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风云(17)
辽阳风云(17)
明晰寒脸坐在上,海州刺史张炜失魂落魄地坐在旁风雪纷飞,可是城内却热闹得紧。隐隐传来惊惧或愤怒的嘶喊声,让张炜脸色苍白可怕。
刚刚立了献城之功的张浩脸色好似打了霜的茄子,垂头丧气地立在下方。
黄明晰一入城,先用北伐军分守城门,抢占州府和粮仓。攻城必取的两项宝物一是户籍资料,一是州县地图。他与马扩两人对地图看得更重,不约而同地聚在了州府里。正看得入迷的时候,崔实在进门禀告:“海州的那个大官正在门下叩头,叩得满额是血。我们问他有什么事,他却不说,只是惨然落泪……”
黄明晰心中一惊,与马扩对视一眼。
马扩急道:“城内情况如何?百姓安稳不?”
由于队伍扩编,黄明晰将原本的亲兵队长放出去独领一都,而将这个职位给了大病初愈的崔实在,也算是对他这段时间的坚忍的一个赞赏。
这小子也不愧黄明晰的期待地成熟起来,言行举止已经初步显现军人气象。
他道:“宋头已经牢牢控制了城门,刚刚回报说一切安好。不过,我遵岛主之令派人去给城内各家大族递请柬,这些人回报说邓和尚的鬼面营有点不稳,他现时正在营里大雷霆。还有……”
“说话干脆利落,别拖拖拉拉!”黄明晰不客气地责备。
崔实在低低地露了一个苦笑,道:“张浩领入的那伙贼兵突然离开鬼面营,正在城内劫掠,杀人**无法无天,海州人之哭声响遍全城,从外面回来的人皆道惨忍睹!”由于北伐军的分兵镇守,邓和尚管辖的鬼面营就有点无法约束,尤其张浩带入的百多贼兵。他们面对垂涎已久地海州城,好似前面站了一位褪了衣衫的美人,如何能压抑得住自身的兽欲?于是趁邓和尚顾不顾尾之机,偷出营外沿街纵掠。
“什么?”黄明晰拍桌而起。难以置信地喝道:“你说什么?!”
马扩面露震怒之色。当即冷然道:“岛主可否暂给我一队人。我去将这些恶徒畜牲杀个干净!”
“为什么不立即来报?曹大在哪里?他是这样维持治安地么?”在占领全城后。黄明晰立刻让曹大另一都人维持城内治安。凭着他对北伐军地信任。便理所当然地再没过问治安之事。在他想法里北伐军是一支灌输了荣誉和责任地观念地强军。曹大应当兢兢业业地去当其仁义之师。
这厮辜负了我地信任!黄明晰又急又怒。
崔实在少见岛主如此暴躁。硬着头皮道:“曹大以为贼兵所作所为对我军有大利之处。请求我稍稍延后再禀报……”
冷静。冷静!黄明晰深吸一口气。脸色沉沉地坐下。问:“你是认为他说得对。还是仗着我地信任。开始胆大包天自作主张?”
崔实在顿时脸色煞白,他低头好一会儿才泪水隐隐地道:“实在不敢。”
“都快翻天了还不敢?”黄明晰重哼一声,又问:“说说曹大的理由!”
