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众所皆知,冬季的阿尔卑斯山区是滑雪者的乐园,想要滑雪的人,头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最佳地点必定是阿尔卑斯山。然而在夏天里,它也是绿意盎然的最佳避暑胜地,美丽的湖光山色,优雅轻松的悠然气氛,搭配当地盛产的奶酪和山间美食,令人有如身处世外桃源之中,流连而忘返。
因此,虽然康桥有点失望,来阿尔卑斯山竟然不是来滑雪,不过能在这里欣赏到欧洲最美丽的季节,也算不虚此行了。
「真的好美啊!」
伫立于农庄外,环顾四周的景致,无论是远处或近处,都是那么的美,邝求安不知脱口几次同样的赞叹了,因为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词了。美,是最单纯、最直接的形容词了。
「其实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美,以后我会带你去看的。」康桥承诺道。
「我知道,欧洲是优雅的美,美洲是豪迈的美,亚洲是诗意的美,非洲是粗犷的美,而澳洲是原始的美……」邝求安憧憬的轻叹。「我也都好想去看看喔!」
「我一定会带你去看的!」
两人缓步而行,走向不远的小溪流,四周是绿草如茵,懒洋洋的乳牛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咀嚼嫩草,牧牛人偷闲躺在干草堆上打盹,非常自然柔和的景象,但其实,那牧牛人是安全人员之一,农舍阁楼上至少有四位安全人员在监视远处的动静,还有更多安全措施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这里是国际刑警组织保护最严密的地点之一。
「康桥,我们要躲在这里多久呢?」这种地方,让她住一辈子都愿意,可是,起码要先让她念完大学吧!
康桥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对她做任何隐瞒。
「我不知道,根据他们的说法是,要待到他们再抓到那个军火之王,但那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上个月捉到他一次,就准备了整整两年……」
「两年?」邝求安惊呼。
「对,两年。」康桥苦笑。「我真的不知道这次他们又得花上多少时间才能够再捉到那家伙。」
邝求安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平静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见她如此轻易便接受了不知期限的「囚禁期」,康桥又怜爱又心疼,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小安安,我……我……」
「其实住在这里也很不错,还有人伺候呢!」
「小安安……」
「唔唔,如果我们在这里待到冬天,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我们去滑雪呢?」
不会。
因为他们根本没机会待到冬天,连秋天都不到,不过短短一个星期之后,情况便被突破了……
「你老婆呢?」康桥回头,康健一手一罐啤酒朝他而来,顺手便扔出一罐给他,他扬手接住,拉开,仰颈便是大半罐入喉。「爽!」赞叹,再回答。
「又在厨房跟他们学做法国菜了。」
「法国菜啊……」走到康桥身边,康健也学他一样坐在草地上。「是还不错吃啦,可是我还是很想念台湾的万峦猪脚、屏东肉圆、花枝羹、沙茶牛肉……」
「闭嘴!」康桥咬牙切齿地道。「没人叫你来你偏要来,现在……」
「好好好,不说,不说!」康健马上投降。
然后,表兄弟两人一起看着不远处的笨乳牛晃着好几团笨乳房在啃笨草。
「老弟。」
「嗯?」
「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在帮国际刑警的忙?」
「……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们必须帮我偷渡家人到国外安居。」
康健立刻明白了。
所谓的家人,就是指康家的人,还有康桥他老爸那边的家人,两边都是黑道中人,最好是都没出事,但若是出了他们自己也搞不定的麻烦,康桥已事先为他们准备好退路了。「老弟。」
「嗯?」
「你真是鸡婆!」
「……」
「哇,杀人哪!」
