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谭鉴拨通了乔晋微的电话,问他有没有空,请他吃饭。
乔晋微笑起来,说:“谭鉴,是不是你那亲戚的事摆平了?你不用谢我,这事不是我出的面。”
谭鉴明知道他找的是谁,但还是问了:“你找了谁?”
乔晋微说:“肯这么为你出力气的,天底下除了夏小川,就只有陈晔了吧?谭鉴,有时候我都看不过眼,你怎么这么狠得下心,不把别人放在心上?”
谭鉴说:“我会去好好谢他的。”
乔晋微说:“只怕他想要的不是你这声谢。”
谭鉴说:“多了我也没得给了。”
乔晋微骂了一句:“操!”挂了电话。
谭鉴放下电话,发了会呆,终于搭了公车,去陈晔的学校。结果到了那个著名的K大门口,谭鉴茫然的望着校门口成片涌出来的人流,发呆。
不是他不肯给陈晔打电话,非要来守株待兔,而是他上次从酒店的房间离开后,就把陈晔的电话给删了。其实他可以向乔晋微要号码,不过……谭鉴叹气,那不是给自己多个罪名让乔晋微骂么?
远远的看到陈晔出来了,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身边好几个人围着他说话,不过看他的神情有些不耐烦。
谭鉴走过去,叫他:“陈晔。”
陈晔抬起头,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没想到谭鉴会来找他。他愣了一下,挥手叫那些和他说话的人走开,对着谭鉴说:“你找我?”
谭鉴点头。
陈晔说:“因为乔晋微说的你那个亲戚的事?”
谭鉴微笑:“想请你吃个饭。”
陈晔说:“如果单纯是来跟我道谢的,那就免了,我不稀罕你这声谢。”
谭鉴说:“是吗?”转身就走,步子刚迈开,就被陈晔一把拽住了。他一脸的无奈加认命:“你死都不肯跟我说两句好听点的?”
谭鉴说:“你要怎么个好听法?我可以试试看。”
陈晔咬着牙:“吃饭就算了吧,去BlueShadow!”
谭鉴说:“那是什么地方?”
陈晔朝他露齿一笑:“上次你一瓶对三瓶把我干翻了的地方。”
谭鉴其实很想说他不想去喝酒,想吃饭,但这次是为了表示谢意,还是主随客便好了。
陈晔拖着他横冲直撞,进了酒吧后径直拣了上次他们坐的座位坐下来,对服务生说,先来些点心,啤酒两扎。
谭鉴吓一跳,酒吧的酒水可不便宜,他今天带的钱还够吧?不知道这里可不可以划卡的?
陈晔的脸隐在昏暗的灯光下,橙色的光晕中他的脸看起来比平时柔和很多。谭鉴百无聊赖的等着服务生送东西上来。他知道陈晔不想听他道谢,他也省了那些客套话,他发觉人性的弱点其实很容易暴露,就像他,不愿意欠陈晔人情,却又自私的纵容乔晋微替他开口——也许是有些卑鄙的吧?
陈晔皱着眉头,一直不开口,谭鉴也只好率先打破沉默:“最近在忙什么?”
陈晔说:“忙什么?还不是忙出国的事?”
谭鉴愣了一下,那晚陈晔喝醉酒,说他不想出国,想留下来,原来还是要走了吗?于是说:“那还顺利吧?出国挺好的。”
陈晔冷笑起来,斜着眼看他:“挺好的?操!谭鉴,你真以为我为你做什么都不求回报的?”
谭鉴沉默,他三叔那件事,对陈晔来说不过就和人吃个饭,说几句话的事,不过对他来说,却算是个天大的人情。平头小百姓地位总是那么低下,你一筹莫展的局面,换了别人却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谭鉴本来就是来还人情的,怎么还,他不知道,但总不能平白无故就叫人帮了一场。
他开口问:“那你想怎样?”
陈晔说:“想要你让我泡!”
谭鉴面不改色:“你不是要出国了吗?”
陈晔笑起来,明明是很无赖的表情,眼底却有一丝痛楚和绝望:“对啊,走我是一定会走的,胳膊拧不过大腿,我干不过我老子,他说让我走,我就非走不可。谭鉴,我走前还不能留下点儿美好的回忆?”
谭鉴说:“就这个要求么?”
