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噢,难道美丽也是一种错误吗?她诸葛茵茵,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茵茵,我们走!」孟清川紧握她的手,一步步往侧门走去,急着要带她私奔回广东。
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不远处的回廊,传来人们鼓噪的声音。部分的宾客,执意要送石敢当回房,还你一言我一语的叮嘱,要他千万看好新娘。
人们喧闹的声音,传得愈来愈近,茵茵连忙挣脱孟清川的手,深怕还来不及逃走,就被众人发现,她站在院子里跟个男人手牵手的站在一起。
一旦事情闹大,她只怕更逃不了!
「茵茵!」
「你——唉啊,你快走啦!」
「茵茵,别怕他们,我——」
「我是怕你啊!」她低嚷着,把孟清川推开,绣花鞋转了个方向,咚咚咚的往新房的方向跑去,急着要抢在新郎回房前进门,免得让其他人起了疑心。
孟清川被遗弃在梅树下,修长如柳的身子,像是要融进梅树的阴影中。他注视着她逃开的娇小背影,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龙门客栈占地辽阔,腹地极深,前头是典雅恢弘的楼房,专供客人饮酒吃食,每间雅座都可以眺望玄武大街。
穿过临水的长廊后,客栈的后方,则是精致的院落,屋宇高深宏敞,装修富丽精美,陈设雅致整洁,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在此久住。
不只如此,龙家对员工们也十分慷慨。
其中几处院落,并不让客人居住,而是分派给服侍龙家的忠仆,那两个长年杵在龙无双背后的黑白无常,就各自占去了一处跨院。
石敢当是她重金聘来的头厨,住的地方自然不能马虎。龙无双精挑细选,找了一栋精致的楼房,高有二层,三面环廊,四方绕水,内部摆设全用银杏木雕成,简洁而高雅。
茵茵才踏进新房,就觉得喜欢极了。
可惜啊,她今夜就要逃了,不能在这儿久待,不然这间屋子如此雅致,要是真能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倒也是一椿美事。
门外传来声音,她警觉的回头,迅速飞身奔回卧房,先把包袱藏在雕花架子床的床架上头,这才灵巧的跳下来,抓起轻飘飘的喜帕,重新盖回自个儿头上,像尊瓷娃娃般,乖乖在床边坐好。
木门被推开,宾客们的喧哗声流泻入室,有几个想闯进来闹洞房,却都被掌柜的挡了下来。
「无双姑娘交代,春宵一刻值千金,请各位爷们就此留步,别打扰新人。」银发男人拱手说道,口吻有礼,态度却很坚决,那双眸子往几个略有不满的宾客淡淡一扫,对方就摸摸鼻子,嘴里虽然嘟嘟喽嚷,双腿却一步步的往后退。
其余的人,听见是龙无双的交代,也不敢闹得太过分,各自又调侃了几句,就随掌柜离开。偌大的新房,转眼间清场完毕,只剩下夫妻二人。
夜渐渐深了,屋外寂静无声,屋内只有石敢当的脚步声回荡。他先是走近花厅,在卧房外停步,过一会儿之后又退了出去,在屋内走过来、走过去,像头困兽似的绕圈子。
茵茵在喜帕下头偷笑,猜也不用猜,就知道这个男人肯定是在紧张。
「喂,愣在那儿作啥?你还不过来掀我的喜帕?」她开口提醒,怀疑自个儿要是没叫唤,石敢当就会在花厅里绕上一整夜。
一只大大的手,有些颤抖的探来,掀开她头上的红纱。
她抬起头来,对着他甜甜一笑,那笑容简直美得教人眩目。
「娘子。」石敢当脸色烫红,紧张得手足无措,那块小小的喜帕,被他紧捏在大大的掌中揉了又揉,几乎就快成了破布。
「我们又成亲了。」她巧笑倩兮的望着他,知道自个儿愈是看他,他就愈会脸红。
石敢当点点头,抓抓颈背,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嘴巴张开,却吐不出半个字,薄唇就这么像离水金鱼似的开开合合,急得额上开始冒汗。
她忍不住又笑了。
那绝美的笑容,让他看得几乎痴了。他深吸一口气,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挤出那句搁在心上好久好久的话。
「你好美。」这句话,一年多前他就想告诉她了。
女孩子都是爱听甜言蜜语,茵茵自然也不例外,而且她还万分确定,石敢当说的肯定是实话——这个男人,只怕笨得连谎话都不会说呢!
