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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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和赵旭腾雇了车夫,一路往南走,沿途景色灿烂多姿。虽然水月明白赵旭腾二叔对他的伤害不会那么快就消除,但至少感觉得出赵旭腾的心情已开朗许多。
这一日,赵旭腾突然说:“水月,你知道木那加族的彩虹山在哪里吗?”已经送信给小晋,小晋一定会替他将父母的遗体做最好的处置。现在,自己已是无所牵挂的人了,天下大得很,不到处走走看看岂不可惜?“不知道。”
赵旭腾道:“你不知道啊!我以为你的兄弟知道,或许你也会知道。”
“人间是这样规定的?”
赵旭腾被水月的回问逗得一笑,“嗳,要不,我们也一起去找彩虹山。”
“不要,很远。”奇怪,之前和小旭分开时,觉得不想睡觉;现在身边有小旭了,他就觉得如果和小旭一起躺着睡觉一定很好。什么都不做,小旭可以偶尔烦烦他,他是不会介意的。
赵旭腾不以为然:“你不是不知道在哪里?现在又知道彩虹山远了?”
水月摇摇头,地龙易缺去过的地方不算少了,想必那彩虹山是远在天之涯地之角:“易缺……我的兄弟,会去的地方,一定都很远。”
“哼!摆明了就是懒……”
“是啊,躺着睡觉多好?”水月一副理所当然。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真的会气死人。”赵旭腾咕哝着,“水月,我们现下要去哪里啊?”
水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走到哪里就哪里罗!”
“嗯,昨儿个经过城镇,不是听说皇上病重,要求天下良医妙药吗?”
“是这样没错。”
“你还有没有兄弟会医的?咱们带他去治皇上好不好?”
“没有。”虽然是有,但是还要召唤,麻烦。
“皇上舅舅对我很好的……”
“你想进宫?”水月从袖中抖出一张告示:“被当成钦犯了还敢进宫,我倒是满佩服你的勇气的。”
为什么随身带着那种东西啊……赵旭腾瞪着那张纸,半晌才道:“嗳,所以我不是很克制了?你瞧,我都没有吵着要住客栈了是不?”
赵旭腾向水月身上一靠,“而且也都往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走了,不是吗?”
水月看着倒在自己身上的头颅,笑了起来:“倒也不必如此委屈,我们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今晚去找客栈睡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要遮住头脸对不对?”
水月笑着点头,突然有一种小孩儿长大了的感觉。赵旭腾虽然偶尔还是会对他撒泼,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他觉得小旭会顾虑到其他的事物了……虽然这样不是不好,但水月有时听见,还是会觉得心头有些微酸。
能够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于人来说,竟是一种苛求吗?两人雇的车夫突然在外头问道:“两位爷,日头快下山啦,我知道前方有一个小村落,我们到那儿歇一晚可好?”
“好。”水月应了声。
赵旭腾将车帘拉开,看了看四周的景色,觉得有些熟悉,便扬声问道:“那个村落叫什么呀?”
“是白水泉,那里酿的酒特好啊!”车夫不由得咂了咂嘴,似是回味无穷。
白水泉?不就是上次那个闹妖怪的地方?赵旭腾不由得看了眼水月。
“无妨。”水月轻道。只要不去惹,就算是最凶狠的吸血妖,也不太可能到村子里来撒野。
“水月,水月……”赵旭腾眼睛发着光,“你要去斩妖除魔了吗?”
“你认为呢?”
“不会。”赵旭腾垮下双肩。
两人说话间,车驾已到了白水泉村,此时暮色微合,倦鸟归巢,只见数十间屋舍飘出了阵阵炊烟,其他的屋舍像是无人居住,一面客栈的招酒旗已经倾颓,整个白水泉,竟比当初还破败。
有几名村民匆匆经过,看了他们一眼之后便连忙进屋,看起来像是不愿意在外面久待。
最受打击的是车夫,他先前还来过的,这儿的白沙酒好喝到他连自己的舌头都差点吞下去,但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啊?没有酒了吗?水月对赵旭腾道:“被妖怪盯上的村落,都是这样子的。”大有叫他不必讶异的意思。
赵旭腾白了他一眼,开始搜寻着之前那个老婆婆的家,高兴地发现老婆婆的家还有炊烟冒出,不禁拉着水月的手走向前去,“老婆婆还在呢!”
