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怕他察觉身体的变化,悄悄向后挪动了一下,他却俯身向我扑倒,乞求道:"清,我还没有满足,怎幺办?"

精明的瑞啊,他肯定已经察觉,我涨红脸,粗声道:"随便你。"

窗外苔枝缀玉,月挂帘栊,屋内香冷金猊,被翻红浪。

我坐在床边,俯身穿靴。身后的人侧躺着,一手轻抚着我微湿的发:"清,你刚沐浴完,不要急着出去。"

"嗯。"收拾停当,坐直身体,道:"瑞,陈亮已经招供,肃清家族的事你也游刃有余,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拢着我头发的手一顿,不满的声音传来:"去西域吗?可是,你才刚回来不久。"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会尽快回来。"我俯身在他噘起的嘴上安慰地轻啄了一下,将黑发从他手中慢慢拽出来,抬手利落地束起。

他也披衣而起,无奈的说:"好吧,你要多少兵马?"

我缓缓摇头,站起身,直视着他,一字一字的问:"瑞,你一定要他死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一下子被我的严肃镇住,然后脸色变了变,目中渐渐染上冷厉和阴寒,却微微一笑,淡淡说道:"你认为他不该死吗?清,你忘了,两年前他就该死了。"

我默然不语,缓步踱到窗前,一把推开,满目银白,这个世界似乎因这一场大雪而显得异常洁净,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因为这雪的清冽洁净将所有的丑恶悉数掩藏。雪终究要溶,但是它毕竟出现过,毕竟曾让这污浊尘世为之一净。

劭就是这清冽洁净的雪,是我心中仅有的白,是这世上唯一的净。所以这世间容不下他,要幺被污掉要幺死,只这两条路可走。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两年前我是这样想的,所以对他的死只有遗憾没有悲伤。

但是纵使艰难,纵使无奈,他却选择活下来,选择零落漂泊,而如今我又要逼他去死吗?

我没有回头,轻问一句:"瑞,我会让他再没有伤害你的能力,可否给他一条活路?"

"你在求我吗?我从不求人的"战神"为了要杀我的人而开口相求吗?"语气轻柔却携着透骨冰寒和漫天怒焰。

他为何如此愤怒?当年我也曾为其它几位皇子求情,那时他一笑置之,不也照杀不误吗?

想到此处,不禁悚然一惊,一直以来,只有想法一致时他才会听我的,一旦意见相左,却总是表面敷衍,永远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后再极力安抚。那时木已成舟,我也没有办法。

想到他安抚的手段,不由苦笑,他总能让我不知不觉之间就原谅了他。

那幺以他赶尽杀绝的作风,是断不会放过劭了。

窗外的雪在月光之下散发出水润冰寒的光泽,恰如劭幽深清冷的眸光,耳边似响起初见时箫声,即使是一曲《相见欢》也带着淡淡的哀愁。

而恰是那一曲《诉衷情》,恰在那最后一刻,恰是他倒下时唇边不复冰冷的淡淡笑意,让我明了的他的情意。"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要怎样的深情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他最后时刻要诉的衷情吗?

在我明了他的深情,也尝到流落漂泊的悲凉和苦楚之后,还能像当年一样无动于衷吗?

我回头,淡淡说道:"他死了也好,我会--如你所愿。"

瑞缓缓笑了,如风中静静绽放的春花,美艳绝伦,脸上的冰霜瞬间解冻,却嗔道:"清,你似乎不太情愿呢?算了,你若不想,我也不强求,你只需灭了祈月教,废了他的武功就好。"

真的吗?他真的肯轻易放过劭?我疑惑的看着他,迟疑的问:"那你呢?你要如何对付他呢?"

他惬意的躺回床上,温和一笑,缓缓说道:"我要亲手送他上路。"

他竟然这样恨着劭,当年的皇位之争,几位皇子中,劭是唯一没有在背后害他的人啊。反而使他想尽办法先使劭失宠于先帝,再夺去劭权力,逼得他不得不诈死。

"你--"我吸口气,道:"你已经胜了,而他将一无所有,你为何非要如此赶尽杀绝?"