「过来坐我身边。」她主动伸出小手,拉住他宽宽厚厚的掌,拉着他坐上雕花架子床。他那庞大的身躯,才一挤上床,就让整张床突然变得狭窄起来。
坐上床铺的石敢当,双眼直盯着自个儿的手,仿佛她的美丽让他不敢直视。
「我问你,你往后会不会疼我?」
他用力点头。
茵茵放软身子,偎进他宽阔的胸膛,汲取他身上暖暖的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清楚这高大的男人没有半点的威胁性,所以她反倒更放肆,先前不曾对其他男人作过的亲昵举止,面对他时却显得格外自然,她喜欢逗逗他、摸摸他,就像只调皮的小猫,赖在一只乖驯的大狮身上撒娇厮磨。
粉嫩嫩的小脸,仰望着他那张潮红的大脸,还伸手捧住他的脸,光洁的额靠上了他。
「不论我说什么,你都愿意照做吗?」她又问,垂下眼儿,直觉的避开那双太过真诚的眸子。
或许,离开之后,她会怀念这个男人的笨、这个男人的老实、这个男人大大的手、这个男人身上干爽好闻的气息——
「是。」
她暗自咬牙,下定决心。「那么,我现在要吃饼。」
石敢当微微一愣。
「什么饼?」
「水晶饼。」
这样的要求,在洞房花烛夜里提起,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他是一诺千金的汉子,说出口的话绝不反悔。既然已经亲口允诺,那么,就算她说想要在大雪天里吃清蒸鲤鱼,他也愿意脱光衣服,冒着刮骨裂肤的寒风,跑去河上卧冰求鲤。
「好,那我这就去一趟厨房。」
「去厨房作什么?」
「做饼给你吃。」
石敢当挽起袖子,跨步往外走去,还真的要去厨房做饼。
茵茵连忙拉住他,用尽力气的摇头,头上珠环翠绕的凤冠也跟着叮当作响。「不要不要!我要吃的,是城东那间德恭铺子里头的水晶饼。」
德恭铺子的水晶饼,在京城里远近驰名,是高官女眷们的最爱,往往尚未开炉,就被预订一空,有银两都未必买得着。
他拧眉想了一会儿,望望窗外冷寂的夜色。
「那——那——我明天就去帮你买。」
「不行,我今晚就要吃。」
「可是——」
这两个字才刚说出口,粉脸上的笑容就消失无踪,她眨着水汪汪的眼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
「你才刚刚答应过的,不到一眨眼的功夫,立刻就要变卦了吗?」她转身趴到鸳鸯枕上,开始嘤嘤啜泣,哭得肝肠寸断。「我就知道,你跟其他男人一样,说的话都不老实,只是想哄我——」
听见她的哭声,石敢当马上就慌了手脚。
「我去、我去!我这就去!」他像是被火烫伤似的,猛地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出卧房,急如风火的冲出去替她买饼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趴卧在鸳鸯枕上的茵茵,才慢吞吞的撑起身子。她望向窗外,清澈的眼里没有半滴的泪,先前的啜泣,只是为了骗他出门。
她俐落的起身,拿下藏在床架上的包袱,转身往花厅走去,准备尽速离开这儿。
经过木雕桌旁时,那对大红的龙凤烛火光跃然,让她看见那件搁在角落的破旧皮氅。原本急着赶路的脚步,突然间停了下来。
石敢当急着去替她买饼,甚至连御寒的皮氅都忘了穿。
她拾起那件皮氅,搁在桌上摊开,软嫩的小手抚过毛皮上的绉摺,一股微乎其微的惆怅,悄悄从心里冒出芽。她的心有一小部分,好像在那一瞬间变得柔软了。
锵锵!
远处,传来更锣的响声,茵茵惊醒过来。
二更了,再不走就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