陈晔惊异的看着他。
谭鉴向他点头:“可以。”
陈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谭鉴摸着手里的啤酒,却没有喝的意思,陈晔看着他的脸:“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指你随便陪我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就算的,在这段时间里,接吻,上床,做爱,我都要!”
谭鉴说:“我知道。”
陈晔瞪大了眼睛,反而是谭鉴笑起来:“你这么吃惊做什么?”
陈晔半天才说:“我没想到你答应得这么干脆。”
谭鉴淡淡一笑:“不过是份短期合约,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陈晔,我向来不欠人家人情,你的要求也不过分。”
陈晔说不出话来,谭鉴答应了他,爽快得出乎他意料。可是他要的只是这些吗?只是几个月的情人关系吗?一个不包含承诺,永远不要看向未来,每天都在计算着离别的短期爱情合同吗?
不过如果他提出来说,要谭鉴爱上他,跟他一起走,那就是天方夜谭了吧?
陈晔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履行你的承诺?”
谭鉴说:“随便你。”
陈晔说:“那就从今晚开始?我时间有限。”
谭鉴微微一笑,伸手叫服务生过来买单,然后对陈晔说:“开房的话,你付帐。”
***
谭鉴开了浴室门走出来,穿着酒店提供的浴袍,头发还有些湿,被他拢在耳后,水迹顺着他的锁骨隐在了浴袍内。
陈晔有些口干舌燥,于是喝了口水,心里骂,操!比他性感的见多了,怎么今晚上像禁欲十年了一样耐不住!
谭鉴上了床,在陈晔身边躺下了。陈晔问他:“有过经验吗?”
谭鉴回答:“和男人没有过。”
陈晔手有些抖的去解谭鉴的衣服,自己不住的骂自己,抖个什么啊!又不是第一次!
可他的心情,跟第一次时差不多。陈晔不太记得自己第一次具体是什么情形了,对方当然是女人,自己也是个菜鸟,完全被引导着做下去的。
那时候,大概高中?
终于把谭鉴的衣服给脱下来了,陈晔支起身子细细的端详,谭鉴的皮肤不算白,但是他的体毛很少,裸露的身体在夜色里微微反光,男人里鲜见的光滑肤质。陈晔的手顺着他的脖子抚摸下去,划过胸膛,停在腰间。手感很好的腰,没一丝赘肉,而且柔软。
正流连忘返的时候,谭鉴突然说:“能不能让我在上面?”
陈晔愣了一下,大骂道:“操!你说呢?”
谭鉴说:“让你在上面,我会痛得流血吧?”
陈晔简直想发怒:“我技术有那么烂?靠——你是第一次,难免有点痛,我会尽量轻一点……流血么,大概会有一点,又不多,死不了人的!”
谭鉴皱着眉头说:“我比较怕痛。”
陈晔真想掐死这个不解风情的家伙,不过他也不能指望谭鉴这时候突然变得风情万种的积极配合他吧?只好努力的在他身上抚摸亲吻,点燃他的欲火,让他闭嘴。
陈晔试探着用手指打开谭鉴的身体,谭鉴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不挣扎,也不迎合,不知是有了快感,还是单纯觉得疼。
他的身体其实很柔软,陈晔想这简直不像个快三十岁了的男人的身体,后来忍不住笑,二十八岁,也不算老吧?整个过程中,谭鉴除了闭着眼睛眉头死结,呼吸微微的颤抖,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直到陈晔抽回手指,把自己送了进去,谭鉴才发出了短暂的一声:“啊!”,然后就没了声息,身子随着陈晔的抽插而轻微的摆动。
陈晔开始吮吸舔吻谭鉴的后背,他察觉出身下的人在发抖,肌肉绷得很紧,于是开始用唇慢慢的吻,从谭鉴的后颈吻下去,在他的腰侧缓缓用舌来回扫过。
他从来没有在床上这么耐心的爱抚过对方,谭鉴不出声,可身子一直在抖,这让他觉得心疼,心疼中又带点绝望,他希望自己快乐,谭鉴同样也快乐,可他感觉不到谭鉴是否得到了快感。
隐隐约约想起谭鉴说过的话——我不爱男人。那时候自己是醉了,好久以后这句话才开始从脑海里翻腾出来。他愤怒,愤怒到想把谭鉴杀掉,干脆就死了心再不缠他了,可当乔晋微为了谭鉴的事来找他,他还是忍不住出手管了,生平第一次打出自己陈副市长儿子的旗号,虚伪的笑着和人在酒桌上展开交涉……陈晔想他分明是最明白如何控制感情游戏的人,偏偏栽在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身上。
乔晋微对他说,谭鉴这人何止没心没肺?他是肝胆脾胃肾,统统都缺一半!