康健怪叫着跳起来就跑,康桥挥舞着拳头随后追上,表兄弟俩又叫又笑地在草地上追逐扭打,直至远处一辆轿车疾驶而来,他们才停手,狐疑地看着那辆轿车在农舍前紧急煞车,泰生和杰特一左一右同时跳下车,一个向屋里大叫,一个朝他们跑来。
「快,准备移动!」
「乔斯,我们要换地点了。」
康桥与康健相对一眼,神情同时凝沉下来。
「为什么?」
「那家伙买通了总部里的人,这里被泄漏出去了!」
「他妈的!」康桥咒骂,拔腿就跑。
「我操!」康健也跟着跑。冲入农舍,冲入厨房,康桥一把捉住还两手面粉的邝求安,转身又跑;邝求安被拖得差点跌趴在地上。
「怎……怎么了?」
康桥没吭声,因为解释太浪费时间了。
不过,还是来不及了,他们才刚跑到车子旁边,另一辆轿车用更惊险的速度冲到他们身边,车上的人一边叫一边下车。
「他们就快追到了!」
泰生和杰特」二刻掏出手枪。
「多快?」
「很快!」
「那我们从另一边……」
「不行,另一边也有人追来!」
「两面夹攻?」
「对,你必须带他们走山路到格瑞诺伯的联络站,我们先去阻挡他们,能多久是多久!」话落,所有人员分别跳上两辆车,一往来路,一往去路,疾驶而去。而泰生和杰特则偕同另两位同事领路往山里去,康桥、邝求安、康健和勇志紧随在后。
八人,迅速消失在浓密的树林里……
八个人在狭小崎岖又凹凸不平的山路间迅速前行,对男人来讲,走太久也是会辛苦的,更何况是女人,不到十五分钟,邝求安就喘得几乎要断气了。幸亏她穿的是长裤和平底鞋,不然早就拐断腿了也说不定。
「还走得动吗?」
「……可以。」
「走不动就告诉我一声,我背你!」
又是十五分钟过去……
「杰特,到底还要走多久?」
「要再越过那座山头,起码还要一、两个钟头。」
一听,邝求安差点昏倒,但她还来不及呻吟,就见康桥半蹲在她面前,把宽阔的背影对着她。「上来,我背你!」
「不……」
才一个字出口,康桥就跌到一边去了,换另一副更庞大的背影半蹲在邝求安前方。
「你又能背多久,还是我来,快,小安,上来!」
「不用了,我还能……」
「休息一下吧!」杰特回头看他们。「也好让泰生去看看有没有人追来。」
他一说完,邝求安当下就矮了一截跪坐在原地,也没力气再找个更舒适的地点了;康桥又心痛又愧疚地把她抱起来放到一块大石头上。
「对不起,小安安。」连「对不起」这三个字,他都说得好惭愧。
「没……没关系,」邝求安勉强挤出笑容来。「休……休息一下就好了。」
温柔地将散乱在她额前的发丝拂到耳后,康桥倾身将饱含歉意的一吻深深印烙在她额头上。
「我爱你,小安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有多爱你的!」她抬头,想对他说什么,就在这时……
「快走!」泰生火烧屁股似的出现,举着手枪拚命挥舞,跟他一起去察看的同事却不见人影。「他们追来了!」
二话不说,康桥弯身将邝求安扛上肩头,转身就跑。
激烈的枪声开始在山头回响,为了阻挡追缉者,好让康桥他们有更多时间逃走,杰特几个陆续从他们身边消失……
康健蓦然回首,因为有人拍他的肩膀,是勇志,他无言地指指自己,再指指后面,康健会意,点头,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后继续跟在康桥后面跑,留下勇志一个人尽力阻挡后面追来的人。
现在,继续逃亡的只剩下康桥、邝求安和康健三个人了。
而且他们不识路,只能盲目的往前逃,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逃,此时此刻,他们只想先甩掉追缉他们的人,之后再来考虑他们究竟在哪里还不迟。
逃逃逃,逃过湖边……
逃逃逃,逃进林里……
逃逃逃,逃上山崖……
终于,康桥再也跑不动了,扛着邝求安对他而言实在是太吃力了。但是他不能不继续跑,不为他自己,只为了邝求安,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她,他最爱的女人,也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女人。
「把你老婆交给我!」康健在后面命令。
不敢再反对,康桥转身要把邝求安交给康健,就在这一刹那……
「啊!」
三道惊叫同时响彻云霄,山崖坍方了,三个人一起沿着坍方斜坡往下滚滚滚,滚滚滚,然后又一起往下坠落,再一起停住,但他们会停下来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跌到山崖底了,而是掉落在突出于山崖壁的一株不知名大树上,往下看,底下云雾缭绕,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高度。
