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名妓弘莺莺
人生离不开两个大事,其一在于填肚子,其二在于性。孔子在《礼记》中言: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又有后人熟悉的名言“食色,性也。”不过这句却非孔子或孟子说的,而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告子说的。
说到色,后人有几个没联想到宋代的名妓?
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可怜一片无暇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徽宗与李师师的风流韵事不说,诗词大家的苏东坡在杭州做太守时,就常常集合千余妓女,游山玩水,又或登上望湖楼、竹阁等处欢闹,直到深夜一二鼓,才提灯笼回城。
登州海外,桃花坞,正是夜色低迷。坞里几条主街道烛火通红,作了一天近十个小时工的人们吃了晚饭,一个个携儿带妇在街边悠闲散步,小孩儿则看花灯,吃软糖,闹得正欢。些个未婚男女,隔着一段距离,互相唱些流行情曲艳词。如此境况虽说不上盛,但是在登州,自当今天子登基起,便难得一见。
登州属于大宋京东西路,由于地方近了京城,王公贵族的手脚很容易伸了进来,他们在登州圈了大量次等的田地,着地方官府当作大好良田收税,沉重的赋税使得本就贫穷的边境州县民不聊生,盗贼蜂起。
弘莺莺微觉自傲地在街上漫步。她手执团扇轻遮脸,在几名少年和女子的陪同之下悠悠然一路走来。灯火之下,只见得明眸闪闪,风姿绰绰;鬓发玄髻,光可以鉴。纤纤的脚,袅袅的腰,眉眼间盈盈处一汪春水荡漾,曼语轻笑间,走过的一路上皆是着迷的眼光。
弘莺莺曾经是个名妓,艳名冠绝齐鲁。可惜毕竟勾栏女子,年轻时持宠而骄,不愿做没有地位的妾室,拖着拖着,转眼到了年老色衰之际,却无人看的上了,本是打算乘了宋徽宗正大力提举道教的东风换一身道袍,跑到海岛上度个安乐日子,不想遇上黄明晰。
“这是一场孽缘!”弘莺莺想起当初的遭遇,心中莫名的惆怅。
不得不说,这女子绝对是个英明干练的主,将坞里打理的整整有条,为黄明晰省了大量功夫。
“看,看什看!夭寿喽,妖蛾子喽!不要脸!”吃醋的婆娘拧着丈夫的耳朵大叫。她们倒不敢对“衣食父母”弘莺莺有所怨言,只好对着老伴出气。山野之民也不讲究妇道,叉腰大骂有的,动手动脚,闹出好大的笑话。
崔实在正按着黄明晰地吩咐。领着弘莺莺去陶然居。见大街地乱子。不禁吃吃地笑。
弘莺莺用团扇轻托少年地下巴。说:“小实在。笑什么哟?”她话语轻柔。韵律十足。只将少年燥得一脸烫。
“没······没什么了!”少年结结巴巴地道。在弘莺莺含有恶趣味地眼光中。他紧张地说:“只是想起弘主事当初被聘请进桃花坞地趣事。”说罢。斜眼掠了一下弘莺莺。果不其然。她地两眼立刻弯得似月亮一般。
那时弘莺莺作为一代名妓。虽然“过气”了。但仍然拥有极高地知名度。所谓受了黄明晰地聘请为桃花坞主事地说法。是瞒不过有心人地“精明脑瓜”。不到半天。各种谣言纷纷出炉。
谣言止于智者。也未必就对地。很快地。正与秀士们讲道地程老夫子派人相召。
跑腿地跟黄明晰相熟。报告道:“有传言说你白日宣淫。也有传言说你打算在桃花坞开妓院······”
“太离谱了!”黄明晰惊的嘴巴能够塞进一个鸭蛋,后悔道:“早知道就让她偷偷的上任!”
这话让跑腿的眼睛立时亮得似中午的太阳。
那时已是快到论道即将完结之时,程老夫子秀士谈兴仍浓。离得老远便可听到年轻学子激扬声音,黄明晰来到门前,轻轻推门而进,屋内众人齐唰唰地注视过来,一时死寂,好似全都突然被掐住了喉咙,针落可闻。
黄明晰对老夫子鞠躬行礼,得到回应后自动在一空座坐下,眼角同时扫了四周一遍,见王洋讥笑之色溢于言表,甄子凼只打了个男人间心领神会的理解眼神,其余学子表情缤纷。
“东邪,假若你屋中藏娇,容色绝美,你心动不心动?”程涵问道。
黄明晰不假思索,答道:“心动!”
“心动可乎?”程涵又问。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有何不可?”黄明晰回道。宋时在**上面的意见比较复杂,有的认为房中之术可以养生,有的认为需要节制,有的主张禁欲。总的而言,传自唐时开放的作风,北宋还没有后世将性当作洪水猛兽般的禁忌,那是一个纵欲的年代,召妓普遍被认为是种名士风流的行为。
“东邪,人有大欲,自是天性,然不可不节制,超了限度,违背道德,则沦为私欲。私欲与天理不共存。
所谓天理者,自然的道理,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悚惧恻隐之心。方乍见时,其心恻隐,就是天理。想到出名,或交结孩童的父母,则是人欲。
有一分人欲即灭一分天理,有一分天理即胜得一分人欲。”程涵又问:“东邪,你可明白?”