“这么高兴啊?”水月笑了笑。
“当然!”赵旭腾走到老婆婆家门前,用力敲了敲门,“老婆婆,您在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老妇人看到眼前的两人时,表情十分惊愕,“你们,这种地方,怎么还来第二次呢?这儿有妖怪啊!”
赵旭腾道:“老婆婆,那可恶的妖怪还没消失啊?”他就不信水月说的都是真的,非要问清楚。
老妇人让他们两人进屋,“是啊,最近连要汲些能煮饭的水都越来越难罗。”
“老婆婆,我们又找不到宿头啦,今儿个再借住一晚行吗?”赵旭腾知道水月不会出声,只好对着老妇人有礼貌地说。
老妇人笑道:“当然可以,只不过,别再给钱啦,你上次留的那些黄金已经太多啦!”
“您别这么说,今天还有一名,是我们的车夫……”赵旭腾左右看了看,“车夫呢?”
“方才看他和一名村民说话,然后就走到西面去了。”水月看着窗外。
哪知老妇人一听,显得有些着急:“别,快让他回来,那妖栖息着的地方,就在西面呀!”
赵旭腾张大眼,车夫显然是受不了没酒喝的刺激,想要去杀妖了,“水月……”
“快去救回他?连是什么妖都不知道就去冒险,这种人要怎么救?”水月淡淡说着。
赵旭腾才不管这些,推着水月就往外走,“他是我们的车夫,他走了,谁来驾车?”
水月被赵旭腾往前推着,两人来到一条看起来曾是溪的地方,溪床的圆石显示这溪之前至少有一、两丈宽,如今只剩下小弯深棕色的细小水流,歪歪扭扭地往下游流去。
水月站在溪流前,凝神片刻,“这妖挺强的。”
“车夫不会真的去杀妖怪了吧?”赵旭腾有点担心,他可从来没驾过车啊。
水月看着那深棕色的水,“是妖杀他比较有可能。”
“不……救救他吧?”
水月没有反应。
“那只妖杀了那么多人耶!”赵旭腾不禁大声起来。
“人和妖都有活下去的权利,杀妖,与杀人何异?”水月不觉得妖就该杀,妖杀人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若是妖杀人就该除去的话,那么人杀掉那么多动物做为盘中餐,也该杀。
“和你真是说不通!”赵旭腾气呼呼地往上游走:“车夫是人,当然要救,妖怪害人,当然要除。人和妖,本来就不同。”
水月跟着赵旭腾身后走,“你一个人上去只是被当成点心罢了。”车夫才是正餐。
赵旭腾气壮山河地说:“我是当今襄阳王,正气满,妖怪自然退避三舍!”
“哦……”水月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停住了脚步。“原来如此。”
“水月,你干什么?快来呀!”赵旭腾见水月停住,也没再跨出一步,不由回头瞪着水月。
“你正气满身,妖怪什么的自然躲得远远的,你上去了之后,必定能够带回我们的车夫。”水月一派正经地忍笑。
“你是我的保护者,我要上去,你自然要跟着。”只要水月跟着来,什么妖魔鬼怪他才不怕呢!水月看着赵旭腾,微微笑着,赵旭腾只觉越看他的笑容越感心虚,不禁也跟着嘿嘿笑着。
水月不会知道他的小小计谋吧?水月也不说话,笑着转身往回走,赵旭腾见状,也亦步亦趋地跟着。
“别这样嘛,人家也想当大英雄。”赵旭腾比划着。
“英雄可以留给别人做。”水月脚下未停。
赵旭腾跑上前去拉住水月的袖子,“啊,这样游山玩水少了好多乐趣,一点也不好玩。”水月笑着,推开了婆婆的门,婆婆已经煮好了饭,赵旭腾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就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饭后,老妇人给两人点了盏灯,三人便自行睡去。
此时,白水泉村的西面源头处,有着尖尖棱角的溪边,车夫的尸身像一个空皮囊的傀儡,被随意弃置在一旁。
夜渐深,溪流中闪起了一道道磷光,只见一团银白色像极水银的物体,正激烈地在溪中翻滚,溪里传来的咕哝声像是最恶毒的诅咒,不时有一串串像珍珠般的液体溅洒在车夫的尸身上,脸、身体、腿部,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既小心翼翼又快速。
过了没多久,河里水银状的物体上了岸,河里水银状的物体上了岸,河岸边的石头发出了嘎啦嘎啦的声音,那物体拖行而过,所有的石头都被挤压成碎片。
接着那银色物体一寸寸地挤进车夫的身体,不多时,车夫便站起身来,状似随意地扭动自己的关节,接着便往村中走去。
“我终于找到你了,水龙……”车夫的眼睛放出银色的光,手持奇形兵器,缓缓往山下走去。
当初为了复仇离开天山,结果半路就被天竺老秃抓住。被送进宫中的时候,他以为会死掉,没有想到,当今太子饶了他一命,他愿意一直待在这里,是因为觉得应该要报答太子的恩情。终于,饶了他命的恩人,前些日子传来命令,说要杀掉两个人,水月和赵旭腾。
今天一早有怒草泽的人来说是目标朝这里来了,水精原先想着,报答太子恩情过后,便能找找仇人水龙。但是,水精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好运,目标,居然就是水龙!“呵呵呵……仇,报仇……”水精挤在车夫的身体里,扭曲着脸,笑着。
水月是被一种异样的感觉吵醒的,他知道有东西正在接近村子,而且……非常不怀好意。看来是妖怪亲自下来猎食了。
此时夜深人静,突然传来一阵似群马奔腾、又似成千上百颗巨石同时滚下来的声音,赵旭腾猛然惊醒,问道:“水月?”