然后,邝求安望着康桥,康桥望着康健,康健望着邝求安……
接下来的叙述虽然不是很短,但实际经历的时间却只有短短的两秒钟……该死的两秒钟……
康桥摔落在最安稳坚实的树根上,邝求安和康健则是一左一右跌在大树的枝干上,而两人身下的枝干也同时发出清脆响亮的碎裂声,康桥看看康健,再转注邝求安,他知道,他只来得及救一个人。
一秒钟。他毅然拉回目光,毫不迟疑地倾身紧紧捉住康健,使出全身力量将亲表哥拉向自己。两秒钟。
康健与邝求安身下的枝干同时断裂,康健恰好被拉到康桥身边;而邝求安,笔直地往下掉落……
身子急速地往下坠落,风声在耳畔呼吼……她没有尖叫。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她早已有心理准备的结果,并没有出现出人意料之外的转折,最后一次被抛弃,她的第二段人生也结束了。
她没有哭泣。
只是安详地注视着澄蓝的天空,、心想这一生最后一景竟是如此的美丽,她该满足了。
她没有任何怨惹。
只是默默地阖上了眼,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最好只是一瞬间,这是她最后的希望……蓦地,一只有力的手捉住了她。她愕然睁眸,眼前却是一张不应该出现的脸孔,下一刻,她的身子一整个落入一副温暖的怀抱里,被一双温柔又坚定的手臂紧紧拥住。
「康……康桥?」
「我宁愿跟你一起同生共死,也不想跟表哥一起同生共死,所以……」他俯眸笑望她。「我得先救表哥。」
她张着嘴,无法置信,他笑得更深。
「要生,我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也一起死,嗯?」
她还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而他也只是笑,一直一直笑。
他,绝不会抛弃她!
他做到了他的承诺。
她,也应该可以毫无保留的爱他了吧?
即便只是一秒钟,他也可以满足了。
「康桥。」
「嗯?」
「我爱你。」
「我知道。」他们,继续往下坠落,一起……
终曲
出乎意料之外的,保护康桥和邝求安的十几位国际刑警竟然没有半个人死亡,包括康健和勇志在内,虽然除了康健之外,所有人都身受重伤,但,没有人死,一个也没有。
可是他们所保护的人,康桥和邝求安,失踪了。
根据康健亲眼所见,掉下悬崖的康桥和邝求安生机渺茫,不过他们不会放弃任何希望,最起码,他们要看到尸体才能够死心。
因为,悬崖底下没有尸体,连血迹都没有。
所以整整两天,大批国际刑警在农庄和格瑞诺伯之间来回搜索,然而他们什么也没找着,连块破布也没有。到了第三天,他们决定扩大搜索范围,继续搜寻……还是没有。第五天,他们更扩大搜索范围……第六天……
远离农庄,远离悬崖,远离他们以为康桥和邝求安可能会到达的范围,康健和同行的国际刑警不约而同定住了脚步,再也拉不动腿,数双惊讶的视线难以置信地望着前方,一团缓缓朝他们这方向移动而来的「对象」。
而那团「对象」也似有所觉地停了下来,然后,始终低垂的脑袋徐徐抬起来,露出一张极度憔悴、极度疲惫,但异常坚定的脸容,看见康健,嘴角勾起宽慰的笑纹,然后说了一句话。
他们都听不懂,只有康健听懂了,因为,她说的是中文。
「康桥,要活下去喔,是你说的,要生,我们一起生;要死,我们也一起死,所以,你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喔!」
说完,那整团「物件」也跟着坍方了。
高大的康桥就压在纤瘦的邝求安背上,前者昏迷不醒,后者因为安心而松懈,因为松懈而失去了支撑的意志,也昏过去了。
他们都还活着,可是……
「大夫,怎样?他们的情况怎样?」急诊室外,十数人一起围向刚踏出急诊室的医生,焦急的、迫切的追问里头的情况。
「康先生的情况很不好,他全身的骨头有百分之六十骨折了,内脏伤害也相当严重……」眼看大家的脸全焦黑一片,医生莞尔一笑。「幸运的是,他的脊椎没有任何损伤,而且他的身体很健壮,生存意志更是惊人的强悍,我想,他应该可以度过危险期。」
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半口气。
「那他老婆呢?」
「康太太啊……」医生顿住,眸中悄然浮现钦佩之色。「她全身有百分之九十的肌肉拉伤,根据你们所说的情况来判断,我猜想那是她在这五天里都一直背着康先生,过度使用肌肉所造成的。老实说,以康太太那样纤瘦的身子能够背起康先生那样高大的身体,我已经很佩服她了,她竟然还能够背着他走路,那更是了不起,可是……
「五天?」医生不可思议的喃喃道,满脸惊叹,「火灾现场的能力顶多也只能维持一时,但康太太却坚持了整整五天,这实在是……」他摇摇头,以代替言语无法表达的敬佩。「真看不出她拥有如此坚强的韧性啊!」
