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长长的一生里/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席慕容】
「小鹿,终于见到你了。」萧明轩的双眼如九天的烈阳,灼得人疼痛。
林雨阳铮铮地看着他,半响,忽然抬起手给了他一耳光,声音清脆,让周遭的人全部安静下来,呆呆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
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萧明轩却急切地抓住林雨阳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被你的玫瑰刺的!」林雨阳愤然抽出自己的手,转身投到骆依磊的怀里,「我累了,带我回家好吗?」
他的声音怪怪的,因为长久不说话之故,说几个字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骆依磊环抱着林雨阳,拨开人群向外走。
「慢着!我想我该让你明白一件事!」萧明轩这次转向了林雨阳身后的依靠。
「有事以后再谈,现在我的爱人身体不适,我们要回家了。」骆依磊昂然站立着,丝毫不逊色于萧明轩的霸气,直觉和经验告诉他,萧明轩绝不简单。
「你的爱人?」萧明轩冷笑,他一把抓住林雨阳的肩膀,直逼着他问:「他是你的爱人吗?你爱他吗?」
林雨阳怔怔无语。
萧明轩张开怀抱:「今天只有一首主题曲——我依然爱你!鹿儿,你听到了吗?我回来了,带着对你的承诺!」
林雨阳有些傻傻地看着他,主题曲?
骆依磊明白了,林雨阳只是听觉能力丧失,说话能力却并未失去,而这么久他却从不曾对自己说一句话……他觉得心都寒了……
「雨阳听不到歌曲,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什么?鹿儿,你听不见了?真的听不见了?」萧明轩发疯了般的摇晃着林雨阳,看不下去的骆依磊从他怀里强行把林雨阳抱过来,看着那双泪光盈盈的眼睛骆依磊已经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滋味:先把他救出去再说吧!
随着骆依磊林雨阳走出来的是商洛和骆雨宁,商洛抱着林歌,向萧太太告辞一声就匆匆走了,留下一屋子心怀叵测的人。
周月绮脸色苍白的看着如一头受伤野兽的萧明轩:「明轩?来招待客人吧?」她小声细气地说。
萧明轩甩开她的手:「用你的谎言招待客人吧!哼!」不顾奇奇在后面喊着:「爸爸!爸爸!」萧明轩甩袖而去。
林雨阳的头疼欲裂,虽然早有预感,真正面对时的冲击力还是把他击垮了。
「磊哥哥,萧先生和你长得真象,虽然他是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可是你们的外貌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耶!」走进大厅,骆雨宁就开始叨叨不休,出来个第三者,嘿嘿,有好玩的了,磊哥哥就要是他的了!「对了,那个男人还真像他的小说里的主人公耶!人家都说作家的第一本小说很多是自传的,哦哦哦……有问题哦,磊哥哥啊,你说某人是不是在拿你当替身呢?」
「住嘴!」骆依磊第一次对他疾声力喝,骆雨宁想反驳,可一看他严肃的眼光便也不敢造次,过了好大会才喃喃地说:「我是说实话啊……这谁都看得出来的……那么情意绵绵的,一定是老情人了……」
林雨阳坐在骆依磊的身边,几乎没了喘息的力气,他想开口,他想说话,他想告诉骆依磊事情的原委,可是——他又说不出话了!
他用手按着喉咙,那里疼痛欲裂,他无论怎么咳嗽怎么使劲,憋地脸都红了,一如以前一个样子:他再次失音了。
「别勉强自己。」骆依磊拍着他的背,示意商洛去倒杯水,「说不出来就不要说,看你这样比说话还难受。」
看着骆依磊力图镇静自己而安抚着他,林雨阳真想一头撞死,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的地步?