此时睡在隔壁房的老妇人突然急促而小声地敲着他们的房门,“年轻人,千万别点灯,别声张。”
老妇人喃喃念了几声佛,又续道:“是妖怪来啦!年轻人,是妖怪来啦!”
水月坐在床边,赵旭腾突然贴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水月的腰,紧张地说:“妖怪!”
“不要怕,没关系的。”水月闭上眼,搜寻妖怪的气,却发现这股妖气既阴毒又带有怨念,水月皱了下眉,心里对这股熟悉的妖气感到疑惑。
妖气越来越近,那怨念居然强大到令毫无所觉的赵旭腾,抱住他的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
水月在心中迅速盘算着,接着便对赵旭腾说:“等一会儿,不论怎么样都不要出去,懂了吗?不管如何!”
赵旭腾张大眼:“你要出去收妖?”
水月将赵旭腾的手拉开,想将他推回床上,“小旭,这妖大有来头,如果我没有估计错,大抵是水精找上门来啦。”
“水精?它不是、你的……食物吗?食物来找你报仇?”赵旭腾突然有种很荒谬的感觉,如果有一天,猪也来找自己报仇怎么办?“水精只有在产后的那一瞬间才是我的食物,其他时间,水精是很难缠的,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来了。”水精居然敢离开天山的赛里木湖,看来此役是避免不了,只能想想要如何将麻烦减到最低了。
水月听见水精滚在喉咙间的恶毒诅咒了,便快速道:“总之,躲着,不要出声。”
水月说完便要起身。
“水月!”
“忍住不准叫,你真觉得你忍不住,说一声,我现在就可以打昏你。”
赵旭腾捂着嘴,看着水月毫不畏惧地推门走了出去。
赵旭腾搂着棉被,急急爬到窗前,怕被发现,还用棉被将自己的头脸盖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看。
夜,并无月光;风,又厉又急,锐利的风声刮过竹丛,带起一片百鬼夜行的吼声。水月站在村中的广场,水蓝色的衣袖在夜色下化成淡灰的颜色,蒙蒙如雾,像随时会消失在夜色中。
“水……龙……”一阵咕噜声之后,带着低哑的声音,出现在赵旭腾眼前的人原来是车夫。赵旭腾惊喜地瞪大眼,正想出声唤水月时,突然想起水月要自己不准出声,便用力地忍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两人。
“哦,水精,你终于也变成妖啦!”水月淡淡地说。
“你……恶毒……咕噜……杀死母代的……仇人!”水精像是没有料到会被识破一样,仇恨地挤出话来。
“看来你还不太会用人类的舌头,怎么就敢躲在人类的体内?”
