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卫庭不知道自己怎么吃完了那碗面,又是怎么结了帐走出来。他甚至还礼貌的和刘易道了别,镇静的往回走。
是不是……真的要他马上找个女朋友,才能平息这股谣言?
更可笑的是,谣言传起来的时候,他浑然不知。如今已经过去了,不成事实了,谣言反而有板有眼了,闹得更加沸沸腾腾了?
传他们是什么?同居密友?亲密爱人?
卫庭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哭笑不得的滋味。
一个人成为绯闻主角,自己不知道的话,还是一种幸福,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也不会受到影响。可是一旦知道了,一看到有人在自己身后窃窃私语,就不可控制的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说我?
卫庭也想忽视那天刘易跟他说的那番话,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做不到。尤其是有天部门开会,讨论年末评选嘉奖对象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女同事笑了一声,说:“丁经理,这个还用投票么?不是摆明了一定是卫庭的么?”卫庭听到自己脑子里“啪”的一声某根弦断了的声音。
“如果你想选卫庭,就投他的票,我没有意见。”丁裴均微笑,不为所动,“请大家继续投票。”
卫庭胡乱在自己面前的纸上写了一个名字交上去,站起来,走出会议室,深深吸了口气,进了茶水间。
泡了杯咖啡给自己,卫庭一口口喝下去,满嘴苦涩。
有脚步声传来,高跟鞋“咔咔”的敲击着地面,卫庭坐在饮水机背后的角落里,微闭着眼睛,懒得动。
“喂,你投了谁的票?听说年终嘉奖会有好几万呢!”
“我投了你啊!”
“啊?算了吧,怎么可能轮到我?我看一定是卫庭,看他风头多健啊,丁经理又是他以前的上司,听说他们关系一直很好。”
“他们关系很好?哼哼,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他们……他们其实是那个。”
“哪个?”
“哎呀你装什么装?难道你没听说?丁经理啊,和卫庭同居呢!你说难道不奇怪吗?丁经理都快三十了,长得也不差,家里又有钱,可你见他带过女朋友出来吗?说不准就是个同志!”
“喂,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不过……谁知道呢?卫庭那么帅,说不定就是被丁经理看上了,然后就……呵呵呵……”
“这年头,男人也可以靠张脸吃饭啊,真是世道变了啊……”
“咕噜噜”喝水的声音响过,高跟鞋“咔咔”的声音渐渐的走远,卫庭木然的坐在角落,捏着纸杯的手指在微微的颤抖。
又有脚步声传了过来,面前的光线被一道长长的阴影遮住,丁裴均的声音响起:“卫庭,你在里面么?”
没有人回答,丁裴均走前几步,绕过饮水机,站在了卫庭面前,微微皱起眉:“你怎么躲在这里?”
卫庭慢慢的站起来,手中的纸杯扔进旁边的废纸筒内,发出“哐”的好大一声响动,还没喝完的咖啡溅出来,沾湿了他的裤脚。然后他径直向门口走去,丁裴均在他身后沉声道:“我在和你说话,没听到么?”
“有事情,出去说不行?”卫庭伸手去开门,头也不回的说。
身子被拉住了,一把扳向后面。卫庭对上一张微怒的脸:“你发什么脾气?这几天我没惹你吧?”
卫庭避开了丁培均的视线,他自己也知道,这时候冲着丁裴均发脾气没意义,也有些过分。不是他的错,怪只怪他们两个以前都不小心,被看到了,所以被传闲话。可是要他心平气和的对待丁裴均,他也没办法。闲话被传成那样子,说他凭着一张脸被看上,所以才会得到提升……被拿去和被包养的女人比,被人当作笑话看,他的尊严被人踩在脚下,他已经是在极力的忍耐了。
“你有什么事找我?”终于还是冷静下来,卫庭垂下肩膀,开口问。
“晚上跟我一起陪客户吃饭,下班就走。”
卫庭低声说:“可不可以找别人?”