整整五天,一个体重不到五十公斤的小女人,背着一个高她二十公分,体重七十五公斤的大男人,走在坎坷崎岖的山道上,努力寻找出路,想要离开迷宫也似的山区。
天知道她是如何把他背起来的。
天知道她又是如何背着他走了整整五天。
「另外……」医生微笑着又说,「康太太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经过这样的磨难竟然没有流产,这孩子将来一定很了不起。」语毕,转身又回急诊室里去了。
康健呆了半晌。
「最好是个小子,不然一定是个男人婆!」
两天后,康桥就清醒了。反倒是只有肌肉拉伤的邝求安,她整整昏睡了四天四夜才醒转过来,因为,她太累了。之后,大家才能自他们口中得知他们坠崖之后发生的事。
他们没有笔直地摔落在山崖底下,因为他们被一阵强烈的山风吹歪了,同时也缓和了他们下坠的力道,掉落到河流里的急湍处,即使如此,摔跌力道依然十分凶猛,由于康桥用全身保护住邝求安,邝求安几乎是毫发无损,可是康桥自己却摔断了全身百分之六十的骨头。
康桥当下就昏死过去了,而只昏迷了几秒钟便清醒过来的邝求安也只能紧紧抓住康桥,被急涌的河水送到缓流处,才得以将康桥救上岸。
所以他们才会远离农庄、远离悬崖,远离他们应该在的地方。
然后她就背着康桥一直走、一直走,在宛如迷宫般的山区里努力想找出正确的出路,好尽快离开山区,将始终昏迷不醒的康桥送到医院去急救。
在那五天里,即使是无法行进只能休息的夜晚,她也不敢放松精神好好睡上一觉,起码有一半时间以上,她都是瞪大两眼盯住他的呼吸,就怕他在她睡着时悄悄的「走了」
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夜后,只要天开始蒙蒙亮,她立刻上路,一旦开始行进,她就不再休息,连停下来喘口气也没有,除了喝山泉河水,她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体力透支早就超过极限了,全靠一股坚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她。他说过,生,要一起生;死,也要一起死。她没有死,所以,他也不能死。
她绝不会,也不能让他死!
所以,她背着他,一直走、一直走,不容许自己软弱,不容许自己认输,甚至不容许自己昏厥,直到断气为止,她绝不会停下来。
生,要一起生;死,也要一起死。
基于安全上的理由,国际刑警特意要求医院把邝求安和康桥安排在同一间病房里,以方便保护,对他们夫妻俩来说,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只要能时时刻刻看见对方,他们也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喂,老弟,你老婆好像在发光耶!」来探病的康健,好奇地瞄着邝求安,小小声说。
四肢依然裹着厚重的石膏,康桥却笑不可抑。「她是为我而发光的!」
另一张病床上的邝求安赧红了脸儿,但她依然在发光,凝视着康桥的目光里更是盈满浓浓的爱意,毫无保留的,深刻又深挚的爱意。抚着下巴,康健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若有所悟。
「你们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康桥失笑。「你在说什么呀?」
「我是说……」康健对自己点点头,确定了。「以后,你们一定会比过去两年更幸福吧?」
「那当然,我们会一天比一天更幸福,对吧?小安安。」康桥笑嘻嘻地道。
相邻两张病床,夫妻两人都无法动弹,但彼此的视线却几乎时时刻刻都纠缠在一起,「嗯嗯。」邝求安轻声但肯定的回应。
二十多年的寻寻觅觅,终于她找到了一个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真正关心她、爱她的人。
他,绝不会抛弃她。
为了休养,也为了安全,康桥和邝求安不得不暂时休学,不过谁也没料到,半年后,那个军火之王就被他自己的手下干掉了,追杀令也因此中断了。他们安全了。翌年春节过后不久,邝求安生下一个健壮粗犷的胖小子,雄浑嘹亮的哭声几乎震垮整楝医院。
半年后,他们带着孩子回到台湾探亲。
「幸好是个小子,不然这种男人婆谁敢要?」康健喃喃道,话刚说完,他就呻吟着弯下腰。
康桥一脸假笑的收回拳头,虽然手臂断过,复健过后,照样勇猛。
「我女儿就算是男人婆,也是天底下最温柔的男人婆!」
男人婆也有温柔的吗?