“因为岛主乃仁义之人,断不能容忍这样的残暴行径,但是贼兵所为正正有利于我北伐军打出仁义之师的旗帜拉拢民心。我军自大连州千里外来到此地,冰天雪地之中,若无稳固的立足之处,必有变故。我觉得曹大说得是正理,所以自作主张耽误军情,请岛主责罚!”崔实在敬了个军礼垂眉低目等待令。
黄明晰一时沉吟不语。宋土的州县统治权力多数在土豪地绅之手,这些土豪地绅的成分非常复杂,除了拥有大片田地的共同点之外,有做官吏的、有营商地、更多是依宗族而强盛。而在辽地则不同,由于继承了唐时的政治制度,除了契丹人权贵有天生的特权之外,世家门阀也极为昌盛。若要在辽地占据一城,一是将这阶层铲除,一是得到他们的配合和拥护。
黄明晰此前与士绅阶层打交道较久,何况又有一丝仁慈,习惯性地想到了拉拢,所以才会柬宴请城内各世家。但是作为下层白身和匪盗地北伐军将士却认为在遍地皆敌之处,将蛮夷彻底打垮征服才是正道。这是个出身阶层的不同带来地想法各异。
其实有一点要明确的是:北伐军入城之后,由于形貌和习惯明显不似正规的辽军,对这伙军人的身份猜测极多。造反的汉人贼匪这个说法风全城。因此,黄明晰一厢情愿的拉拢作法是欠缺考虑。
土匪贱民天生与世家门阀对立。高永昌受海权贵所蔑视,其流氓地出身是个重要的因素。
黄明晰闭目沉思一会,叹道:“曹大地想法虽好,但终究失职了。实在,你领我亲兵营去将他那一都替换回来,至于曹大停职听候处分。又,立刻着宋德兴派人协助邓和尚约束鬼面营。”
“是!”崔实在脸色微喜,赶紧要退出去传令。
马扩皱了皱眉头。黄明晰不立刻处罚曹大,还派崔实在出外值守,那是明贬实褒,这事可大可小。
“实在,”黄明晰唤住崔实在,冷然道:“再传我令:海州从此刻起戒严,一切人不得随意上街,否则杀无赦。”说罢,他顿了一顿,训斥道:“军令如山。实在,你年纪尚小,但已经是一个正正规规的军人,除军令外别随意乱听人言!”
崔实在身体一僵,沉沉地转身敬了一礼:“军人天职乃服从军令。属下知道!”
……
“岛主打算如何?纵容贼兵将海州刮地三尺,然后自己以圣人之姿将贼兵绳之以法,顺手将财物收进囊中?”待到无人之时,马扩突然哈哈一笑,嘲讽道。
黄明晰见他阴阳怪气地模样,反问:“海州人有多少钱财?”
由于处于辽河流域的下游,这里河道纵横,是辽国初燕云外最主要地粮食出产地,海州城内除了少量的契丹贵族,以农耕民族的渤海人和汉人为主,经济支柱也是单纯靠天吃饭地农耕。
一千五百多户的农民若说很富裕,值得黄明晰行军千里来攻取,
可笑的理由。但是桃花坞一地就比这里的人口更多富裕。
马扩不甘心地闭了嘴。
黄明晰又道:“我上辽东有两个目的:一是练兵,一是辽阳积累百年的财富和众多的汉人。以此为目标,我们现在占据海州要干什么?”
马扩想了想,回答道:“当然是寻一个稳固地立身之所,且看辽东局势之变化,侍机而为。”
“没错,如此已经可以确定我们占领海州的目的!”黄明晰接道:“一个是海州人的民心,必须得海州人大部分的支持,我们才有一个立足隐身的基地。与其在一个仇恨自己的地方随时面对内外夹攻,还不如在一个无人之地吃风喝露。
另一个是自然是军队的粮食。这两者可以混为一谈。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争取民心?我们只想着不流血就是对海州人的恩惠,因而靠宴请城中土豪,威逼恐吓搜刮粮食。可是,如此能得民心乎?”
好比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之类地寓言。若平白无事逼迫土豪割肉,他们肯定会生起怨恨之心。如果在被人屠戮的惨况之下,救了他们,然后取一块肉作为报酬,他们多数只会感激救命之恩。
对海州人,同样被割了一块肉,可是得到的结果绝然不同。
绕了绕去,还是赞同了曹大的意思。马扩冷哼一声,生硬地道:“为了这所谓地民心而违背圣人教诲和自己的良心。岛主好仁慈,我子充佩服!”