赵旭腾听水月的话意,难道说车夫不是车夫?而是妖怪?“杀你!杀你!”车夫突然双目暴突,喉咙不断传出咕噜声,挺着龙醉木就往水月刺来。
看来水精是下了功夫的,才会知道要屠龙唯有龙醉木。水月轻松地躲着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一劳永逸,看来,只有从了解敌人开始。
“赛里木湖枯死啦?你怎么敢出来?”水月带着嘲笑的语音很明显,水精必须浸着赛里木湖的湖水,否则便无法生出下一代,而只要水精一离开赛里木湖,湖水便会枯竭。
水月知道,对水精来说,生育下一代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事,怎么这一代的水精,胆敢跑出来?水月说赛里木湖枯死,其实是很严重诅咒,咒着水精绝子绝孙。
果然,车夫拿着龙醉木的手挥舞得更急,整个脸都扭曲起来。
“杀你,杀你!”车夫的口舌渐渐灵活起来,接着也不回答水月的话,不停地诅咒水月,赵旭腾简直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可怕的话可以用来骂人。水月一下颠了一颠,龙醉木惊险地从水月的肩部削过。
看到水月躲得万分辛苦,车夫好像有些得意:“赛里木湖永远不会枯竭,你,就快要死了。”
赵旭腾捏了把冷汗,暗自祷告。水月,你不是很厉害吗?快打他呀!“我死了,却再也没有下一代水精了。”水月滚在地上,避过一击,接着嘲笑:“赛里木湖再也没有水精了。”
水精一次只产一子,这水精如何出得了湖,而不使湖水枯竭?水月心里满是疑惑,看来得想办法套出答案才行。
“你胡说,你去死!”车夫疯了似的乱斩,广场上的沙石纷纷被狂卷的风势吹着乱舞。
赵旭腾听着两人骂来骂去,心里其实很想笑,这两人的对话怎么有点像小孩子斗嘴啊?若不是看到车夫脸上的仇恨,他真的很想抱着肚子狂笑一番。
“嗤”的声,水月的袖子被划开长长一道口子,水精不禁越加猖狂:“你一定想不到,母代生了两个我们,一个来杀你!”
水精的词汇真是……匮乏得可怜,不过,也让他了解情况了。水月就地打了滚,气喘吁吁地躺在如今洪流滚滚的溪旁。
赵旭腾张大嘴巴,一动也不敢动,心里相当着急。水月难道会打输他的食物吗?只见水精狡狯一笑,夜色下,溪流像是孔雀突然开了屏,银白色的光芒煞是华丽,一大片的水网困住了水月的身子,水月手脚乱蹬,想要挣脱。水精笑得裂开了嘴,白牙森森然地令赵旭腾全身一颤,水精看着在地上乱扭的水月,“你死了!你去死吧!”
水精举起龙醉木,原本黝黑的木头如今完全浸染在水精发出的强大银白光下,水月扭着身体想要逃开,水精哪里容许他逃,一脚踩住水月的肩的,双手握住龙醉木,便狠狠地往水月的左胸刺了进去。
“啊——水月!”赵旭腾尖叫一声,随即冲过去想要打开木门,没有想到,一道薄薄的木门居然像有千斤重,赵旭腾又推又拉,木门仍是纹风不动。赵旭腾想到方才那毫不迟疑的一剑……水月,水月!门外传来车夫畅快的笑声,那笑声,很大声、很刺耳。
不要死,不要死……赵旭腾泪流满面,用脚踹着门,大声吼着:“大笨蛋水精,你们全家死光光,全部死光光!”
赵旭腾又哭又叫,“来杀我啊!来杀我啊!”那一剑,明明不是刺在自己身上,怎么觉得……那么痛?水精得意地看着水月被钉死的身体,慢慢地从车夫身上挤了出来,车夫一下子便倒在地上。
报仇了,报仇了!他把龙醉木插进龙的心脏了,呵呵呵……水精开心地绕着水月的身体爬行,地上的石头一块块碎裂,水精欣赏着龙醉木刺进去的角度,良久,才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声,离开了白水泉。
打不开门的赵旭腾跌在地上,双脚犹自不甘心地扑腾着,后面一双颤巍巍的手伸了过来:“孩子,孩子……”
她都看到了,那名青年死了,接着有一道银白色的光,自另一名汉子的身上飞出,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西方。
“婆……”赵旭腾泪如泉涌,他现在甚至不敢从窗子看水月倒在那里的身影,老妇人将赵旭腾抱在怀中,无言地安慰着。
白水泉的泉水开始流动了,而水月,却不会再回来了……赵旭腾失神地听着奔流的江水声,和白水泉的人民国为重新看到泉水而欣喜欢呼的声音……赵旭腾整夜没有阖眼,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打开木门,他还试着想要从窗户爬出去,没有想到,整间房子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封住一样,他连一根手指都伸不出去。
方才还极力劝阻他别出门的老婆婆已倦极睡去,赵旭腾目光空洞地盯着眼前这扇门,只觉得心底空荡荡的。他不确定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却知道,这东西已经不在他的心里,痛得像是挖去一块肉。
“水月,人家要喝饮子摊的凉茶。”
“嗯。”
“别只是嗯嗯啊啊的,去买啊!”赵旭腾语气中带着不耐烦。
“为什么你都不自己去?”
