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之六）

在卜冥雕的对面坐着一男一女，二人背上各负一柄长剑。男的相貌平平，两道扫帚眉下是一双三角眼，透出阴险之气。那妇人虽也长得眉清目秀，却不如何妩媚可人。金仁重自是想不到这一男一女正是他曾听少林派的方觉说过的关外成名高手“雌雄双剑”。他们原是师兄妹，师兄名叫沙灵恒，和其师妹古秋芳多年来双剑联袂，情深义重，可惜的是做了满洲鞑子的鹰爪。

金仁重将屋内几人看个清楚，方才想起卜冥雕的那句说话颇有古怪。他还在思忖个中情由，却听那古秋芳道：“当年我和师兄在山东一带云游，曾听人说卜冥雕行事很是爽快，为何今日却拖泥带水？难道真是所谓盛名之下，其实难符？你仔细回想当年明朝兵马是如何围剿贵教的情景，那你此时就不会再说‘斟酌斟酌’了。人常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朱家江山气数已尽，满清突入中原几成定势，你还犹豫什么？想必贵教徐鸿儒徐教主的在天之灵也不会责怪你这样做的。皇上说话从来算数，待到取了朱家天下，就必定封你做国师无疑。”

卜冥雕面现犹疑之色，道：“我从来不稀罕做劳什子的国师，即算是我投到皇太极的手下，也绝不是为了这个。”沙灵恒一双三角眼向上一斜，鼻中冷哼一声，道：“皇上愿封你为国师，可是再器重不过了。人还是识相些为好。”卜冥雕微眯双眼，不屑一顾地看着他。汤骏青缓步走到雌雄双剑身后，反背双手道：“雌雄双剑的名头在关东的确不小，但这是中闻香教中，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金仁重从他们的说话中可知这二人是皇太极的鹰爪，只是绝未想到这二人竟有如此大的名头：“原来方觉所说‘雌雄双剑’便是这两个小厮，他们敢来闻香教里做说客，倒也有些胆识。”

沙灵恒触到卜冥雕的目光，又听了汤骏青的威胁之言，尽管他自恃剑法高明，终是不敢多言。古秋芳比他懂得分寸，道：“师兄之言自有不当之处，诸位休要见怪。卜仁兄不稀罕做国师，那究竟有何条件？”卜冥雕面带微笑，仍是看着不敢正视他的沙灵恒，神色高傲之极。

黄良贤不似汤骏青那样咄咄逼人，正色道：“大哥之意是贵国在夺取朱家天下以后，一不要做国师，二不要封藩，惟求官家之力，重振闻香教，且本教自有教规，不受官府约束。”

黄良贤所说的实则无异于自封为王，这对皇太极无疑是苛刻的。古秋芳不知如何对答，沙灵恒道：“黄护法，这重振贵教之事，皇上或许会答应，但另一个条件恐怕难说。”他的语气恭敬了许多，远不如先前倨傲。古秋芳和道：“这倒也是。卜仁兄，皇上封你做国师，实是器重有加了。到时荣华富贵包你终生受用不尽，比做闻香教主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说，我一直以为，只要能报二十年前的灭教之仇，什么封官晋爵、荣华富贵之类的名利应该是可有可无的。换言之，卜仁兄的当务之急不是其他，而是如何为贵教一雪前耻。”

晁妙书冷笑道：“听你之言，咱们为贵国出力就不该有何报酬么？”

孰知卜冥雕一摆手止住晁妙书，道：“古秋芳之言也不无道理。我为一雪当年灭教之仇已经等了二十年，今日便答应二位，为贵国取了朱家天下尽些绵薄之力。至于报酬之事，尽可在雪耻后再作商议。”

金仁重原想在闻香教中探听“万毒经”的事，无意中却看到这令他愤怒的一幕。如不是为了莫求正，他说不定便要冲进去。金仁重强忍住怒火，退到屋檐下，才要飞身登上屋顶，不料节外生枝，一不小心将莫求正在台阶前的大红梁柱上碰了一碰，莫求正被撞得生疼，哪管这是什么地方，立刻哇哇大哭起来。金仁重连说糟糕，银凤剑随即出鞘，准备应付即将遇到的强敌。

卜冥雕的身法委实快到了电光石火的地步，几乎是在莫求正的哭声刚一响起，便到了金仁重的身前，却不忙于动手，大喝道：“何方贼人，胆敢偷入闻香教！”屋内几人也箭步冲出来，拦住金仁重的退路。金仁重此时不能飞檐走壁，否则卜冥雕发出劈空掌，虽然不一定伤得了自己，难免不波及莫求正。他面对六大高手的虎视眈眈，泰然笑道：“难道晁兄弟没有对你说过么？我就是金仁重！”

在金仁重听晓蓉说起往事的时候，晁妙书也对卜冥雕简略说了上首阳山偷盗莫求正的事。至于雌雄双剑早从关东丑剑客骆越人的口中听过金仁重的大名。但包括卜冥雕在内，他们俱未想到金仁重会在这时闯进闻香教并且偷听去他们的秘密。晁妙书马上认出了莫求正，急道：“卜大哥，他背上的孩子就是我为你找回来的徒弟。呀，莫非嫂子她，她……”卜冥雕白眉一挑，沉声道：“金仁重，你若敢伤害晓蓉，我一定啃你的肉，寝你的皮！”金仁重笑道：“你也太狠毒了。我才不愿去伤害一个手无寸铁的妇道人家。可这徒弟原本就是我的，不得不要。”

黄良贤手提一柄寒光闪烁的单刀，冷冷地道：“你如何找到了闻香教的这个地方？”金仁重道：“多亏晁兄弟学艺不精，我才一路跟踪到此。”晁妙书顿时大窘，又找不出理由为自己开脱。卜冥雕仿佛很赞许地一笑，道：“金大侠既然来了，咱们且留他长住，其他的事也就不必计较了。”言下之意即是说，纵算金仁重不死，也休想再出闻香教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