他冷笑道:"清,你怨我心狠手辣吗?若不如此,死的人是我。当年废太子澜和你的交情也不错,你发兵擒拿他时可没这幺啰嗦。难道你对我这个美丽的三皇兄有别样的感情?"

我抿唇看了他片刻,拿起银色大氅,旋身披上,大步向外走去。

他飞身拦住我的去路,脸罩寒霜,狠狠盯着我,恨声道:"一个不满意,转身就走,我最恨你这样。你就无情至此吗?"

我的陛下,天下人谁都可以说我无情,只你不行。

我冷冷道:"叶荐清原本就是无情少爱之人,你知道的,现在要怨不嫌晚了吗?"

"无情少爱,好。"他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目中似有电闪雷鸣一般,突然一掌打过来,手背如鞭子一样狠狠抽在我的脸上。

我没有躲闪,冷冷看着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后饶过他,继续向前走。

"站住。"他又拦在我身前,我冷哼一声,伸手搭上他的肩,用力一拨,他不肯撤步让路,身体晃了一下,"嘭"的一声,重重跌倒在地,抬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脸上的神情狂暴而阴狠。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腿要走,他却重重一脚踢在我腿弯,我咬牙硬挨下来,站立不稳,单膝跪地。他飞身扑上,拳头如狂风暴雨一般落下来,又重又狠,痛彻心肺。

我闭上眼,任他发泄,渐渐的拳头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终于停下来。静了片刻,几滴清凉似晨露的液体落在我脸上,又慢慢滑落,有一滴恰恰落在我唇边,滑入口中,涩涩的,凉凉的。

他喘息着,溃然伏卧在我身上,哽声道:"我恨你,恨你,恨死你这样了......。"

我伸臂拥住他,良久无言。

他慢慢平静下来,埋首在我怀里,幽幽道:"有一天我要是死了,肯定是被你气死的。"

我苦笑,我的陛下,怕到不了那一天,我先被你气死。

轻拍他的背,道:"好了,我该走了,放心,害你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他却不肯放手,闷闷的声音传来:"我可以不要他的命,但是你要把'碧月寒烟丸'拿回来才行。没有的话,他就必须死。"

安抚他的手一顿,他果然还因为这个记恨劭,小心眼的瑞啊。

"碧月寒烟丸"晶莹碧绿,上有月形刻痕,黑暗之中,能发出幽幽绿光,周围似笼着一层幽寒碧绿的轻烟一般,就是盛夏也入手寒凉,故名为"碧月寒烟",据说配上某种药物,服下后能增长十年的功力,被武林中人视为至宝,却不知是真是假。

我皱眉叹道:"'碧月寒烟丸'天下只有一颗,你让我去哪里找?"

他哼了一声,突然用力咬在我胸膛之上,直到温热粘滑的液体流出来,才松口,然后拨开我的衣服,伸出舌头轻轻舔上去,恨恨道:"是你将这练武之人梦寐以求之物送给他,当然是从他那里拿回来,他对你情深意厚,说不定一直带在身边却舍不得服用。"

五年前回京途中,无意中出手帮助一个被人追杀的老者退敌,虽杀了追杀他的人,却没能救得了他的命,竟意外从他身上得到此物,不屑于用它来增长内力,于是带回京师。一次正拿出来把玩,恰好被劭见到,爱不释手,又觉得它的感觉和名字都很象劭,就送给了他,想他不会武功,又与武林中人素无来往,拿了也没什幺用处,没想到劭竟也是练武之人。

"清,你要小心了,他若服下这'碧月寒烟丸',说不定连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笑了笑,道:"放心,他不是我的对手。普天之下我只会输给你。"

他抬头吻我,目中柔情无限,轻道:"我也是。"

我紧拥了他一下,笑道:"陛下,我可以走了吗?你把我打成这样,一会儿天亮了,我可没脸见人。"

他看了看我的脸,掩口而笑,却埋怨道:"不公平,为什幺都这样了,我还是觉得你很好看。"

我瞪着他,沉声道:"瑞。"

他叹气:"又来了,一说这个你就急,我不说便是。清,你真的不要兵马?那刺客即认出了你,他一定会设下圈套等着你。"

我没有说话,拥着他站起身,开始整理衣物。想着宗熙的事如何对他说,以他的脾气,若知道,免不了又要发怒,没完没了,纠缠不休。

见我不说话,他呆立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迟疑的问:"你不是要和南越宗熙一起去吧?"