“你说什么?”丁裴均这下是真的怒了,“这是你的工作,找别人?你躲我要躲到什么时候?就连公事也不能忍受和我在一起?”
卫庭沉默不语。
外面有人声渐近,丁裴均松开手,卫庭转身就出去了。公事公事……公事又怎么样?他们两个下班后一起走,那帮嚼舌头的,谁信是公事?
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卫庭无力的倒在了座位上。刘易说他看到过他们一起逛超市,还有好些人看到过他们在一起……怎么可能?短短两个多月而已,他们已经够低调够隐秘了,甚至连出去约会都没有过,公司里的人难道吃了饭没事做,一个二个的在丁裴均家门口蹲点么?
这他妈的谣言,究竟是从谁嘴里传出去的?
***
丁裴均等到卫庭出去后,眼神慢慢的冷下来。刚才在茶水间外面,那两个女职员的话他全都听见了。这些流言蜚语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流言的可怕性就在于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只要有一个人说有这回事,就会有几十个心怀叵测的人附和说绝对有。
或许放这种谣言的人是妒嫉他,也可能是妒嫉卫庭,无论如何,丁裴均知道刚才卫庭一定是大受打击。他其实对这些传言早已略有耳闻,不过一直装作不知道,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罢了。对于自己的性取向,他虽然从未打算肆意宣扬,但也不觉得是见不得人的事——就算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卫庭不一样,丁裴均知道,卫庭绝对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和他的那段关系。这倒不是他耻于承认自己喜欢过男人,而是因为在他看来,他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因此在这种时候听到这种流言,心情可想而知。可是真正好笑的是,偏偏这些闲言闲语,似乎随着卫庭回总公司,又和他换到了同一个部门后,开始更加绘声绘色起来。
丁裴均倒了一杯热水,坐在了椅子上。他向来不在乎这些东西,虽然有些令人头痛……不过,或许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呢。
毕竟传的人多了,像事实的谣言,也就渐渐变成像谣言的事实了。
***
下班的时候,卫庭匆匆赶完最后一份文件,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抬头看看,四周的同事基本上都走光了。瞥了一眼经理办公室,灯还亮着——显然,丁裴均是在等他。
他烦恼了一个下午,终于豁出去的想通了。与其装模作样要避嫌,还不如拿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干脆不去理会什么流言,反正眼睛都长在各人身上,日子长了,谁还能看出来他们“好”的样子?
于是走到丁裴均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丁裴均在里面立即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开了门,笑笑:“忙完了?走吧。”
卫庭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进了电梯。
半个小时后,卫庭茫然的站在一家五星级高档酒店的旋转餐厅里,大厅内人潮涌动,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珠光宝气。只有他穿着平日里上班时的廉价西装,与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被带到这种场所。
丁裴均倒是气定神闲,说笑间已经将他带到一群他不认识的人面前:“这是我的新任助手,卫庭,这是华先生,环睿集团亚太区的执行总监。”
卫庭连忙客套的笑笑:“久仰,久仰!”脑子里迅速过滤了一遍,环睿集团?是公司的老客户,也是一家国内知名的大企业。不是他的项目,这种大项目不应该轮到他,他还不够资格来过手——丁裴均这么做,是器重他,还是偏袒他?
不由得有些头疼,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抢了部门里原本属于谁的项目,遭人嫉恨也就罢了,只怕到时候又要流言满天飞——起码今天在茶水间说他闲话的那两个女人,恐怕又多了一项谈资。
“这么年轻,后生可畏啊!”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爽朗的大笑起来,向卫庭微微颔首,然后攀住丁裴均的肩头,言语之间和他十分熟稔的样子,“裴均,你这小子,和我还这么生分!怎么你不在你们公司的开发部做了?”
“是,刚刚调职,转到了业务部。”丁裴均含笑回答。
“你学理工的,搞项目开发才是你的本行,怎么想到要转去业务部?”男人露出一丝不解的神情,“四处拉客户,陪人吃吃喝喝这套,你不是最讨厌吗?”