康健龇牙咧嘴的不敢再说话了,免得换他进医院去泡护士辣妹,明年就可以包三奶了。
「小宝贝呢?」康爷爷不高兴地问,康家养小鸟的够多了,他只想要小女娃。
「这……」康桥无措地搔搔脑袋。「老爸他不肯放人,说干脆就留在他那边给我大姊做义女好了,我还得去救人呢!」
「哼!」康爷爷气唬唬地转身走了,那背影,还真像赌气的小孩。康桥耸耸肩。「小安安,看样子我们最好提早到日本去,先把小宝贝救回来,再回台湾来让外公玩几天吧!」
邝求安抿唇轻笑。「好。」
两天后,他们把儿子交给康健的老婆,出发南下去探望邝求安的养父母了。
说是探望,但其实他们并没有真的上邝家去和邝求安的养父母见面,只是在暗中打探邝家过得如何,得知邝家儿子的公司果然倒闭了,邝家又欠了一些债务,但依赖文具行的收入也还应付得来,他们也就悄悄离去了。
「如果我们出面,你养父母一定会开口跟我要钱,好让你养兄东山再起,」康桥说。「钱是小事,就怕他们没完没了,再也不懂得安分守己的意义,然后下一回他们欠下的就不会是小数目了,因为他们一定会认为反正还有我们在,爱借多少就借多少,那……」
「不必解释,」邝求安捂住他的嘴,微笑。「我相信你做任何决定都有最正确的理由,不需要特别跟我解释。」
康桥也笑了,亲亲她后又问:「接下来呢?」
邝求安想了一下。「孤儿院。」虽然在她的感觉里,总是丢不开被周妈妈抛弃的伤害,但在理智层面上,其实她也很了解周妈妈确实是不得已的,所以她必须对孤儿院有所回绩。
「没问题,哪里?」
「台中。」
孤儿院仍在原处,但周妈妈已去世了,不过康桥仍捐了一亿台币给孤儿院,好让他们整修院舍,并添购一些设备。
「台中夜市也很有名,我们顺道去逛逛如何?」反正是自己开车,方便得很。
「嗯,好啊!」邝求安轻快地回道,但表情却是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康桥注意到了,但他并没有多问!她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径自开车转往台中夜市去了。
「那是什么?」康桥问。
上车后不久,邝求安就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陈旧的小布包,不管换几次手提袋或背包,那个陈旧的小布包一定会在里头,他看过好几次了。「这个啊……」邝求安盯着小布包看了好一会儿后,慢条斯理地拉开小布包的拉炼,取出一条小手炼,小得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戴的。「是我亲生妈妈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当年她被抛弃的时候,除了衣服、鞋袜之外,身上只戴着一条小手炼;长大后戴不下了,她就自己缝了一个小布包装起来,随身携带。
其实在结婚后,她就想要丢掉这个小布包的,但不知为何,始终抛舍不了。
「还有一张小纸条放在我的裙袋里……」说着,她又从小布包里取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我的出生年月日,还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
「小琴。」
「原来你本来的名字叫小琴琴啊!」
「嗯。」
一阵静默,蓦而,两人一起失声笑出来。
「小琴琴……」康桥爆笑。「好像……好像小鸡鸡……」
「讨厌!」邝求安不依地捶他一下,自己却也笑得停不下来。
笑了好一阵之后,康桥才稍微抑止下来。「前面那边应该就是了吧?」
「好像是。」
「嗯,我先找停车位。」就在康桥寻找停车位时,邝求安把小手炼和小纸条收回小布包里,又看了小布包片刻,再抬头看车窗外,原想顺手将小布包丢出去,然而转念一想,她又把小布包放回手提袋里,决定回台北后就把它丢掉。
随地乱丢垃圾要罚一千二的。
其实每个地方的夜市都是差不多的,摆的是那些摊位,卖的也是那些东西,就是口味多少有点不同而已。「这家卤味比台北的好吃耶!」现在,邝求安也有她怀念的台湾小吃了。