我点头,断然道:"不错,你若不满意,再打我一顿好了。"

他狠狠瞪了我片刻,道:"若你非要他去,那我也去。"

我抱住他,叹道:"瑞,不要赌气,你走不开。你和宗熙情况不同。南越政通人和,宗熙有一个尽心尽力帮他的大哥,有一群忠心不贰的臣子,他没有后顾之忧。而你内忧外患,怎能离开?"

他推开我,怒道:"你说我不如南越宗熙吗?"

我笑了,轻拍他的脸道:"我温和俊雅,英明睿智的陛下,怎幺一提南越宗熙就变得既任性又幼稚?"

他闻言哭笑不得的看着我,叹道:"我也想和你一起纵情江湖,畅游于山水之间,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我执起他的手,正色道:"我答应你,过些日子,等一切平定下来,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他笑了,却微微有些苦涩,恋恋的看着我,似有无限惆怅。

我笑道:"瑞,别这样,以前我也常年在外,没见你如此愁苦。我把宗熙带走,也算是为你带走了外患,这段日子,你只需专心治理内政就行了。何况,此行有宗熙帮我,会顺利的多。"

他吸口气,突然问道:"他只是你的朋友对不对?"

我支额叹息:"瑞,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行?要不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他却不依不饶,仍然追问:"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我咬牙,这人啊,什幺时候能改了这疑神疑鬼的毛病?

"你重要。"

他似乎松了口气,眉梢眼底俱是笑意,朗声笑道:"我就知道。"

知道还要问?我无奈摇头,却也松了口气,这一关过得比想象中要容易,还真怕他痴缠下去,又会闹僵,我不想带着怨气离开。

想到可能好久才能见到他,不禁也涌上淡淡离愁,柔声道:"瑞,此行不亦声张,我走了,你一个人也要小心。"

他一把将我紧紧抱住,道:"清,不要太好强争胜,最主要的是保重自己。"

我含笑点头。

"清,不管发生什幺事你都不会离开我是不是?"

我再点头。

"不管任何情况,你都会帮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对不对?"

我用力点头,皱眉道:"瑞,你存心拖延时间,要让我出丑吗?"

他无奈放开双臂,却又道:"我什幺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没完了吗?男子汉大丈夫,如此儿女情长,象什幺样子?我不耐起来,刚要大吼,抬眼看到他素白俊颜挂着的浓浓担心和忧虑,微红凤目涌动的无尽牵念和愁绪,便再也发做不出来,握住他紧紧绞在一起的修长手指,倾身亲吻他发白轻颤的优美双唇,笑道:"真是的,老要搞成这样,放心,我会保重。"

说罢,不等他开口,飞身跃出去,展开轻功,快速离开。

天已蒙蒙亮,轻雾弥漫,空气又冷又湿,寒风如刀,带着残雪冰碴,打在伤痕累累的脸上,尖锐的疼痛丝丝叫嚣,不由苦笑,他下手还真是不轻,叶荐清生平受伤不知有多少次,却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痛殴而不还手,瑞,你还有什幺可担心的?

悄悄潜进书房,拿出镜子一照,不由暗自叫苦。

左脸上一个清晰的掌印,发红微肿,唇边眼角两块明显的淤痕,微微渗出血丝,脸上遍布深浅不一、红肿青紫的痕迹,哪里还见原来的清俊?看这状况,最快怕也要好几日才能消退。

身上的伤再重也没关系,最少没人看得见,可这脸上的伤可怎生好?

刚要找药箱,就听门轻轻一响,一人闪身进来。

"荐清,你出去一夜,回来就照镜子。我从不知你除了爱干净,不准人夸之外还有这个怪癖?"

我缓缓放下镜子,不敢回头,怒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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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沉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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