“因为你是要保护我、服侍我的!”
“救人性命还要顺便当下人,在人间生活越来越难罗!”水月笑道。
“我不管,反正本少爷就是要你去!”
“你的腿断了吗?”
赵旭腾向水月挥舞着拳头,“敢咒本少爷?你的脚才断了咧。”
“没断,代表还可以走对吧!”
“罗哩八嗦,快去买啦!”赵旭腾简直像是在大吼了。
“你的脚又没断,走个五十步应该可以才是啊!”
“到饮子摊大概只要二十步,很快的,赶快去买,本少爷口好渴。”赵旭腾一脸不耐烦。
“二十步来回也才四十步,口渴的人应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刚刚叫我去买的那些时间,够你买两回了。”水月很有耐心地算着。
“我……水月,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叫你去买还有那么多话!”
“都有力气大吼,看来也不是很渴嘛!”
“水月!”
赵旭腾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眼泪不停地滚落,记忆中的水月总是笑笑地讲出让他气得半死的话,但如今,眼前没有水月的笑容,变成一片幽幽暗暗。
“水月……水月……”赵旭腾将头埋进膝里,不停地念着水月的名字。
平常总是睡一觉,晚上自然就过去了,赵旭腾从来不知道,从黑夜等到黎明,原来需要这么漫长的时间。
天还蒙蒙亮,耀眼的金光却在一眨眼的时间,铺满整个大地,也惊醒了沉睡的公鸡,赵旭腾听到鸡鸣声,把头从膝里抬起,金光透过窗棂,一长格一长格的光赶走屋内残留的黑夜。
赵旭腾微微动了动脚,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让双腿一瞬间动弹不得,麻木中还有一阵阵的疼痛感,赵旭腾皱着脸,努力站起身来,但却连想要移动一步都显得困难,不得不心焦地等着麻木感散去。
等到鸡鸣声啼过一阵,赵旭腾听到门外开始有人的声音,村民们显然已经聚集在江边,赵旭腾顾不得腿麻,用力地推门,这才惊讶的发现原来坚如磐石的门,轻轻松松的就被自己打开了。
晨雾未散尽,隐约可见几抹人影在前方,赵旭腾快步跑去,却在跑近人群时,脚步慢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害怕,害怕这不是一场梦。就在此时,村人们转头看见了赵旭腾,认出了他和水月是一起的,不知不觉地微微让开一条通道。
赵旭腾压下想要逃跑的冲动,看向村民脚下。
首先入眼的,是车夫的尸身,就像一副被剥下来的人皮,扭曲而不具真实感,赵旭腾忍住想吐的感觉,小心翼翼地绕过车夫。
如果只看水月的脸,实在令人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样去了。
露水沾湿了水月的长睫毛,仿佛一个呼吸间,水月就会突然睁开眼睛,对着他笑一样。
赵旭腾缓缓移动视线,眼光迟迟不敢落在水月的胸口上,赵旭腾凝着眉,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蛮横地挤着、捏着,看着水月那沾着露水的眉和睫,赵旭腾流下了泪却不自觉。
村民的话似远似近地飘来,“真可怜啊,这么年轻就死了。”
“被妖害死了,该怎么处理呢?”
“听老一辈的人说啊,这尸体要火化才成呢!”
“就是,就是啊,要不然,听说被妖杀死的人,也会变成妖呢!”
“那可真是不得了,咱们村一连死了两个,得快火化他们才成。”
村人商议的言辞,猛然惊醒了赵旭腾,赵旭腾转头看向村民,眼光不小心对上了那牢牢插在水月胸口的奇形兵器,心口不禁跟着一窒。
村民看他回头,便道:“这位小爷,人都已经死了,咱们一起动手让他们安心升天吧!”
村民说完便要来拉他,赵旭腾猛然一跳,挥开了村民的手,凶狠道:“谁也不准动水月,我要带走他。”
“小爷,使不得啊,若是他变成妖怪那怎么成呢?”