黄明晰微微一笑,心道:等以后金兵入侵北宋灭亡,中原繁华之地毁于一旦之时,很多事你就看得开了。而我不同,经受金、元、猪辫子、洋人及日人地屠戮,经受内战和马教入主中原。野蛮屡屡战胜文明,道德的影响力在后世先天欠缺。
只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这是国人在几百年的遭遇中总结出来的生存哲学。
张炜在亲兵带领之下红着眼睛进来,话也不多说一句,对黄明晰就是一顿跪地叩头,用汉语哀声道:“将军若缺粮缺饷钱缺女人,本官自替你筹集,还望将军慈悲为怀,让海州这满城老弱妇孺能有一条生路!”这些话字字啼血,让黄明晰和马扩肃然动容。
黄明晰端详这海人,大约三十左右年龄,虽是海人地式,却是一副汉家儒士的打扮,这是辽国百多年汉化地鲜明特征。
看看这渤海儒士那额上的血印和眼内地悲哀彷徨,黄明晰一时觉得这人比大多的汉人更有儒士风范。
“你,不是一个好官!但,是一个好人!”黄明晰重重道。
“将军?”张炜嗫嚅,不知所措。
“请入座!”黄明晰着人拿来了椅子。
张炜推托不过,只得忐忑地半边**坐在上面。
“今日之事是本帅地错!刺史大人且稍等片刻,本帅自有交代!”黄明晰安慰他道。
不一会儿,张浩被北伐军带了进来。自入城之后,北伐军全副身心拥着占领和巩固城池之上,这小子也无心奉承这群汉人贼军,自个熟门熟路地寻了间风月场所享受冬日里的暖玉温香。这时被北伐军强行带回来,还一头雾水,不知出了什么事。
黄明晰一指这无良的渤海书生,道:“那支在城内为所欲为的贼兵是他带的,本帅为你讨个公道!”
张炜一见又是这个骗他开城的族弟,顿时满目飙火,猛然从座椅上跳起来,一把揪住了张浩的胸襟,骂道:“张家世代累受天恩,竟生出你这逆徒,你怎敢……怎敢如此对待……”
“族兄原谅!”张浩一惊,连忙用力将他稍稍推开,无奈张炜太用力了。他挣扎不开,只能无辜地道:“实是形势所逼,我也没法啊!高贼造反,辽阳早晚血流成河。我好不容易出来避难,又遭遇一群饥饿得吃草根喝积雪的蠢贼。若不是黄帅救济,早就饿死山林,连尸体也可能给人煮了。族兄,你告诉我能有什么法子?何况黄帅也是仁慈之人,海州人可有福了!”
“你……”张炜不能想象这厮的无耻,震惊得语不成声,两双眼睛的血丝加浓,让人毫不怀他会张开嘴巴将张浩活剥生吞。
张浩一点不怕,因为他知道自己对汉人贼兵还有用,安全必定有保障。
果然黄明晰立刻叫人将两者拉了开来。
将城内的情况简单介绍几句,黄明晰再次道:“本帅决意将暴徒贼子绳之以法,向海州百姓宣示我军对民丝毫不犯的军纪和决心,浩然可赞同?”
“我等蒙受黄帅收容,早已是黄帅的人。这些人与我无关,但凭黄帅砍杀!”张浩见形势有点不妙,这才醒悟到张炜的愤怒,他心里凉地赶紧回应。
黄明晰不满意他的回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浩然献城有功,你带来的人以你为头领,本帅当然要问问你意见的!现在,你领导有失,这很不好。本帅很不高兴!”
张浩顿时领悟过来:这贼是要自己来背黑锅啊!黑啊,自己约束不住手下,闯了祸还要怪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形势迫人,真的惹火贼,说不定一语不合砍了自己,那时照样可让自家背黑锅。
张浩心中苦涩。此事总该有一个罪灰祸。而骗开城门和纵凶杀人,顺理成章都是一人的过错。海州人那有不信之理?
真真好似吞了一个死老鼠。不过,名声和生命之间张浩当然选的是生命。所以他立刻改口道:“暴徒所行人神共毁,我身为其头领实在痛心疾。还请黄帅随意落,浩然绝不敢任何有怨言!”
黄明晰一笑,道:“既然如是。那么我便取消你献城的功劳,以功抵罪。而且,我们立刻一篇罪己文,以示己过,以安民心!”
张浩苦脸附和。这下他在辽东的名声可是跟乌鸦一般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