格外勤快的骆雨宁咚咚跑到书房,把那个写字板拿下来扔到林雨阳面前:「呐!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解释你就说吧,哼!反正你也不过是找些可怜的理由来为自己辩解罢了!」
林雨阳拿起笔,手颤抖地划不出一个横竖,骆依磊拿下他的笔:「你现在需要休息,什么也不要说。」
林雨阳脸色苍白的点点头,走到卧室里,他表示要先洗个澡,然后把骆依磊关在了外面,许久,许久,在外面觉得有些不对劲的骆依磊开始大声敲门,可是这对一个聋子来说等于白费,反而听到动静的商洛和骆雨宁赶了上来。
「把门撬开!」商洛抱住发疯一样撞着木板门的骆依磊,「依磊,你冷静些,在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骆依磊怔怔地看着商洛和骆雨宁撬门,门一开他就闯进去,林雨阳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舆台上的小玻璃镜碎在地板上,身上被划的一道一道,已经分不清哪是伤口哪是血流了。
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拿玻璃划破了自己的喉咙,鲜血汩汩地流。
体质孱弱的骆雨宁已经晕倒了。
骆依磊吓得手足无措,他要去抱已经成了血人一样的林雨阳,却被商洛一把抓住:「别动他!我立刻叫急救车来!」
他生怕万一碰到血口会加速血流,那就完蛋了,只是流血就足够要了林雨阳的命。
可是不能等,那血流太迅速了,伤口也很重,天哪!
在上一次林雨阳摧毁书房里的一切的时候,骆依磊的心底就已经留下阴影,没想到这次他伤害的居然是他自己!
骆依磊拿了一条干净干燥的毛巾小心的捂住伤口,血很快染红了雪白的毛巾,似乎毛巾触到了伤口,林雨阳睁开了眼,他裂嘴笑:「依……磊……对……不……起……」
骆依磊的泪扑嗒嗒就滚落下来,第一次,他第一次听到林雨阳唤他的名字,却是在这种情形下,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辈子守着宁静的他,只读他的眼神,只感受他的手指,他不要他这样说话啊!
当医生赶来时,商洛已经用人工呼吸救醒了骆雨宁,他把骆雨宁抱到骆雨宁自己的卧室,骆雨宁真的吓坏了,他开始尖叫,不停地颤抖,像个孩子一样在商洛的怀里大哭:「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是我害死的吗?我不该说那些话!啊……雨阳,我不是故意说那话的!他要死了……」
「好了!不关你的事!乖!没你的事!没你的事!」商洛的心揪着,他开始憎恨骆依磊带林雨阳到这个家里来,一直在祥和幸福中长大的骆雨宁这次为林雨阳吃尽了苦头。
骆雨宁还在不停的挣扎哭喊,就像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噩梦,那血色从一片向四周蔓延,渐渐整个世界都成了血红之海,他哭叫,他挣扎,他颤抖,他要死了,世界好可怕,世界的上人也好可怕……
「乖!我陪着你呢,不要怕……不要怕……」像安抚着受惊的孩子,商洛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怎么也不见效的他急中生智地用唇封住了骆雨宁哭喊的嘴巴,终于骆雨宁渐渐安静下来了,身子也软绵绵下来,刚才紧蹦要断的弦也松弛了,可是他紧缠着商洛不放,不!他不能失去他的保护神……
骆依磊的卧室改成了临时的急救室,先挂上吊瓶给他输血,然后医生才开始处理一个个的伤口,还好喉咙部分割伤不深,没有割到血管,身上伤口大大小小竟然有二十九处,整个身体真的是体无完肤了。
最后医生看到他的手指,解开上面的纱布,那里已经发炎了,伤口也张开着,触目惊心,再耽搁下去恐怕一根手指都要报废了。
医生边处理完才对骆依磊说:「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让一个精神不稳定的病人独处?他这个征兆是抑郁症的极端例证,再不小心,他还会再次复发自尽。」
骆依磊唯唯诺诺地听着,越听越心惊,以前林雨阳说过他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好,可是他都当作了耳旁风……谁会拿一个十分理智的人当做病人呢?!