赵旭腾一昂首:“本少爷不怕,水月……”赵旭腾突然想到水月可以五百年不吃不喝,恐怕早就是妖怪一头了吧!赵旭腾续道:“本少爷要带水月回故里,你们谁懂驾车的?”如果水月是妖,那么水月或许还有救,他要带水月去大城市看大夫。
赵旭腾见村民发怔,从袖袋拿出一小袋金子,“本少爷给的赏金很优渥,只要谁肯跟我去,这一袋金子都是他的。”
村民个个眼睛发亮,有了一袋金子可说是一辈子都不用愁了,但是,若是水月变成妖怪,那么即使有钱也没处花了。赵旭腾见村民眼光回避闪烁,收起金子,自己上前扛起水月。
“小爷,让我来。”
就在他快扶不动水月时,蓦然有一只强壮的手臂伸了过来,将水月接了过去,赵旭腾转头一看,是一名皮肤黝黑的庄稼汉,赵旭腾向他点了点头,“好,等到事成之后,整袋金子都是你的。”
“谢小爷。”庄稼人腼腆地笑着。
赵旭腾闭了闭眼,方才在河边抱起水月时,他看到水月的眼角滑下了泪水,害他惊喜地以为水月醒了,但摇晃了半天水月依旧没有回答,老实的庄稼人才像是感到很罪恶似地告诉他,其实那只是露水。
马车颠簸地缓缓行进着,赵旭腾拥着水月,心里一片茫然。方才大夫的话回响在脑海。
“这人已经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啦,要怎么救呢?”
“这奇形兵器插在他的心头,老夫无法救。”
“人死还是入土为安吧!”
马车碰磕过一颗小石子,引起一阵弹跳,赵旭腾乱七八糟地想着,等到了下一个大夫家,要不要告诉大夫水月其实很有可能是妖怪,让大夫大可不必用正常的方式治疗他?一定……很痛吧?赵旭腾手指轻触过那凶恶的兵器,却突然发现异样。
水月,并没有流血。
赵旭腾轻轻揭开水月胸前的衣襟,发现那兵器刺进去的地方,并没有流出鲜血来,赵旭腾微感惊讶。接着忆起在战斗时,水月曾经被划伤,赵旭腾探看水月的伤口,发现水月的左臂有一道裂口,但依旧,没有鲜血。
水月,真的是妖怪吧!赵旭腾发觉自己居然没有害怕的情绪,反而升起了一丝丝的期待,等一会,就算会被当成疯子也没有关系。
天色渐晚,他们没有再遇上大夫,于是赵旭腾让庄稼汉找了间客栈住进了之后,再遣他出去找大夫。
“大夫,他情况如何?”客栈房间里,赵旭腾为了方便大夫看诊,命伙计点起了数十盏的烛火,只见明亮的室内,大夫的脸色不是很好。
“这位小爷,恕老夫直言,人死了还是入土为安,这样的折腾,实属不敬啊!”居然叫老夫来看死人,是不是找错人啊?赵旭腾闻言大怒,“你到底会不会看?有人会受了伤不流一滴血吗?你看仔细啊!”
“小爷……老夫实在无能为力。”
“庸医,庸医!水月肯定体质异于常人,你看看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回他啊!”赵旭腾不甘心,水月肯定不是普通人,为什么大夫都不试试看?大夫看到赵旭腾突然激动的模样,急匆匆地抓起医箱,连告辞都没说,便迅速地走掉了。
赵旭腾坐在椅子上,老实的庄稼人站在一旁,看到赵旭腾眼睛布满血丝,其实很害怕赵旭腾发了疯。
赵旭腾瞪着大夫离去的门,突然之间将桌子上的茶杯甩了过去,“匡啷”一声,杯子碎成片片。
“小爷……”
“你们不治,我来,我自己来!”赵旭腾说完,霍地走到床前,瞪着眼前的兵器半晌,伸手就要拔。
“小爷……”
“害怕就出去,水月就算变成妖也不害我,你出去!”
老实的庄稼汉是很害怕的,于是不敢多说一句话便退了出去。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举了……赵旭腾看着水月平静的脸,眼睛一闭,双手握住龙醉木,奋力拔起,一阵银白色的光随着龙醉木被抽出,直冲了出来。
赵旭腾吓得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道光,渐渐在从强烈到慢慢消失。
赵旭腾刚才说大话说得满,其实心里也不是完全不怕的,他等到那白光完全消失了之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探看水月的情形。
“水月……水月?”赵旭腾轻喊,伸出手去摇水月,却发现,水月依旧不动。
赵旭腾凝着眉,皱着脸,无法克制全身剧烈的颤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浓农的无力感,都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了,水月还是没有醒;还有一种后悔的感觉,如果,自己不拔起这兵器,感觉起来,还有机会、还有希望。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水月已经死了……赵旭腾只感一阵晕眩,向后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凡◇间◇文◇库☆☆独◇家◇制◇作☆☆
“爹、娘,你们看,那个是什么啊?”
