼的小二交谈著什么,最后那小二点点头,叫人接过马缰,领著他向楼内走去。
乍然涌上的惊喜让他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想冲到对面去……去……
去干嘛?
责问他为什么离开?他们两之间,只怕没这么好的交情,让他将自己的行踪一一向他报备,更没人规定他一定要跟在他身边啊……
叫住他打个招呼?不是决定了要将过去的记忆封存,又何必去触动那本就不牢靠的封条呢?何况他也不可能跟他来个「相见欢」什么的,更用不著多此一举了。
缓缓地,他又坐了下来,双眼却依然望著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移不开。
一壶酒不知不觉统统下了肚,桌上的盘盘碟碟也都一扫而空。
萧飒等了又等,却依旧不见那让他撇不下,忘不了的人儿出来——一顿饭用不了这么久吧?
皱了皱眉,心下有些不安——说实话,那小子真的很好拐!明明没半分江湖经验,还不怕死地到处乱跑,一点警觉心都没有,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况且还长了一张那么容易招揽危险的脸!
正想到这儿,回雁楼里走出了一个身著华服,器宇轩昂的高大男子,身后跟著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手上抱著一个用枣红色大披风包裹著的东西,大小像是一个……人?
两个人刚走到门口,停在路边的一辆双辕马车立刻行到他们面前。
萧飒的眉拧得更紧了。
就在那华服男子上车之时,微微的抬头让萧飒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六皇子!
萧家之所以能够成为「江南第一家」,在江湖上占有一定地位是当然的,再有一个原因便是他曾祖父曾是三朝元老,虽说现在已告老还乡,但在朝野中仍有一定的影响力。
他之所以会认识这位皇帝的宠儿,正是因为他曾亲自登门看望为祖父之故。就连他精明睿智、阅人无数的曾祖父对这位宁王李骜的评价,都仅仅只有八个字——「深不可测,深不可测!」然后郑重地敬告他们兄弟「宁为其友,莫为其敌」。
不想他们几兄弟均无意仕途,到也没什么机会和他打交道。然而他永远忘不了那个能让他曾祖父如此看重的人。
身为堂堂王爷,怎会这么低调、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种民间酒肆?
而他身后那个壮汉手里抱著的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他思索间,两人已上了车。那壮汉把手里的人送入车棚里,立刻转身出来坐在车缘上。驾车的一抖缰绳,这辆决非平常人家能够涉足的华贵马车便飞快地向前跑去。
看不见那被包裹住的到底是谁,不过……那小子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这样弄走吧……再怎么说他也有两把刷子,足以护身啊……可是,他几乎没什么防人之心,宁王身边那壮汉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庸手……万一……
一念闪过,他已抓过丢在桌上的佩剑跨到阳台边,单手撑上栏干,翻身跃下。
「喂——客倌,你的酒钱……」正招呼客人的小二,瞧见人影一闪从二楼跳了下去,立刻高喊著追到栏干边——想吃白食?!
一锭约摸有十两重的银锭从楼下飞上来,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落在他怀里。
「啧,发了!」小二双眼放光、满脸喜色,迅速把银子往怀里一揣,摸出块足够那桌酒菜钱的碎银放在托盘里,连同桌上的空盘、空壶一起送到柜台上:「十四号桌结帐——四两五钱!」
萧飒从楼上直坠而下,脚一点地,立刻窜过仅够三辆马车并行的街道,揪住回雁楼门口的小二,厉声喝问:「不久前进去的那位长得很俊美的黄衣公子呢?!」
「在……在二楼啊……」店小二被他那势如猛虎般的模样吓得够戗,哆哆嗦嗦地指著搂上道。
「带我去!」萧飒揪著他就直往楼上冲。
「哎哎哎……这位爷、这位爷……您、您先放开我呀……大爷您这是干嘛呀……」
「在哪里?」
「什、什么?」
「我问那位公子在哪里!」站在二楼楼梯口,放眼四顾不见他担心的人的身影。
「就、就靠窗那……」店小二朝临窗的一桌指去,「咦?」
「人呢?!」萧飒眯起了眼,一把把他提到面前,压抑著声音问。
仅仅两个字,就让那小二毛骨悚然,吓得脚软。
「我……我、我不、不清……楚。」
「我问你人呢?!」平地一声雷,骇得他差点儿没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这位客倌,出了什么事了?」另一个跑堂的一见有麻烦,立刻跑过来解围。
萧飒斜眼一瞪,用同样危险的语气开口:「刚才那个穿黄衣的俊美公子呢?」
「噢!您说那个长得像仙人样的年青公子啊——」
「他在哪儿?!」萧飒丢开手上软成一摊泥般的人,转而狠狠揪住这个。
「他、他被梅厢那位客人邀去同坐,后来、后来就和他们一起离开了吧。」
捏著一把冷汗,小二战战兢兢地把话说完。
「梅厢的客人?」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他脑中渐渐成形,「他是不是衣著华贵,还有个高壮的护卫跟著?」
「对、对啊。」小二被他那如食人野兽,仿佛要将他一口吞下的恐怖表情吓得快尿裤子,只怪自己平时不烧香,今日才让他遇上这尊瘟神。
萧飒的脸顿时因这小二的话变得铁青——妈的,果然被他料中!