待林雨阳的伤势稍微缓和一点之后,他被送到医院最好的加护病房,骆依磊整夜在他病床前守护着,连值班的护士都看不下去,劝他放心休息一下,他还是坐在病床前动也不动,下意识地握住林雨阳的手,他的手腕比他要小一圈之多,他的手也骆依磊的小一圈,苍白、脆弱,仿若一碰就碎的水晶,看着林雨阳毫无血色的容颜,无边的恐惧包围着他,他怕自己一合眼林雨阳从此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给护士要了支笔,在林雨阳的拇指画着娃娃,还记得上次在病房里,林雨阳惊恐地拉住他的手,好象他是他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拇指娃娃就是骆依磊送给他的祝福,伴随他度过了手术危险期,希望这次也会,老天保佑!一定会!
从一开始见面,他就知道林雨阳身上有故事,只是……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这种结局:他只是个替身!
他又想起了林雨阳写的故事:
【如果不是遇上他的话……在我18岁生日那天,院长给我引见了一个人。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好耀眼……那时的感觉,至今为止还深深地刻在心中的某处。
阳光般耀眼的灿烂金发随意的披在肩上,仿佛是从天而降的阳光;他的眸子也是金黄色的,炽热眩目,只是盯着看,就好像要燃烧起来;还有他的笑容,我从来不知道,笑容可以像阳光般灿烂,像阳光般温暖,因为,那是我所没有的东西……
他就象是太阳神阿波罗,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热力与光芒。
院长告诉我,他就是黄金的骑士。】
小鹿儿,萧明轩就是你的骑士吗?那个金发金眼睛的骑士!
小鹿——是他对你的专署称呼吗?所以你喜欢我叫你小鹿?
林雨阳半夜发起了高烧,被烧得一直呓语不停,他一直在说:『原谅我!我好脏!我说过等你一辈子!我好脏,我好脏,好脏……』
他说一句,骆依磊的心就被砍一刀,被撕裂一寸,他整个人僵硬住,林雨阳在说什么?他说他脏……是因为他占有了林雨阳,林雨阳才觉得他自己变脏了?
死寂中,能听到心碎裂一地的声音,他第一次明白被所喜爱的人伤害的感觉,他笑起来:「报应,真是报应……我以为自己满腔的爱,却成了污染你的肮脏物,呵呵……」
他出去买了一杯热牛奶,那是林雨阳最爱喝的纯奶。
当他回来时,隔着窗户,他看见有个人正坐在床前,一头金发的骑士手里端着杯牛奶,已经睁开眼睛的林雨阳一双乌黑的瞳眸中溢满晶莹的泪花。
骑士似乎在对他说些什么,他的泪珠就不停地滚落下来,骑士用温柔的手指为他擦拭去泪,然后亲口喝了牛奶嘴对嘴的喂他——看着手中端的东西骆依磊竟然感觉自己很多余,他实在没有勇气进去,转身离开了。
正主儿都来了,他这个假冒伪劣商品还呆在这里干吗?
转身离开的他不会看到,林雨阳痴痴地看着拇指娃娃流泪,也只是看着那个拇指娃娃流泪。
他把拇指伸直再弯曲,那娃娃就随着皱起鼻子或是翘翘眉毛,憨态可掬,惹人怜爱,骆依磊的画画技巧显然不怎么高明,娃娃丑丑的,和上次一样丑,他看着手上笑着做鬼脸的娃娃,鼻子一直发酸,泪水就一直不停地流下来。
「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萧明轩看着脸色苍白的林雨阳,他不知道他离开的这四年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林雨阳也被遗传了疯狂的因子?而这遗传的病终于开始发作了吗?