“听船夫说,那是海猪。”稳重的襄阳王捋了捋胡须。
“猪?长得不像啊?”赵旭腾巴着船舷,努力辨识。
“傻孩子,我们都知道了何必出来玩呢?”叨唠勋公主温柔地揉着他的发。
“说的也是。”
赵旭腾站在船舷,看着前方的海景,只见海和天的边界只余一抹淡淡的线,几只飞翔而过的海鸟成为蓝天的剪影,海风拂面,带着一种特有的、湿润的咸味。
赵旭腾望向左边,慈祥的母亲对着他笑,看向右方,是难得换下宫服的父亲,赵旭腾微微一笑,感觉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过。
突然之间,大船重重地摇晃了一下,赵旭腾听见父亲怒声斥喝下人,母亲慈爱地弯下身来安慰他,但是,眼前平和的景象,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数十名穿着兽皮、带着大刀的男子逼向这边,襄阳王府的侍卫迅速地分成两队,一队冲上前和歹徒搏斗,一队护着襄阳王府的人。
护卫将自己和父、母亲护离船边,以躲避如飞蝗而来的箭矢,他们躲进船舱,四周不停传来兵器交击声、哀号声。进了船舱,父亲将自己和母亲推到角落去,“旭儿,要好好保护你娘。”
“旭儿知道。”
接下来,他牢牢抱住母亲发抖的身体,然后,父亲就再也没有进来过。
过了很久,外头的声音慢慢沉寂了下来,赵旭腾竖起耳朵听,慢慢地放开了手,“娘,或许是咱们打赢了,旭儿出去看看。”
他对睁着惊慌眼睛的母亲露出一个“放心吧!”的笑容,便打开舱门,事情就在他打开舱门的那一刹那发生。
一个仿佛数百面大鼓一起敲响的巨大轰隆声,震得赵旭腾耳朵发疼,握在门边上的手也被震得虎口疼痛欲裂,赵旭腾吃了一惊,回头看看娘亲惊骇的脸。
此时,又是一声恐怖的巨响,船身疯狂地一晃,赵旭腾没有抓紧,一下子就如断线风筝般,直飞了出去……襄阳王府的旗帜已经倒下,整艘船正在冒着熊熊火光,船身破了两个大洞,岌岌可危地剥裂着,不远的海面停着一艘船,有一挺凶恶的大炮正瞄准襄阳王府的船发射出第三发火球。
爹!娘!“啊!”赵旭腾猛地睁开眼,那熊熊火光的画面仿佛还停留在眼前,赵旭腾抬手抹了抹汗,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呵,是那怕妖怪的庄稼汉把自己抱上床的吧!赵旭腾笑了下,笑意却没有到达眼里。怎么,会梦到落海之前的情形呢?爹娘都不在了,二叔也不在了。现在,他连水月都……失去了……赵旭腾懒懒地翻起身来,随意瞄了一下屏风外的人影,吩咐着:“李二,备车,我们要去范家庄了。”
屏风外的人没有回答,赵旭腾捶了捶两边的肩膀,加大了音量:“李二,备车了。”
“李二,好像还没醒哦!”屏风外的人淡淡说道。
这是……赵旭腾捶肩膀的手停住了,这个声音……“你怎么了?”
屏风外转进一个不可错认的身影,弯弯的眉毛下有着深邃的眼,挺直的鼻梁下,是无时无刻都你在笑着的唇……“撞笨啦?”
赵旭腾瞪着来人半晌,才突然双手用力向后一撑,直弹了起来,“水月!”
水月笑着将赵旭腾抱了个满怀,微笑道:“是我。”
“水月,水月,真的是你,你果然活过来了,我不是在作梦吧?”
“嫌睡得不够久?”
赵旭腾觉得好快乐,心跳快得像要跳出嘴巴来,水月醒了,活过来了!“水月,你……刚刚……我……”
“别急别急,坐下听我说吧!”
赵旭腾笑得开怀,紧紧拉着水月一起坐了下来。
“其实,我还得感谢你没有放弃我呢!”水月笑了笑,“如果你没有拔起龙醉木,我可醒不过来。”
“真的?我做对了?”赵旭腾笑到眼睛呈现弯月状,接着一咳:“啊!那是当然,本少爷早就知道要这么做啦!”