陈晔想这话说得对,太他妈对了!
最后结束时,谭鉴还是维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一动不动。陈晔小心的抽出了自己,这绝对不是他经历过最激烈的性爱,却是他最小心的一次。
因为谭鉴还是有高潮,这让陈晔多多少少摆脱了“我难道在强奸他?”的心理阴影。他想起应该给谭鉴清理一下身体,眼睛往下面看去,吓得差点跳起来。
怎么谭鉴流了这么多血!
床单上触目惊心殷红一片,陈晔又惊又怕,就算和处女作爱,也没有过流血流成这样的……他手忙脚乱的拿纸去擦,谭鉴低声喘了一下,虚弱的说:“拿块湿毛巾过来,帮我止血。”
陈晔跳下床,飞快的冲进洗手间,用热水浸湿了毛巾,小心翼翼的按住了谭鉴的伤处。
谭鉴的样子除了疲惫,就是苍白,他看到陈晔一脸胆战心惊的样子,竟然觉得好笑:“我早说了,你一定会让我流血。”
陈晔声音打着颤:“我……我不知道男人第一次会流这么多血……”他和男人的床上经验其实并不丰富,除了夏小川,就是谭鉴了。夏小川和他当然不是第一次,也没有流血,所以他真是完全被吓到了。
谭鉴说:“可能我的体质本来就不适合跟男人做爱。”
陈晔说:“只是体质上吗?谭鉴,心理上呢,你觉得脏吗?”
谭鉴抬眼望着他。
陈晔说:“是不是觉得不能忍受?我进去的时候是不是还想吐出来?谭鉴,你是不是心里明明厌恶到死,却不肯说?”
谭鉴说:“陈晔,你看,这种行为,我同样得到了快感,你该相信至少我不会觉得恶心。”
陈晔说:“可你并没有表现出快乐的表情。”
谭鉴笑起来,说:“你还要我看起来快乐?那太难了,陈晔,人不要太贪心,不要向我要我给不了的东西。”
陈晔默不作声,他看到谭鉴的身上满是他留下的痕迹,青青紫紫,淫乱而魅惑,配上男人那张清冷的脸,构成一副无法言说的画面。
让他心颤的美丽和绝望。
他想谭鉴如果不开口说话,这个晚上就算完美了。至少他还能有一丝期待,像谭鉴这样的人,肯上他的床,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爱他的吧?
可是谭鉴的表情,一如往昔,就像最初被他抓住狠揍时一样,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事,波澜不惊。
没有羞涩,没有尴尬,没有幸福,没有悲伤。
也许这世界上真有这种人,肉体和灵魂相隔在两极,爱与被爱对他们而言都是多余,陈晔想,谭鉴是不是连自己都不爱?
那他还能怎么去爱?
***
从谭鉴答应陈晔那天起,他的确开始了和陈晔仿若恋人般的交往,只要双方有空,就会一起吃饭,约会时也不会推开陈晔对他的亲吻,只是对于做爱,始终没有太大的兴趣,虽然不至于拒绝陈晔,但陈晔看得出,他对于和自己上床,实在是很勉强。于是陈晔也觉得索然无味了,他甚至还去问过乔晋微,是不是有种人天生是没办法和男人上床的。
乔晋微说:“天生不能和男人上床的人?有啊,石女,性功能障碍者,肾衰竭者。”
谭鉴说:“有没有那种生理反应很正常,可脸上就是没什么表情的?”
乔晋微说:“没表情?难道是像史泰龙那样的脸部肌肉受损坏死?”
陈晔说:“我操!”
乔晋微好奇的问:“你说的是谁,不会是夏小川吧?”
陈晔说:“靠!老子和他早完了!”
乔晋微疑惑的看着他,突然惊叫:“难道是谭鉴?!”
陈晔不说话。
乔晋微瞪大眼睛说:“那是个机器人啊,你搞定了?兄弟实在是服死你了!”
陈晔黯然:“他只答应做我几个月的情人。”
乔晋微冷笑:“已经不错了,难道你还指望他爱你一生一世,跟你飘洋过海?”