林雨阳呆呆地看着他,这是他朝思暮想了四年的男子,现在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他却觉得是那样的不真实。
「鹿儿?」萧明轩在他眼前晃晃手,「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林雨阳点点头。
「那么再像以前那样叫我傻瓜。」萧明轩微笑着说。
林雨阳张了张口,喉咙一阵剧痛,萧明轩急忙握紧了他的手:「好了好了,不要叫了,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就行了,等你好了,我再听你唠叨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林雨阳咧咧嘴,想笑,笑容牵强。
他再举起拇指,弯一弯,拇指娃娃又在笑眉笑眼的了。
***
骆依磊没有去上班,他踉跄着回到『朝颜』,意外地看到站在门口的商洛和骆雨宁。
一等到他下来车子,骆雨宁就扑了上去:「哥哥,你没事吧?」
骆依磊拍拍他粉嘟嘟的小脸,苦笑了一声:「没事,我还能有什么事呢?」
「都是那个该死的家伙!都是他害的哥哥整天郁郁不乐的!我要把他赶走!」
「不用你赶,恐怕他也会走了。」商洛抱着胳膊倚在石柱上,用一种挑衅般的目光看着骆依磊,「你可别给我装孬种,今天好好睡一觉,晚上就去店里玩玩!」
「不去!」骆依磊没好气地一口回绝。
「不去也得去!你当你自己是杜十娘啊?!」
「哈哈!哥哥真的不适合做潘金莲那样的委屈样子呢。」骆雨宁是个恢复最快的小鬼,虽然……咳……咱们为他遮掩一些吧,虽然他被吃的精光光……咳咳……
自然依骆依磊目前的心情,也不会听出他称呼中细微的改变:『磊哥哥』已经升级……咳咳……也可能是降级为『哥哥』了。
「我晕倒!」商洛爱怜地敲他的脑袋,「笨笨,那是秦香莲,包公铡美案的原告人,哪里是那个风流无比的潘金莲啊!」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反正都带一个莲字啊!」
「那可差十万八千里了,孙悟空十个筋斗也翻不到。」
骆依磊听着两个人在一边聒噪,长叹一口气:「别当我是傻瓜好不好?只不过是恢复以前的日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该做啥就做啥去,别扰乱我休息。」
「真的没事?」骆雨宁抱着他胳膊问。
「没事才怪!」商洛从身后变出一粒药,「特意给秦医生要的,包你乖乖地睡一觉,烦恼尽消。」
骆依磊倒也听话,很顺从的就吃了。
等骆依磊一觉醒来时已经天近黄昏,闪着金辉的夕阳把房间染得灿灿的,又让他想起那个一头金发的男子,他是林雨阳一直梦寐求之的骑士啊……
觉得有些怨愤,觉得有些气苦,觉得有些麻木,觉得世界一片灰调。
想一想,他有什么好呢?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自己和自己辩解,就像小时侯玩的双手游戏,左手和右手打架,他的理智和他的情感也争吵起来。
「他是男的。」理智说,刚说出口就被情感踢跑,踢得远远的。
『笨蛋!也说个象样的证据!』情感大咧咧地狂嚣。
「他并不算很漂亮。」理智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情感说。
「他精神不好,他很神经质。」理智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情感说。
「他欺骗我,他把我当作别人的替身!」理智说。
『那……』情感犹豫了一下,去立即又站起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
「完了,你完蛋了!」理智产生一种恐惧,一切都完了,什么都毁了。
情感却依然屹立不倒,挥着他的大旗:『那又有什么关系!』
对!那又有什么关系!
骆依磊终于从床上一跃而下,一阵发晕,差点跌倒,他晃晃悠悠地想: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去,去找他亲口问个明白!