“以前做项目开发,一样要陪人吃吃喝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习惯。”丁裴均笑得从容,“再说了,华伯伯不是一直埋怨我不肯学做生意吗?现在倒是个锻炼的机会啊。”
“我是替你爸埋怨你!家里的公司不管,跑去给别人打工——还以为你志不在此呢,怎么,现在有兴趣锻炼一下自己,然后接你爸爸的班了?”
“那倒不是。”丁裴均漫不经心的笑笑,“不过有些选择,我原本也没想到。”
眼见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卫庭呆站在一旁,未免索然无味。放眼望去,满大厅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他也没兴趣去主动和别人攀谈。丁裴均聊得开心,他的肚子却是饿了,况且半天没有切入正题,怎么看他都是个多余的。卫庭干脆走开,看到一旁的侍应生端了个装着糕点的盘子过来了,便老实不客气的拿了一堆吃的东西,一口气走到无人的阳台,松了口气,拣了块巧克力蛋糕放进嘴里,百无聊赖的向下望去。
流光溢彩的城市,夜色喧哗而美丽,身后是有钱人的浮华世界,向下看,是马路上川流不息浮躁着各自前行的路人。
谁都要学会在生活的压力下自我解压,卫庭其实不太擅长面对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当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时,他唯一的举措就是逃避这个事实,并相信总会有过去的一天。
现在的种种烦恼,不久之后,或者再过几年回头看,也只是记忆中的一部分吧。
“嗨!”好像有人在他身后向他打招呼。
卫庭扭头看了一眼,瞪大了眼睛。
“一个人站在这里,欣赏夜景啊?”
那声音再度响起,随即叶程安走到他面前,笑笑的挑眉看着他,“你进来时我就看到你了,刚要和你打招呼,你就不见了人——丁裴均真是好本事,怎么把你拉来他的家族宴会上来献宝了?”
“什么?”卫庭呆住了,“什么家族宴会?我不过是陪他一起过来见客户啊。”
“不会吧?”叶程安也愣了一下,大笑起来,“你不知道你自己参加的是什么宴会?今天是丁家老夫人70大寿,你仔细看看,熟人不少呢。”
卫庭慌忙看向身后的落地窗,顺着叶程安指过去的方向,这才发现果然梓佩和叶信其都在大厅中,不过被围在人群里,他没有注意到。
丁裴均完全没有跟他提起……这是干什么?带他来出席他的家族聚会?带他来给他外婆贺寿?
撑住雕花栏杆的手有些微微的发抖,震惊,外加愤怒。
那个男人……他是不是从来不明白,什么叫做尊重他?!
“你一点都不知道?”叶程安又笑起来,“宴会还未开始,你还有时间逃走——来吧,我带你走,你不想继续呆下去了吧?”
卫庭回过头:“你是客人,干吗要中途退场?”
叶程安笑着摇头:“错,他们请的是我父母,几个人认识我?我也最怕这种酒会,认识的不认识的全要陪笑脸打招呼——让我老爸老妈去应付吧,和那些人在一起,不如和你在一起有意思。现在还早,不如我们出去找地方喝酒,或者,看电影也不错?”
卫庭微笑起来:“你看起来好像比我更想逃走?”
叶程安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意思?”
“我的确是没想到会来参加这个宴会,但也不至于要逃走。”卫庭撑住雕花栏杆,慢条斯理的说,“你不喜欢呆下去,想去哪里随便你,不要说带我逃走这种搞笑的话。我要走,自己有脚。”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叶程安定定的看着他,过了一会,自嘲的笑了,“我不懂,卫庭,你明明不是个嘴巴刻薄的人。我得罪了你什么呢?又做过什么让你痛恨的事情?如果说我喜欢你就让你这么讨厌,那也算是我的错?”
卫庭有些想笑,喜欢他?他倒不知道自己行情这么看好,忽然之间就像埋在沙堆里的金子一样,人人都发现了他的闪光点?