水月停下,笑望着他,只见赵旭腾扭着身体,“继续说啊!”
“强壮的水精是很难缠的,所以我就想,与其和它打四五天,或者是一直被追着跑,不如故意示弱让它捅一刀比较快。”能用最快最方便的方法解决事情,真的是太好了。
赵旭腾狐疑地看着水月,“你故意的?你怎么不怕水精真的杀死你?”
“水精的致命之处在左胸,而且水精比较单纯,它们认为,只要被击中左胸,就一定会死。”幸好水精很笨,否则就骗不过啦!所以,那时水精才会在水月旁边爬来爬去,还不时发出笑声。但是……“你为什么被插中心脏也不会死?”
“你不是常说我是妖怪?现下又不喜欢我这个身份了?”
“不准挑本少爷的语病!”赵旭腾捏捏水月的腰,“那你的心脏就不在胸口罗?在哪里?”
“龙醉木必须插在心脏上,我才能进入假死的状态,所以……”
赵旭腾欢呼一声,“你有很多个心脏!”接下来便开始兴奋地乱摸,“这里吗?这里有没有?”
眼看赵旭腾越摸越不像话,水月不得不抓住赵旭腾乱摸的手,笑道:“这样就摸得出来?”
“呀!”赵旭腾寻找心脏的动作被打断,不由得有些意犹未尽……水月的身体,真好摸啊!早知道他被捅也不会死,就应该在他假死的时候趁机多摸几下。
“对了。”赵旭腾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直起身来,认真的说:“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就出手和它打嘛,要不然,如果别的妖怪知道你有很多个心脏,真的杀掉你怎么办?”
“应该不会有其他的妖怪来找我才是。我不吃其他的妖怪的。”
“笨水月,我是说‘如果’!万一真的发生怎么办?”
水月想了想:“嗯……那我只好告诉我的兄弟,我有两个兄弟很喜欢打架的,让给他们好啦!”
赵旭腾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很认真地盯着水月的脸:“我突然发现,你真的很懒耶!”
“怎么说?”
“宁愿被捅一刀也不愿意和水精打……居然这样拿身体开玩笑。”
“这样比较省事,要不然,你还记得我那天和水精吗?”
“大概,一柱香左右吧!”
“和水精打四、五天,打个半死才解决它,和打一柱香的时间,你选哪一个?”水月见赵旭腾瞠目结舌,“幸好我将整个村落都封起来,要不然,你当时那样大吼大叫,水精下一个选的就是你。”
虽然自己昏迷了,但是,赵旭腾在封印内的一切动作,他都知道。赵旭腾居然还为了自己不惜对水精语出挑衅,水月想到当时赵旭腾的情形,唇角不禁泛起一抹笑。突然觉得,龙珠在赵旭腾身上好像也是一件好事。
“我?怎么会?”原来……门会打不开就是因为水月在上头动了手脚。
“是啊,因为你身上有我的味道。”车夫会死得那么凄惨就是因为这样。
“什么!”赵旭腾脸上蓦然红了起来,“我都有洗澡的哦!哪有你的味道?”
见赵旭腾的脸红通通的,水月不禁抓住他的双手将他更拉近了点:“这样有没有呢?”
见水月那带着深蓝的眸子直勾勾地瞧着自己,赵旭腾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怎么会这样?“水月……我会喝……”
“是吗?”他是能力高强的水龙,兄弟们自然而然认为自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所以根本不会有人为自己担心。当那天感受到越旭腾对自己又忧又急的心情时,着实在自己心中起了不一样的感受。
水月想起那天晚上,赵旭腾在自己的封印中为了自己哭成那样,心头不禁微微颤动。看着赵旭腾的红脸颊和不由自主地伸出舔嘴唇的舌头,水月觉得心底一阵悸动,不禁缓缓低下头去吻住了他。
“唔……”水月的唇凉凉的,好舒服……赵旭腾不知不觉的闭上了双眼,啊!水月将舌头伸进来了……唔……“小爷!”老实的庄稼人看见门没关,很自动地就跑了进来,看到两人拥吻的画面时,老实的庄稼人张大嘴巴一阵子,无法反应。
直到看到水斜着那越见水蓝的眼眸盯着自己的时候,老实的庄稼人这才赶紧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要说的话,于是大声地问:“啊!小爷,你今儿个中午要吃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