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想办最顶级的宴席,首先需要的,就是找个灶上掌勺的能手。
为了甄选新任头厨,龙门客栈外头那十八扇雕花门,在紧闭三年之后,终于有了动静,路人们经过,总免不了放慢脚步,往屋内探头探脑。
某日,晌午时分,一辆驴车漫步在玄武大道上,慢条斯理的晃到了龙门客栈外。驾车的女子伸出手,掀开黑狐毛的斗篷,一张白嫩的小脸顿时暴露在寒风之中。
冷风呼呼的吹着,诸葛茵茵却不畏严寒,迳自杵在门外,眨着水汪汪的眼儿,左瞧瞧右看看,不放过任何细节。
龙门客栈果然名不虚传,光是看那十八扇雕着金雀花鸟、造价惊人的雕花木门,就知道龙家的财力有多么雄厚。看来,歇业三年,对龙家的伤害并不大,这个饮馔世家里,还是有不少油水可以捞——
想到这里,诸葛茵茵心花怒放,脸上浮现迷蒙笑意。
「咳咳!」
驴车内传来咳嗽声,适时打断她的发财梦。她回过神来,连忙掀开毛皮毡子,扶着一个面貌俊雅、却气若游丝的男人下车。
「大哥,您走慢些,小心阶梯。」她搀扶着咳嗽不已的诸葛长空,登上石阶,伸手推开那扇雕花门。
一阵暖风拂面而来,屋内人声鼎沸,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热闹滚滚的景况,与外头的天寒地冻,形成强烈对比,让人一踏进屋子,就暖和得不想出去。
诸葛茵茵左顾右盼,仔细找了一会儿,才在柜台边不远处,找到一张空桌。
趁着找桌子的时候,她的一双眼儿也没闲着,四处转啊转,迅速把屋内值钱的东西,全部扫视过一遍。
只见偌大的客栈,桌椅用的全是厚重色沉的紫檀木,一刀一凿,全是名匠手笔;头顶上的梁木,以金丝楠木错落摆置,交叠成正八角形,显得方正恢弘、气势不凡。
柜台后方的墙上,还陈列着三十六把长短不一的厨刀,刀刃银光闪耀、锋芒夺目,虽然已经搁置三年有余,却仍擦拭得一尘不染。
屋内的精心摆设,再一次证实了龙家的财力。
啊,太好了,看来,这一票要是成功,肯定能捞到不少银子!
茵茵无声的感谢财神爷,还轻咬着红唇,努力让自个儿笑得正常些,不要露出垂涎的神色。恢复镇定之后,她莲步轻移,缓步行至柜台前。
柜台的后方,站着一个男人,银发飘飘,身穿月白长袍,双手正搁在乌沉木造的算盘上,不快不慢的拨动着。
她先敛裙福了福身,这才开口询问。
「请问,您就是掌柜的?」
「如假包换。」银发男人从容回答,算盘珠子在他手里答答答的响。「姑娘有何贵干?」
「我听说,贵店正想找个好厨子。」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红底烫金的名帖,往柜台上一搁。
「要来应试的人是你,还是他?」掌柜继续拨着算盘,虽然没有抬头,却能知悉屋内的所有动静。
她弯唇浅笑,粉雕玉琢的脸蛋上,出现两个甜甜的酒窝。「家兄身子孱弱,虽有着一手好厨艺,却体力不济,所以此次应试,就由小女子上场。」
咳咳!
桌边的诸葛长空,适时咳了两声,证明他的病情沉重。
掌柜扬起墨似的浓眉,先瞧瞧长空,再掉转视线,默默的打量她。
眼前这对兄妹,都漂亮得让人眼睛一亮,尤其是站在柜台前的小女人,慧黠娇俏,细眉弯弯,大眼乌黑,皮肤细致无瑕,粉嫩得像颗水蜜桃,简直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敢问姑娘,厨艺师承何人?」
「小女子乃是湖南名厨,江大师的传人。」她随口胡诣,抬出一位名厨的称号,就想蒙混过关。
掌柜慢吞吞的噢了一声,眉目垂敛,遮掩其中的光芒。
「太巧了,前日有位厨子,也是自称江大师的传人。」他用食指敲敲桌面,倾身看着那张粉嫩的小脸。「不如我这就派人去请他过来,让你们师兄妹见见面。」
见面?!不行不行,只要一见面,她立刻就要穿帮了!