“你没有得罪过我,我也没有讨厌你。只是你的世界我不懂,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卫庭缓缓摇头,“抱歉我只是个局外人,我身上,也没有别人的影子。”
叶程安脸色大变:“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卫庭淡淡的说,目光掠过叶程安,落在大厅一角叶信其的身上,“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明白。只是亲情也罢,爱情也罢,不是找个替代品就能填满你的空虚的。”
叶程安向来吊儿郎当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碎裂的痕迹。他的目光跟着卫庭转过去,肩膀在微微发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卫庭垂下视线,笑了笑:“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已经够了。叶程安,够了,你把目标放在我身上没意思。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分得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那个人跟我没有关系!”
“你也跟我没有关系。”
只一句话,叶程安再也不开口了。
卫庭低下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饮料。梓佩曾经狠狠的质问过他,招惹上一个已是麻烦,为何偏偏还要招惹上两个?哪里像?他和那个人究竟是哪里像?
卫庭只能自嘲的笑,原来是他的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和那个人哪里像,于是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
要去爱上丁裴均,是他的错,要去被叶程安缠上,也是他的错,如今他要抽身退出,还是要被指责——或许统归一句话,他没有大错,只是不幸被一个人当了替代品,然后被另一个人发现,顺便拿来借用。
卫庭冷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不是白痴。
他所知道的一切,也不过是几天前。
当时卫庭为了查一份工作资料,去了市立图书馆。在一堆旧报纸中,无意中看到娱乐新闻版面上,竟然有叶信其的名字,和一桩豪门家族的性丑闻有关。于是禁不住好奇,回到家后上网,鼠标轻轻一点,网络上所有相关旧新闻立刻全部摊在眼前。
叶氏集团大少爷的妻子,在外面和人偷情被小报记者偷拍到,一曝光竟牵扯出这段奸情几年前便开始了,最后更具爆炸性的是,这位叶家大少爷原来戴了个天大的绿帽子,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儿子,竟然是个私生子。
于是叶信其的名字跟着上报,一夜间闹得满城风雨,母子两被赶出了叶家,下落如何,没有人知道。大家关心的只是那场离婚官司历经多久,有钱人家的体面人物对簿公堂多么有趣,以及叶先生后来再娶的新婚妻子是哪位。
卫庭这才知道,原来叶信其在被丁家收养前,原本是个富家少爷。他还有个弟弟,好巧,名字叫叶程安。
异父异母,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弟弟——当然,他们已经不算兄弟了。
丁裴均对他说过,叶程安的事,他不想多说,总之梓佩怎么提醒他,自然有道理。子佩提醒了他哪句?因为他和某个人很像,所以才招惹了一个又一个?丁裴均拿他替代自己的爱人,那么叶程安呢?拿他替代自己出生前就已经被扫地出门的哥哥么?
说喜欢他的,却都只是在他身上追寻另一个人的影子。其实想起来,也只是有些好笑,连愤怒或者悲伤,都没有必要。
因为什么是非,都已经与他无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程安终于低声开口了:“原来你知道叶信其是我哥哥……那你也应该知道,他的存在,对我父亲而言是个耻辱吧?”叶程安收回落在大厅的视线,垂下眼角,“他也不喜欢我的父亲,虽然没有表现出来过,想来他比谁都恨那个将他们母子扫地出门,逼得他母亲自杀,逼得他进了孤儿院的男人吧?这些年来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而独自挣扎。他不会去爱上一个男人,他比谁都更渴望得到一个正常的家庭。”
淡淡的笑笑,叶程安从口袋里掏烟出来,点燃,深吸一口:“我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也许有愧疚,也许是好奇,也许只是单纯的比别人更在乎他,其实……你有些地方,很像他。”
卫庭抬起眼睛看着他。
“表面上毫无城府,心底里却是什么都看得明白。一样都是个性倔强,一样都只为了自己想要的目标而奋斗。梓佩说其实你们一点都不像,只不过爱上你和爱上他的感觉,太相似。”
“是么?”