陈晔说:“只要他肯,我还真愿意。”
乔晋微骂起来:“别和我说这么贱的话!陈晔,我劝你一句,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好女人也多的是。”
陈晔笑起来:“是啊,我猜过不了多久我也就忘了他了。”
乔晋微说:“那是自然的,谁没有个轻狂年少啊。”
陈晔说:“但在那之前,我不知道怎么熬。”
四周很静,陈晔和乔晋微站在医院的走廊上,两个人都在抽烟,两个人都面色凄凉。
乔晋微说:“其实最清醒的就是谭鉴了,知道什么要得起,什么要不起,一开始确定下来不能碰,就怎么也不动心。”
陈晔说:“他说他不爱男人。”
乔晋微冷笑:“我相信。”
陈晔说:“可是他和我做爱,也会高潮。”
乔晋微说:“心理上和生理上是两回事吧?你看那些做鸭的,男人女人都一样能高潮,难道他们那么博爱?”
陈晔脸色大变,怒骂起来:“我操你妈的!乔晋微,你说谁是鸭子?”
乔晋微无奈的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有你这么打比方的吗?操!”
“不这么说你能明白?陈晔,退一万步说,就算谭鉴爱你比别人多一点,那也只是一点点,至少他知道事先和你做好交易,权衡利弊,确定不会有负担,才肯答应给你一点爱!”
陈晔无言以对,最后轻笑起来:“给我一点爱……你这话可真他妈狠。”
乔晋微说:“你就非要抓住他这一点点爱?好,但你至少也要和他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陈晔说:“看清楚?我看得很清楚,他身上每一块地方我都看得很清楚!看清楚又怎么样?一点点我也想要!”
乔晋微大骂:“我靠!你他妈就是犯贱!”
陈晔面色一变:“犯贱?乔晋微,害我沾上男人的是你,把我往谭鉴身上推的也是你,你看得爽快,你他妈就高贵了?”
乔晋微怒极反笑:“陈晔,你他妈别像疯狗似的见谁咬谁——感情我一直在多管闲事了?你去爱吧,以后就是为他死了我也不过花几个钱买个花圈,看看你究竟有多幸福!”
他想陈晔已经完了,那个嬉笑无谓的游戏着人生的公子哥已经没救了,如今正高高兴兴的闭着眼往悬崖下跳,你拉他,他还跟你结仇,恨不得同归于尽。
谭鉴给他一点点甜头,他便食髓知味,苦于要不到更多。可谭鉴残酷的微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多了你就不希罕了——男人么,都是贱的。
乔晋微冷笑,原来他们都是小瞧了谭鉴,天底下只有他最聪明。
***
谭鉴像往常一样回到家,刚进门,劈头盖脸一个不明物体飞到他脸上,伴随着夏小川的怒吼:“这是什么?谭鉴!”
谭鉴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看了一眼,回答:“两张纸。”
“两张纸?我操!你怎么不说是几个字?”夏小川扑到他面前,因为愤怒而扭曲了面孔,“为什么这两张存折上的户主名都是我?十几万啊,谭鉴,你他妈给我留了这么多钱?!”
谭鉴纠正他:“有十万是你妈留给你的。”
夏小川怒骂:“那是她给你养我的生活费!你什么意思?怕我将来饿死,所以一直给我存钱?存了很久了吧,谭鉴?有这笔钱为什么不买台车?首期绝对够了吧——你不是一直想买车?”
谭鉴不肯说话。
夏小川抢过他手里的存折,恨不得撕成两半:“我是废物吗谭鉴?干什么你要什么都替我准备好?你是不是连我将来结婚的钱都一并存下了?”
谭鉴说:“你不想用我的钱,那就不用好了,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夏小川后退两步,眼望着谭鉴,仿佛回到五年前那个凉夏的夜晚,满眼所及,只有他冰冷苍白的淡笑。
寂寞如蛆附骨,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为什么要这么做,谭鉴?”
谭鉴沉默。
“你是我哥,所以就应该给我这么多钱?”夏小川想笑,真的想笑,这个男人以为把存折藏在衣柜里,就不会被他发现?他说他不爱自己,话语像刀锋般尖锐,生生劈开他的心,可是他在绝望的同时,看到这个男人替自己存了五年的钱。
他有病?他又不是夏小川他爹,辛苦替他存钱干什么?他不是要找女朋友?他不是还想结婚?这些钱,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夏小川终于转身,逃了出去。
无处可去,也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