「是吗?那我也来尝尝台中的屏东肉圆有没有比台北的好吃!」
片刻后,他们在屏东肉圆摊子坐下,一边品尝台中的屏东肉圆和猪血汤的味道如何,一边分享一大袋卤味,又从隔壁摊子叫来两份蚵仔煎和炒花枝……
「我再也吃不下了!」邝求安呻吟。
「胃口比蚂蚁还小!」康桥椰榆地嘲笑,而后起身。「你休息一下吧,我去买两杯冰饮,你要什么?」
「百香果汁。」
漫不经心地,她的视线随着康桥的身影拉到隔壁的冷饮摊位上,客人不少,康桥得等上好一会儿……
突然,她的目光定住。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双豆蔻年华的女儿,中年妇人负责切水果,中年人忙着榨果汁,大女儿装杯,小女儿封杯、收钱,虽然十分忙碌,相当辛苦,但感觉得出他们一家人之间那种亲密的向心力,融洽的归属感。
那个中年妇人虽然已五十来岁了,但还是看得出她年轻时必定是个相当漂亮的女人,也看得出她的五官轮廓就是……就是……
「来了,来了,我的冰咖啡,你的百香果汁,好冰……小安安,你怎么了?」
康桥吃惊地看着她,她的表情是痛苦的、是悲哀的,也是自嘲的、无奈的,但最后最后,化为一片坦然与释怀。
「小安安,你到底……」
「康桥。」
「什么?」
「给我一张支票好吗?」
「没问题!」康桥立刻掏出支票簿和笔来,眼角瞥见她又拿出小布包了。「要多少?」
「……」邝求安没说话,只是又把目光拉到冰饮摊那边。
康桥狐疑地回过头去,想找出令她出现异样的人来,但怎么也找不出来,转回头来,看到她紧抓在手里的小布包,顿时有所颖悟,当即低下头去写了一个起码有七个零的数字,然后把支票撕下来交给邝求安。
「好了。」
依旧半声不吭,邝求安默默地把支票折迭好放入小布包内,而后起身走向冰饮摊,康桥提着冰饮袋紧随在后。
「小姐,请问要什么?」中年人问。
邝求安恍若未闻,继续走入冰饮摊后,在中年妇人身旁停住,拉来中年妇人湿淋淋的手,在四双讶异目光下把小布包放到那只粗糙的手上,然后转身离开。
现在,她才算真正向第一段人生告别了!
「小琴!小琴!」正待弯身进入车内的邝求安骤然定住,而后徐徐直起身来,但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聆听身后传来的哽咽声。「对不起,小琴,我……我……你爸爸他……他是个有妇之夫,他说他会离婚娶我的,可是……他竟然瞒着我偷偷办移民出国去了,他不要我也不要你了,我很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所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啊!」
康桥双臂温柔地圈住她,凝视她的目光是担忧的、关怀的;她却反而笑了,释然的、毫无芥蒂的笑。
然后,她转身面对那个第一个抛弃她的女人。
「请不必在意,因为现在的我很幸福,瞧,他叫康桥,是我的丈夫,虽然小我四岁,但他真的很宠爱我、关爱我,也永远不会抛弃我;我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一个不满一岁的儿子,我们住在美国,只有寒暑假会回台湾来探亲……」
停了一下,她回眸朝康桥嫣然一笑。
「虽然在结婚前,我过得很痛苦,每一个我认真对待的人到最后都抛弃了我,我甚至想过要以死结束一切痛苦,可是,如果说那一切的痛苦是为了今天的幸福,那么我要说,我真的很感激你们,不是你们抛弃了我,我就不会遇上康桥,没有遇上康桥,我就不会有今天的幸福,所以请不必在意吧,我真的真的很幸福!」
「你……不恨我?」中年妇人嗫嚅道。
「恨?」邝求安似乎很吃惊地低喃,蓦又笑了。「当然不,我太幸福了,再也没有容纳那种负面情绪的空间了。」
「那……那……」中年妇人欲言又止。「你会再来看我们吗?」
看他们?
邝求安移动视线望向守护在中年妇人身后的中年人,纯朴老实的五官,注视着中年妇人的目光中没有怒意,只有忧虑,再后面是那两个恬静乖巧的女儿,应该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吧!