「那个白痴……」等找到他,他一定要掐住他的水脖了问个清楚——他人那颗美丽的脑袋里是不是全装著豆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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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刚过,一个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扬州城西的一座豪华大宅墙角上。
这座宅子大得就像皇帝的行宫,院墙内外均有佩刀的护卫来回巡逻,在常人难以发觉的地方还藏著不少暗哨。
戒备森严。
不过这些对黑衣人来说都无足轻重,他轻而易举地躲过所有明桩暗岗闯进了这座宅第的中心。
会在哪里呢……
伏在主屋的屋顶上,他飞快地思索著。
抓一个初出茅庐、做事少根筋的少年会有什么目的?
观察了他半个多月,他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看不出他会跟皇室有什么瓜葛!堂堂王爷抓一个跟他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平民还有什么目的?
虽然不愿,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转到自汉朝以来历代皇室难以免俗的弊病上——都是他那张脸惹得祸!
一想到他那娇媚迷乱的表情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展现;那甜腻渴求的呻吟在另一个男人耳边回荡;那嫣红滑嫩,让人销魂蚀骨的身子在另一个男人怀中扭动缠绵……
他的心就像被丢进炼金炉,烈火狂烧!
不行,绝对不行!
他受不了这种酷刑煎熬,任何人都休想染指他的东西!
捏紧剑鞘的手青筋暴露,赤红的双眼闪烁著志在必得、不容妥协的坚决光芒。
瞅准一个护卫换班的空挡,他翻身从屋顶跃下,摸到门前,悄悄以内力震断门栓,迅速推开门,在门栓落地之前伸手接住。
微弱的烛光从打开的门缝中透出来,屋内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响动。
他刹那间闪身进去掩上门。
——这应该是那王爷的房屋吧?
猫著腰,借著桌椅纱帐和顶梁柱的遮掩,他慢慢朝内室摸去。
朦胧的纱幔后隐约可见床上侧卧著一个人。
王爷?还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急切的心想更一步探个究竟——手刚触到纱幔,一声轻轻的叹息却在这时从里面传了出来。带著几许无耐,宛若自言自语的轻柔噪音静静响起——
「为什么还不死心?」
不是他!
失望的同时也开始全身戒备——在他如此小心的情况下依然能察觉出他的存在,是个决对不容小觑的对手!
「你们还真是不厌其烦……」
缓缓起身下床,那人转过身,慢慢抽出一把长剑。剑与鞘的金属摩擦声给屋里带来了一片肃杀之气。
他退了一步,蓄势待发。
「希望你已有心准备。」清朗的话言刚落,长剑已快如闪电地划破那道帏幔直逼他门面。
——不能引起外面那些护卫的注意打草惊蛇,必须速战速决才有机会救人!
想到这儿,他拿出看家本领,指望迅速解决这对手,好去找人。
——再怎么说他也是江湖上排名在前十位的高手,没道理栽在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王府家将手里吧……
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个面貌俊秀,看上去只怕比他还小几岁的对手非但不好解决,他还险些被他一剑削掉半个脑袋。
终于,他还是捅了马蜂窝,从屋里打到屋外,引来无数虾兵蟹将将他团团围住,包了个密不透风,明晃晃的火把映得屋宇一片艳红。
由于他和他的对手打得太过激烈,其他人也只能在外围看著,不敢上前插手。
——可恶!照这个情势看来,除非他能抓到王爷威胁他放人,否刚无功而返也就罢了,今后再想救人更是难上加难!
目光如电地在人群中一扫,宁王正站在人群后方的一个凉亭中,在白天所见的大块头和其他几个人的护卫之下看著这边。
好!
他刷刷一阵快功,逼得他连连后退,再故意卖个破绽,拼著手臂被划上一剑,一脚扫向他下盘——对手果然不察,被他绊倒在地。
扫出那一腿之后他瞬间腾身踏著围成一圈的护卫头顶,朝宁王直扑而去。
「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喊声四起的同时,他已冲到凉亭外踢翻了几个酒囊饭袋直刺宁王。
近距离的观察,才发现那常带著倨傲表情的宁王拧眉望著他奔来的方向,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
站在宁王身边的壮汉立刻上前抽刀架住他的剑——刚一交手,他便摸清了这大块头有几两重——看来宁王身边只有那个年青人值得他费力。
才想到这儿,只听背后呼呼风声,那青年手中的剑又招呼过来了。
可恶!
三两下把那大块头踹到一边去吐血,他又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和这年青人缠斗上了。
妈的!这小子的剑简直如蛆付骨,粘在了他身上,扒不开、甩不掉!虽说伤不著他,却也让他脱身不得。
不过——
嘿!
打著打著,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哦!
每当他剑出新招,步步紧逼,把这小子压得只剩还手之力时,站在不远处的宁王就紧绷著一张脸,忧心重重地望著他的对手,根本就没在意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险,寸步不离地站在一旁观战。
而每当他声东击西,在他的对手面前虚晃一招,转而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剌向宁王时,他的对手就急得跟要他的命似的,不顾一切地扑过来拦住他的剑。
嗯……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个……
看这情况也只有孤注一掷了,否刚待到他被这小子磨得筋疲力尽,可只有引颈就戕的份儿了。
利用他「护主心切」的唯一弱点,他作势再次袭向宁王——果不其然,他的对手分毫没有怀疑他的动机,奋不顾身地冲到他和宁王之间,全力挡下他的一击,却全没在意自己在这一瞬间空门大露。
他的唇角勾起一个邪邪的角度,眼中闪过一丝奸滑的神采——
「上当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