不相信这一段共度的日子是白白浪费的。
***
那是一所古老的师范院校,宽阔而整洁的路的两旁,是高大挺拔的白桦,微风吹过,『沙啦啦』地响,仿佛翠绿的风铃。学生们便在这怡人的声音中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处处都有美丽的传说。也许,是因为千百年来的浪漫没有变;也许是人们年轻的心没有变,故事总喜欢在细雨飘洒的丁香林中开始……16岁时,林雨阳开始用玫瑰编织自己的梦,那时的他,很喜欢白色的丁香花。每当春意渐浓时,他都会在傍晚来到丁香林中,那是他最幸福的日子,他成了一个大学生,梦寐求之的天之骄子。
可是……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有一个人,那人有一头金灿灿的头发,金发男子和他在丁香林中翻滚,他记忆着那令人晕眩的吻,那是他第一次的亲吻,他听到有什么在脆响,那是闪光灯,他被拍了照片,他和一个男人热吻的照片,照片被贴在校园的各处,然后,许多人围住了他,那些人化成了无数的舌头,无数的手指,无数的厌恶的白眼对着他,他听到有小孩在他背后叫:『林雨阳,是野种,不男不女小妖精,没人亲,没人疼,妈妈是个神经病!』
他伸出手寻求依靠,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小屋里,他想寻求那个宽厚的胸膛的依靠,可是那人渐渐的离他远去,他说:『等我!等我四年!等你二十岁的时候我就来找你!』
可是——他不要等啊!他现在只要他的拥抱,他的温暖啊!
所有的人都离开他了,那无数的声音还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在深夜里像垂死挣扎的野兽一样的哀号,他死命的摇头,他不要听,他再也不要听那些流言蜚语了!它们杀死了他的妈妈,他不要也被那些恶毒的语言杀死!他拿起针,毫不犹豫地刺破了自己的耳膜……
林雨阳猝然从梦中惊醒,醒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清冷冷的月辉洒满地,他奇怪的想,为什么他每次遇到事情都会看到月亮?月亮也是天天都出来的吗?这样远远的遥望,明月是那么的美丽、皎洁,令人心醉而神往,可是从月球近处拍摄的图片却显示出上面的一片荒凉和千疮百孔。
就像爱情。
就像他的爱情。
无数的人憧憬着美丽的爱情,但是当一切都已经来临,当激情已经平静,却发现生活是如此的琐碎,爱情竟然也是千疮百孔。
伏在案头睡着的是萧明轩,他的林歌呢?他好长时间没见林歌了!
他抬起手掌观看,拇指上的娃娃已经淡了,只留下几条模糊的痕迹,是萧明轩帮他擦洗手时擦去了吗?
门悄悄地打开,他看到穿着大大的外套,风霜满面的骆依磊。
即使在大街上,即使去郊游也要维持着纤尘不染的骆依磊如今风尘仆仆,胡子也没刮,头发也乱糟糟的,就象他画的拇指娃娃,好丑!
看到他的目光,骆依磊笑起来,眼睛深深地漾成了温暖的海,他举起手向他示意,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大包里的东西取出来,安置在床头桂上。
是那个小小的精致的香炉。
香炉里有新鲜的玫瑰花瓣。
他点燃了三根香,然后搓搓去买鲜花时冻得僵硬的手,今天下午突然来了寒流,天一下子冷起来,看那阴沉的样,也许就要下雪了。
「我知道你离了这睡不着。」骆依磊笑眯眯地为他整理散置在额前凌乱的头发,「而你这家伙一睡不着就会心情不好,是不是?」
林雨阳点点头,眼睛红红的。
「怎么了?成小兔子的亲戚啦?」骆依磊又拿出另一个包包,里面有个袖珍型的水果榨汁机,还有一些水果,「现在又不能吃东西了,你呀!总是让人为你担心,喝点果汁吧?不行,太凉了,等我明天再拿来保温杯,还有啊,如果有想看的书……」他还要罗嗦,却被林雨阳伸出手打住。
就像第一次一样,林雨阳在他手心里写:『等我好了,到格格屋去住,好吗?记得看我,好吗?每天还要拔了刺的玫瑰,好吗?』
骆依磊点点头,那个房子他已经买下来,他自然不会告诉林雨阳,他会委托别人『租借』给他住,按林雨阳所想的,静静的,一个人。
也许这才是他目前最佳的选择。