茵茵眨眨眼,很快的恢复镇定。
「啊,是我一时口误。」她保持微笑,迅速改口。「我说的不是湖南,而是云南那位姜大师。」
「那就更巧了。」掌柜愉快的说道,一副热心助人的模样。「那位姜大师也在咱们客栈里呢!」
不会吧!这么巧?
咳咳咳——
长空再度咳嗽。
「等等,我还没说完!」她再度改口。「我是说,姜大师跟我师傅是多年至交。」
「那么,你师傅是哪一位?」
乌黑的眼儿滴溜溜的一转。
「山西的杨大师。」
咳、咳咳咳咳咳咳——
桌边的诸葛长空,咳得愈来愈用力。
掌柜双眸含笑,喜不自胜的击掌。「杨大师吗?他老人家也——」
也?!
听见这个字,茵茵心里发急。
「喂,别急别急,我说的是欧阳大师,他——」一股古怪感觉,像小蚂蚁般悄悄的爬上心头,太多的巧合让她蓦地住口不语。
掌柜还在笑。
「欧阳大师?欧阳大师跟你又是什么关系?嗯?」他再度倾身,朝她逼近几寸。
直到这会儿,茵茵才瞧见,对方那抹深藏在眼里的恶意。
糟糕,情况不太对!
她咬着红嫩的唇儿,小心翼翼的回头,想偷瞄诸葛长空的反应。没想到这一回头,可吓了她好大一跳,柜台的四周早已站满了人,十几个大男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把她圈在中央,围得水泄不通。
「对不起,请让让请让让——」茵茵伸出小手,想要拨开人群,这些男人却坚持不肯退让,还用凶恶的眼神瞪着她,个个表情狰狞、杀气腾腾。
这、这这这这——这些人好眼熟哪!
她眯起眼儿,仔细确认,视线扫过那些凶神恶煞似的脸庞,整个人像是跌进凉水里,五脏六腑全部凉透。啊,何止是眼熟,她根本就见过他们——不不不,不只是见过,她还骗过他们!
前年一月,她在岭南骗了这个;前年八月,她在东海骗了那个;至于拿着菜刀乱挥的家伙,则是她去年十一月,经过河北时,所精挑细选的行骗对象——
哇,原来,这些全是被她骗过的人啊!
既然去路被阻,她只能尝试着后退。穿着绣花鞋的莲足,试探性的往后退了一步,摸索逃生方向。
「苦主」们却不肯善罢干休,亦步亦趋,逐渐靠拢过来,周围的圈圈愈缩愈小。
她退后一步,他们也逼近一步;她退后三步,他们就直接把她堵到柜台旁,其中几个甚至抽出刀子,在她眼前挥来挥去,一副想把她宰来下酒的模样。
身后的银发男人,倚靠在柜台上,朝她的耳畔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的问:「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既然着了你的道,只能认栽,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茵茵噘着嫩嫩的红唇,大方的认输,瞄了那张俊脸一眼。
掌柜笑而不答,站直身子,对围观的男人们拱手。「各位爷们,你们在等的,就是这位姑娘吧?」
「没错!」
「就是她。」
「哼!早就料到,这个女骗子,一定会进龙门客栈行骗,咱们这招守株待兔果然有效。」一个男人咬牙切齿的说道,还把指节骨压得啪啦啪啦响。
「这娘儿们,说什么要卖身葬兄,嫁给我作老婆,结果却骗光了我的积蓄。」一个黄袍汉子激动的控诉,手中的菜刀,就在茵茵的小脸前抖啊抖。
「何止是骗钱,她还偷走我的家传菜谱!」
偷银子事小,偷菜谱却是滔天大罪。
对厨子们来说,家传菜谱等于是他们的命根子,多少秘而不宣、传子不传女或传媳不传婿的独门菜码,全都记录在上头,往后的子子孙孙,都要靠里头的菜码发财。他们要是不讨回菜谱,以后怎么跟子孙们交代?
一时之间,咒骂声四起,客栈内变得闹哄哄的,「苦主」们吼叫怒骂,你一言我一语,争相数落她的罪状,追讨自家的银两与菜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