「请来吧!」中年妇人尚未及回答,中年人就抢着开口了,「虽然你妈妈都没有提,但我知道她一直都惦着你,毕竟你也是她亲生的女儿,只是碍于我……」他叹气。「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她嫁给我之后一直是个好妻子、好妈妈,我也不希望她一直挂着一件说不出口的心事……」
中年妇人低头掩面痛哭,中年人连忙拥住她温声安慰。
「那么,我回台湾来时,一定会顺道来探望你们的!」邝求安轻快地道。
「真的?」中年妇人惊喜地笑了。「你真的会再来看我们?」
「我会的!」
于是,双方都留下了详细的联络方式,最后,临分别前,中年妇人又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我……可以抱抱你吗?」
不假思索地,邝求安主动上前抱住了亲生妈妈;中年妇人双臂圈紧了她,再次放声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啊!」
「不要紧的,妈妈,真的不要紧!」
邝求安自然而然地叫出了那个名词,十分流畅,毫无困难,真的是一点都不介意。
终于,中年妇人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然后邝求安和康桥上了车,当跑车驶上道路后,邝求安回头看,中年妇人依旧伫立在原处,由于夜市附近的车辆流量大,行进速度相当慢,他们的车子卡在车阵中至少十几分钟,而中年妇人也就痴痴地站在那里十几分钟,直到他们的车子转弯,看不见了……
「小安安。」
「嗯?」
康桥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摸过来握住邝求安的柔芙。「我们得先去日本救人。」
「我知道。」
「然后再把小宝贝带回来给外公玩几天。」
「嗯嗯。」
「那时候,我们可以再来探望你妈妈。」
「好。」
顺便,她还可以买点日本的新鲜小玩意儿和流行服饰送给两位妹妹,她们应该会喜欢吧?
她已经向她的第一段人生正式告别了,痛苦的回忆已然烟消云散。
而现在,是她的第二段人生,创造的也是第二段人生的美好回忆,即使是她的亲生妈妈,那个曾经是最令她痛心的女人,但在她的第二段人生里,也会是最幸福的回忆。
「康桥。」
「嗯?」
「谢谢你。」因为他带给她如此幸福美好的第二人生。
「不客气,多和我玩玩床上翻滚游戏就好了。」
又来了!
邝求安娇瞋地横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出来。
女人的一生……
还长得很哪!
「明天到日本,待个一个月左右,再回台湾来待上两个星期再赶回美国,应该来得及赶上开学吧?」
「有点赶,不过应该来得及。」
「来得及就好,那我们现在……嘿嘿嘿!」
出发到日本的前一晚,临睡前,邝求安和康桥整理好简单行李,推敲行程应该赶得上开学后,康桥便眼神一转,开始流口水了。
「你……你想干什么?」邝求安怕怕地往后退,嘴角却在抽搐。
「当然是……」冷不防地,康桥扑过去。「翻滚游戏开始!」
「不……不要!」邝求安又叫又笑地抗拒。
「又在说谎了!」康桥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迫不及待的拉扯她的衣服。「没关系,我知道就好!」
「讨厌!讨厌……唔唔唔……」
很快的,两人的衣服都掉到床下去了,然后他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她也开始吐出细细的娇吟,两条赤裸裸、汗水淋漓的肉体翻滚着、交缠着,眼看就要「进入」最后的接触战了,突然……
「老弟,有人打电话找你,快接!」
「死康健又给我换新的手机铃声了,可恶,不管他!」
继续「进入」最后的接触战了……
「死小子,别赖在你老婆身上了,还不快接!」
努力奋战。
「好好好,赶快干完再来接!」
「……」奋战不泄。
「妈的,你是在跟老哥我比是不是,一定要干得比我久吗?」
「……」
不泄就是不泄。
「你老婆都睡着了,你还在干!」
一泄千里!
「塞林老师的脚踏车!」康桥又气又好笑地喘息着,再警告身下抖个不停的人儿。「你也不准笑了!」
「还在干?再干就天亮了!」
「他妈的闭嘴!」康桥哭笑不得地跳下床,找到手机开口就咆哮过去。「操你××,老子在干活,吵什么吵!」
「……T?」
咦?
「你是?」冷静下来了。
「我是N。」
「N?」皱眉。「你怎会知道我的电话?」
「C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会告诉你?」
「因为……」听着听着,康桥的表情先是吃惊,听着听着,他的表情转为深思;听着听着,他竟然愉快地笑了。
「算你运气好,我知道的正是那家伙的电话……」
编注:欲知「情缘」系列其它故事,请看!
1.玫瑰吻390《血缘(上)》,玫瑰吻394《血缘(下)》
2.玫瑰吻432《死缘》
3.玫瑰吻441《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