他不会逼他,他握住那个孱弱纤细的手,学着他的样子,在他手心里写:『别担心,我的都给你。』他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然后又把自己的手放到林雨阳的心口,『这里,留给我一个小小的空间就够了,不要拒绝,这不算奢侈吧?你不答应我可会哭的。』他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惹得林雨阳笑起来,骆依磊也就当作他答应了。
萧明轩醒了,他一直冷眼看着骆依磊和林雨阳之间无声的对话。
「你好。」骆依磊终于发觉了身边虎视耽耽的人。
萧明轩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他。
「你不觉得我们爱上了同一个人,况且长得这么象,这不是很有缘分吗?」骆依磊的心情不好也不坏,他想很绅士风度的解决一切问题。
可是这世界上并非都是绅士。
「我宁愿没有这种缘分!雨阳以前承蒙你照顾了,以后他的事由我全权代劳,就不必再麻烦骆先生了。」萧明轩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是吗?」骆依磊喝了一口冰冷的果汁,「我想,这应该看雨阳的态度才是,他愿意见谁,或者不见谁。」
萧明轩转向林雨阳:「雨阳,告诉他,你爱谁。」他并没有用问句,因为他有把握自己在林雨阳心中的分量,「你不是因为太思念我才和这个长得象我的人交往的吗?你不是一直期盼能住进只属于我们俩的水晶王国吗?雨阳,那么你就明明白白告诉他,你爱谁!」
林雨阳如濒临没顶之灾的人,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他看看迫切地盯着他的萧明轩,再看看用一双海般深沉温柔的目光看着他的骆依磊,最终闭上了眼睛,干脆谁也不看谁也不要了。
「让他好好的养伤吧,一切问题等他好了再说,OK?」骆依磊心痛地看着挣扎在左右为难之间的林雨阳,「在此之前,让我们和平共处,OK?」
萧明轩本想拒绝,可是看到林雨阳的样子,也知道现在逼他太不通情理,便扭了头不再看骆依磊。
过了一会他说:「好了,今天由我来守护他,你可以回去了。」
骆依磊这回并未反对,本想再嘱咐他几句照料林雨阳的细节,忽然想到他们之间彼此一定很了解,就一言未发的走了。
从此,骆依磊和萧明轩就象有了默契一样,轮番地照料住院的林雨阳,很少打照面。
那天下了一天的初雪,本想回家了的骆依磊担心他冷,其实加护病房里四季如春,但他还是担心,就回家取了条羽绒毯子给林雨阳送来,林歌又哭又闹地要见爹地,也因为林雨阳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骆依磊便把林歌也带到了医院。
「爹地!」林歌看到林雨阳便欢呼着扑过去,却在距离林雨阳几寸之隔时被萧明轩一把抓住。
「不要碰他!」已经到来的萧明轩紧锁着眉头呵斥着林歌。
「为什么?我想亲亲爹地。」林歌怯怯地看着萧明轩,奇奇的爸爸好凶,他不喜欢。
「因为他会痛,你叫什么?」萧明轩依然皱着眉头问。
「他叫林歌。」骆依磊抱住投向他怀抱里的林歌,「我想你不必要对一个孩子这么严厉,雨阳也很想见歌子。」
「林歌?」萧明轩这次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转向林雨阳,「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孩子?他是你的孩子吗?」
林雨阳已经可以活动自如了,他半躺在床上,在写字板上写字,没办法,他又不能说话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林歌的爸爸是你。」他拿给萧明轩看。
「什么?」这回骆依磊和萧明轩再次有了默契,几乎同时吃惊地问。
「三年前,也就是你离开的第二年,有个女子找到我,告诉我歌子是你的孩子,她要结婚了,不能再抚养他,于是我就收留了林歌。」当时他刚被外婆从家里赶出来,独自在风雨中挣扎,如果不是这个孩子牵绊着,他可能早已选择了自杀了事。
「那个女子叫什么?」萧明轩苦笑,他还是留给林雨阳一大堆的问题。
「段晴。」那是个妖冶如夜来香神秘也如夜来香的女子,林雨阳记忆深刻。
萧明轩长叹口气:「是我老大的女儿,她真的把孩子生下来了。」
林歌终于听明白了一点,他奇怪的看着三人,最后才怯怯地问萧明轩:「你也是我爸爸?」
小孩子搞糊涂了,别的小朋友都只有一个爸爸,怎么他就这样独特?一个爹地,还有两个爸爸?!