“都以为触手可及,可又都抓不住。你在某些地方比他软弱,狠起心来,却又比他做得更绝。”叶程安笑了笑,“怪不得梓佩说,你太聪明。我和丁裴均,一个是不懂珍惜,一个是白费力气。”
“我要多谢你夸奖我吗?”卫庭语带嘲笑的反问。是啊,他太聪明,他什么都看得明白,可还是义务反顾的一头扎了进去。爱情就像一场看不到结局的大冒险,你以为自己或许会是赢家,所以放手一搏,输了也不能怪别人。
可是谁也不会傻到输了一次,再去冒第二次险。如果这也算聪明,那么世界上还有所谓的傻子么?
“你聪明,却未免防备心太重了,卫庭。”叶程安脸色不变,“至少我喜欢你,不是拿你当替身,而是你真的很对我胃口。如果你一点也不喜欢我,那我也没办法,可如果只是不相信我,那我未免出局得太冤枉!”
卫庭只是笑了笑。
吃一堑,长一智,摔了一次,便知道以后要离得越远越好。叶程安是不是喜欢他,是不是真心,又有什么分别。他们两个,性格天差地远,做朋友已经勉强,做情人那不是笑话?
所以他除了笑一笑,给不了其他任何回应。
他对那几个人之间有什么牵扯纠葛已经没有任何好奇心了,现在让他头疼的,只是这个他毫无理由参加,莫名其妙的宴会。
也许应该趁此时抽身离开,只是又实在不愿意和叶程安一道走。况且要走也要打声招呼,卫庭站在阳台上,不想回大厅。
不想融入的圈子,也不应该融入的圈子,他和身后的那个世界,格格不入。
***
小小的阳台毕竟不是世外桃源,丁裴均发觉卫庭不在身边了,略微找了找,很快就看到了他,当然也看到了他身边的叶程安。于是快步向他们走过来,叶程安耸耸肩,小声说:“那个人过来了……呵呵,脸色可真难看。卫庭,你与其对我这么提防,还不如小心这个男人——不要以为他不动声色就是放过你了。”
他又恢复了那种带些痞气的笑容,对着卫庭眨眨眼,向已经走过来的丁裴均点点头,转身走开了。
“你怎么和他在这里聊天?”丁裴均走过来,望着他,有些不悦,“你忘了自己是来见客户的么,怎么说着说着话就不见了?”
“我还以为你在拉家常,不好意思打扰,所以就走开了。”
丁裴均愣了愣,才说:“抱歉,华伯父是我父母的挚友,也是我的长辈,这次恰好和他有合作项目。因为很久没见面了,多聊了两句……你饿了么?”
“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
丁裴均不由笑起来:“丢我一个人在那里应酬,自己躲出来吃东西?对了,我外婆在那边,今天是她70大寿,跟我一起过去打个招呼吧?”
“怎么我不知道陪客户吃饭,一下子变成了你外婆的寿筵?”卫庭的语气依旧很平静,“不要告诉我,你也是现在才知道。”
丁裴均的笑容僵了一下:“你很介意?本来是想约华伯父找天吃饭谈项目的,但他说今晚上正好要一起见面的,干脆就在今晚顺便谈了好了。至于这个宴会正好是我外婆的寿筵,我只能说,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卫庭直视着丁裴均,“为什么要带我来参加这个宴会?你要我在公事上尽量配合你,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是你外婆的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宴会是你的家族聚会?你不觉得我出现在这种场合,实在是不伦不类吗?”
丁裴均沉默的望着他,半晌,终于开口:“你生气了?”
卫庭皱着眉头,没回答,但表情已经很明显的看得出答案。
“好吧,没有事先跟你说明,是我的错,我道歉。可是就算带你来参加这个宴会,又有什么可让你这么介怀的呢?”丁裴均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的那些亲戚,你也不认识,就当是陌生人好,你也不必去理会,有什么关系?”
“不必去理会?”卫庭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宴会是为你外婆举办的,所有来参加的人都是要替你外婆祝寿的,我呢?我是来看热闹的吗?”