老夫子的目的其实是要告诫黄明晰要懂得节制**。
“存天理,去人欲。”黄明晰道:“明白了,老师!”
“那么,你还心动么?”程涵问。
“心动!”黄明晰回答。
众人一时愕然,转而皆是哈哈大笑。王洋鄙夷地道:“传说北方蛮夷荒淫,不知道德廉耻,悲乎?”
甄子凼却笑道:“元渤兄是春风楼的常客,不知荒淫与否?”
王洋哑口,众人更乐。
“这是风流韵事,岂可与蛮子同论?”王洋辩道。
“心动身不动是风流,心动身动是下流!”甄子凼讥道。
啪一声,程涵戒尺打在桌上,将众人议论压下,他神色不动,问:“东邪可有解释?”
黄明晰缓缓扫视同学士子,各秀士立时想到他平常的伶牙俐齿,皆是栗然。黄明晰的目光最后定在王洋身上,说:“元渤兄可否与我问答一番,助我阐明意思?”
王洋心里一格,有点后悔招惹了这个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番子,正想推辞,但见甄子凼击掌道:“元渤兄才思敏捷,义理精深,正好与东邪兄搭配,让我等一开眼界!”
王洋苦笑,硬着头皮说:“东邪兄请指教!”
“若有绝世佳人闯入你房中,只披一件白色透明轻纱,于微风中,纱布轻舞,其**若隐若现,峰峦叠翠,肌肤似雪,媚眼如丝,香风扑面······”在色狼们口水快流出来的时候,黄明晰语意一转,道:“元渤兄你如何处理?”
王洋心道:不正跟老师问的一样?他仔细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难度,也不见得语言中暗含陷阱,便大大方方正气凛然地道:“不守妇道之人,我将怒而喝之!”
“元渤兄果然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之正气。”黄明晰赞叹,他嘴含笑意,又问:“元渤兄,贼偷你家财,反怪你不关门,可乎?”
“当然不可。”王洋毫不犹豫地回道。
“为何?”黄明晰笑意更深。
王洋隐隐觉得上当了,他皱眉思考,边道:“贼人起了贪欲,自是他的过错,与我门关不关都没关联。”
“对了!”黄明晰拍掌,他笑说:“元渤兄,见人裸而起色心,非是佳人之错,而是你功夫未到色心未净之错,你怒喝他,与贼有何两样?
见了佳人,心动本是天理,色心若起,便成了人欲。真的儒士,志气高洁,心思纯真,邪不能侵,外物不能扰,自应见佳人裸,心动而起赏析之意,赞道:‘美哉,人体之天然雕琢;奇哉,纱布之轻薄精美!’”
“高见,高见!东邪兄一说,我等皆是明了!”甄子凼拍掌叫好。其余学士也觉有理,纷纷赞同。
王洋愣了半响,愧然道:“东邪兄有理,洋所不及矣!”
黄明晰见自己的歪理邪说竟然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个中讽刺涵义无人领会,不禁好气又好笑,一边装模作样的连连拱手谦逊。
程涵摇头,他看出蛮劣弟子的心思,但又觉得难以反驳,只好一拍桌子道:“时辰已晚,下堂!”他打着搜寻典籍的主意匆匆离去。
众秀士仍然讨论热烈。
黄明晰叹一口气,施施然缓步踏出教室。
甄子凼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叫道:“东邪兄,何不坐下切磋切磋?”
黄明晰懒洋洋地道:“没空。我还要赶回家欣赏美人**去!”
甄子凼一听,顿时绝倒。
这是黄明晰名扬登州士子阶层的典故之一,弘莺莺也妥觉荣焉,她听到崔实在提起,便笑道:“天下男儿,哪有逃得开色的,岛主是个实诚之人,虚晃的一枪,着实打了不少正人君子的脑门,让奴家十分解气呢!”
注:“存天理,灭人欲”理学宗师程颐主张格物致知,首先提出「去人欲,存天理」,宣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其主张由南宋的朱熹所祖循,并称为「程朱之学」。
这种理论有一大缺陷:理论上做得到,但实践上根本不可能。许多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宋明之时,许多人主观认定应该并可以“灭人欲”,并习惯了以此标准去苛求他人,评价他人。而事实上他人又做不到“灭人欲”,于是便倾向于不满意他人。后世人正是因为此点而对“道学家”有普遍性虚伪的印象。黄明晰反对老夫子的话也是据此点发挥。
有件趣事要说的:被称为“孔子第二”的朱熹,有次指斥他的政敌、太守唐仲友与妓女严蕊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为搞臭唐仲友,便逮捕严蕊,施以酷刑,迫她承认。然而严蕊虽为风尘女子,却不肯妄扳他人,宁死不认,尔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朱熹的这套桃色攻击法,又被他人借去“以彼之道,还施其身监察御史沈继祖上疏,指责朱熹言行不一,引诱两个尼姑为小妾。皇帝要降旨贬他的官,吓得他上表谢罪,认罪,还骂自己“草茅贱士,章句腐儒,唯知伪学之传,岂适明时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