「应该是。」看着他酷似自己的脸蛋,萧明轩没有否定的理由,何况,林歌的眼睛也带着金黄色的光芒,那是他的遗传因子呵!
骆依磊越听越不爽,怎么萧明轩的生活这么复杂?林歌是他的孩子,他现在还有个老婆,还有个小孩奇奇,为什么林雨阳会爱上这样的他?
「你在为雨阳不值?」萧明轩看得懂骆依磊眼中的愤怒代表什么,「我想我也不值得雨阳爱。」他双手合抱住林雨阳的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骆依磊坐下来,把林歌抱到膝上,静静地听萧明轩的讲述。
「我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又因为与众不同的头发和眼睛而倍受欺凌,自从国中毕业后,孤儿院不再负担学费,我也不想再读书,就走上了社会,在认识雨阳之前,我是个彻彻底底的混混、痞子,吃喝嫖赌、打架斗殴是常事,因为我的狠,被段晴的父亲收到旗下,段晴的父亲是那个贫民区的地头蛇,什么坏事都做,什么钱都赚,跟着他,自然不会学出什么好,有一次,几个弟兄喝醉了酒,在大街上遇到一个疯婆子,大家无聊之极地上去戏弄她,吐她口水,后来林雨阳找来,疯了的是他的妈妈,他保护着母亲,任众人的殴打漫骂嘲笑,小孩在旁边喊:『林雨阳,是野种,没人亲,没人疼,妈妈是个神经病。』他那种隐忍和眼光中的疯狂怒火让我第一次注意到他,再后来,在一次结群殴斗中,我受了重伤,逃到了林雨阳所住的大杂院里,他救了我,在一片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天使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明明比我还凄惨,却依然有颗水晶一般晶莹透彻的心,我们相爱了,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他考上了大学,他的理想是做个教师,教会学生真善美,可是,段晴仇恨雨阳,她拍下了我和雨阳亲吻的照片——雨阳因此被学校勒令退学,他的妈妈也在极度疯狂中自尽,我离开了段晴的父亲,我们的生活陷入泥沼,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我去打工,在夜总会认识了董事长的女儿周月绮,她答应先给我一千万美金,作为给雨阳的生活费,然后资助我去进修学业,加入周氏企业,这一去,就是四年,此后的每年我都寄给雨阳一千万。」
骆依磊终于明白一贫如洗的林雨阳怎么会拿五千万美金买他了,他吃惊地听着,自小在优越环境下长大的他,虽然了解这世上有贫富之差,却不料残酷的生活可以把人逼迫如此,他无法说萧明轩的选择对错与否,可是萧明轩在那时候离开已经被逼到悬崖边的林雨阳,还是让他不能释然,雨阳仅仅是毁了听觉,而没有发疯简直是天大的幸事!
「你把自己卖给了周氏企业,是吗?」骆依磊还是不能谅解。
「我……」萧明轩想辩解,看看林雨阳苍白的脸色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房间里沉寂下来,过了半响,「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雨阳的!」
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听得出明显的决绝。
「我也不会。」骆依磊淡淡地说,「这是男人的决定,有时候,男人的一个决定就是一生。」
林雨阳一震,恍惚中,他记得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他只是当作了甜蜜爱语,并没有当真的话。
他说,有时候,男人的一个决定就是一生。
房间里再次静默了。
林雨阳久久看着写字板发呆,在无意间他画了一个城堡,沙筑的城堡。水来了,风来了,城堡也就要坍塌了……
第二天,骆依磊再来时,房间里空空如也,人已不知何处去,他呆呆地站着,水果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