“所以说要你过去和我一起打个招呼嘛。”丁裴均理所当然的回答,“至于其他人,你都不用管”。
卫庭绝望的发现,他和丁裴均根本就无法沟通。还没来得及拒绝,落地窗的玻璃门已经被推开,梓佩站在他们身后:“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出来?四哥,大家都等你过去敬外婆酒呢。”
她看了卫庭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说:“你也一起来吧,没什么好尴尬的。”
这还是卫庭第一次听到梓佩管丁裴均叫“四哥”。
丁裴均闻言,立刻拉住卫庭的手,几乎不容他挣脱的将他扯到了大厅。卫庭毫无心理准备,手中突然就被人塞了个酒杯,倒满了酒,然后听到丁裴均在和面前笑容和蔼的老妇人介绍自己是他公司的同事,听到叶信其含笑和自己打了声招呼,听到梓佩催促他快喝,没有办法,只好僵硬着笑脸说了几句喜庆吉利的贺寿祝词,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没办法脱身离开,满桌子的人他也不认识几个,只好闷闷的坐下来。丁裴均在他身边,用手肘推了推他:“吃东西啊,挟不到?要不要我给你挟?”
“你不用管我,我刚才吃了很多,不饿。”
丁裴均闻言笑了笑,顺手给卫庭挟了一只蟹腿,轻声道:“那就吃点海鲜,不占肚子。”
卫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盘子里落下一只蟹腿,接着又落下一只虾子,眼见丁裴均又准备伸手去挟生蚝,慌忙说:“我不要了!够了,你自己吃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避讳的对他这么亲热……卫庭如坐针毡,巴不得这个宴会赶紧结束让他回家。
好在丁裴均被人拉去喝酒去了,卫庭终于松了口气,低头喝着杯子里的茶水,终于熬到整个宴会快要结束,再也不想呆下去了的卫庭转头对丁裴均说:“我可以先走了吗?我看那个项目改天再谈吧?”
丁裴均看了他一眼,倒没有勉强他一定留下来,点点头:“这么晚了,也只好改天再谈了。你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太晚了!”丁裴均不容分说的把车钥匙塞在了他手里,“你到门口先去把车里的空调开了,等我一会,我跟外婆说几句话,顺便和华先生去约个下次见面的时间就来。”说完后也不管卫庭有没有意见,转身就朝大厅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卫庭只好无奈的随着人群走出了大门,手里握着丁裴均给他的车钥匙。
梓佩等卫庭走远,突然对丁裴均低声说:“你故意的吧?”
丁裴均反问:“故意什么?”
“故意带他参加今晚外婆的寿筵,故意带他出现在信其面前,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挟菜对他亲密——你是要证明,你已经下定决心忘记过去,让他来取代信其了么?”
丁裴均笑了笑:“别把我说得那么奸诈,就算我决定使尽手段再把他追回来,也不用劳师动众带他四处招摇吧?不过你说对了一半,我不想再死揪着过去不放手了,盲目的等待已经让我厌倦。失去信其,是因为我从来没有主动去争取过。而我现在才发现,这么多年来,能让我花费这么多力气想得回来的人,竟然只有卫庭一个。”
“难道是征服比等待,对你而言更有成就感?”梓佩冷冷的问,“还是因为,不甘心得到后再失去,所以要追回来?”
“随你怎么想。”丁裴均收起脸上的笑容,“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无论如何也要让他重新回到我身边。”
良久的沉默过后,梓佩抬起头,有些落寞的开口。
“卫庭以前说过,他觉得你很寂寞,他说爱一个人不应该这么寂寞。”梓佩的声音低下去,浮出一层淡淡的忧伤,“他曾经排解了你的寂寞么?”
丁裴均沉默了,过了很久,才同样低声回答:“也许是他让我明白了,失去曾经拥有的,比执著于从未得到过的,更加寂寞。”
梓佩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哑:“那么为什么……我也会喜欢上他呢?”
丁裴均没有应答。
“可我至少知道,不是因为我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