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爷,要不要吃点东西?”

段巽乾正躺在床榻上,神色憔悴、脸色苍白,然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却瞪着上方,仿若正在思忖什么,亦有点像是……发呆。

“爷,你昏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吃东西,这样身子会撑不下去的。”开阳拉了张凳子坐在床榻边,见他两眼发直,也只能暗暗一叹。“爷,咱们到苏州不过区区十来天,你……憔悴了不少,老夫人会不舍的。”

提到老夫人,段巽乾稍微有了反应。“有什么不舍的?不就是她害的!”他的声音非常沙哑。

“爷,你不吃东西,至少要喝点水润润喉,要不然这声音听起来……真是有点刺耳。”开阳好心提醒,赶紧去倒了一杯茶水。

段巽乾冷冷地睐他一眼。

“爷,要不要喝?”见他不动,他只好再问一回。

“你就笨到不会扶我起身吗?”段巽乾微恼地吼着。

他若是动得了身子的话,他会一直躺在床榻上都不动吗?他不是不动,而是浑身无劲。这个蠢材,昏了三天三夜,任谁都知道他一定会全身无力的,是不?

开阳应了一声,连忙扶他起身,喂他喝水。

“爷,咱们到苏州这些天,已经延误要上衢州的时间了,咱们要不要先回衢州一趟?”让他靠坐在床柱边后,开阳又开口。

“不。”茶水让他干涸的喉头舒服多了。

“爷的意思是……”

“我非要把水凝香带回杭州不可!”他一旦下定决心,谁也阻止不了他。

不只是因为她是棵摇钱树,更是因为她惹恼他了。

她不嫁,他偏偏要娶,不是他像娃儿般幼稚,真正幼稚的人是她,倘若她欢天喜地的嫁给他,岂不是皆大欢喜?谁知道她执拗得像头牛!

她不仅不给他好脸色看,甚至还摆明了躲他、闪他,还跑到湖畔和一干废物行酒令……水老爷到底是怎么教养她的?怎会把她教养得如此荒唐?就算她是女文人,也不该如此卖弄风骚,更何况她还是个大家闺秀,是个尚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最可恶的是,她还在众人面前羞辱他,让他出尽洋相。

该死!那到底是什么酒?居然让他会了三天三夜,后劲之强远剩过青杏酒。

“爷,你遇上水姑娘不过是十来天的时间,便憔悴到这种地步,倘若你真的把她给迎回府,会不会……”

“闭嘴!”他咬牙切齿地打断他。

开阳微挑起眉。“爷,你知道吗?你光是喝了两杯龙涎酒便醉得不省人事,水姑娘在你醉倒之后,提起整坛一口饮尽,却没有半点醉态。听说龙涎酒是水姑娘自个儿酿的,今年还被皇上钦点上贡,又听说龙涎酒压根儿不输龙脊水酒,只消一杯便能醉个三天三夜,然而她喝了一坛,非但没醉,还和那群文人继续行酒令,笑得甜美又迷人,没有半点大家闺秀应有的温顺婉约……你真的要她?”

段巽乾蹙起浓眉,不在意开阳把话给绕到何处,只在意自己醉了之后所发生的事。

真是个该死的女人!

他从一开始接近湖畔时,便瞧见她在笑,笑得柔媚、笑得眼都弯了,唇角还隐隐浮现小小的梨涡,说有多迷人便有多迷人,然而她却不曾在他面前笑过。

别人倒好,轻而易举便能瞧见她的笑,自己却是千金难买……

“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过她这般神勇的女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大饮烈酒,性子之豪迈全然不输男子,堪称奇女子……”开阳径自摇头晃脑地说着。

“吵死了!”都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开阳怎么还是不懂他的心思?

开阳连忙噤声,睇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膳食,忍不住地开口说道:“爷,吃点东西吧!再饿下去,身子会出问题的。”

段巽乾忿忿的瞪着他,倘若不是一点气力都没有,他真想封住他的嘴。

开阳怎会像个女人一般聒噪?凡事只会动一张嘴,他要个只会动嘴的随侍作啥?

段巽乾不悦地把目光移开,改瞪着挂在床边的布幔。

“爷,这三天里,她都未来探视你。”

两人沉默半响之后,开阳又蓦地开口。

“听说她天天往酒场跑、天天喝烈酒,也没见着她醉,倒是见她整天眉开眼笑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着……”

他实在想不通啊!怎会有姑娘如此贪恋杯中物,虽说水家是以酿酒营生,为了酿出好酒而尝味,也是时有所闻,但如此贪杯……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你这张嘴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些吗?”段巽乾恼怒地吼着。

她天天笑得像个傻子,怎么他就是见不着?即使像条狗般跟在她身边也见不着,而旁人随随便便就见着了?

开阳无奈地闭上嘴,正要起身离床榻远一点时,便见水老爷推门进来。

“水老爷。”开阳恭敬地福了福身。

段巽乾微恼地翻了翻白眼,无力地敛下眼。

“贤婿,你醒啦?”他坐到床榻边。

“让水老爷担心了。”他笑得极为勉强。

好不容易让聒噪的麻雀住口,现下又来了一只不安好心的狐狸,老天真是存心整他!

“真是对不住,凝香那丫头是野了点,才逼你喝下两杯龙涎……”

“是我自个儿没用。”甭说了,再说只怕他是无脸见人了;水凝香可以喝掉一坛仍面不改色,而他不过两杯,便倒地不起,真是羞哪!

“不!话不能这么说,凝香那丫头自小就是在酒缸里养大的,从小就贪爱杯中物,我倒也不以为意,放任她一口一口地偷尝;谁知竟养成她干杯不醉的酒量,关于这……我也是汗颜哪。”

“千万别这么说。”他淡淡地说道。

他自个儿明白就好……段巽乾暗自思忖着。

水老爷好本事,教养出个性如此刚烈的女儿,而自个儿则是活该!让人糟蹋得体无完肤……她明明长得甜美,为何她的性子会像牛一样勘?都怪他!一时没瞧清楚,被她的外貌给骗了。

“近来她没空来探望你,你可千万别怪她,因为每逢三伏节气都会举办酒仙大赛,凝香为了今年的大赛忙得不可开交,一颗心全悬在酒场里,为此才没来探望你。”水老爷面带微笑地说。

段巽乾皮笑肉不笑地道:“要她甭挂念我,尽管玩得开心。”

哼!在他尚未躺在床榻上时,她便恨不得有多远闪多远,如今他昏睡三天三夜,她自然是快活去了,怎么可能会挂念他?

“贤婿……”水老爷干笑着,突地自怀里掏出两瓶小罐子。“你瞧。”。

段巽乾挑起眉,不解地睇向他。

“这是醉艾,这是粉蜜。”

“这……是要做什么的?”该不会又要解酒吧?他现下精神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待会儿吃点东西便能恢复一点元气,犯不着再吃他的解酒药。

“这里头的东西,只要加上一点点,饶是干杯不醉的凝香,也会昏睡数日。”水老爷语不惊人死不休。“至于这个……若是喝下一些,保证你干杯不醉。”

“咦?”

“酒仙大赛只剩三日了,到时候……”

“慢着!我不懂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要加到什么里头?”段巽乾一头雾水地打断他。

这只老狐狸到底在嘟囔什么?他自顾自的说着,说得没完没了、说得开怀尽兴,而他却是从头到尾听不懂半句,不知是不是他把自个儿给睡傻了……

“我是说……”水老爷凑到他耳边低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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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虽然无奇不有,但是虎毒不食子啊,水老爷居然拿出迷药,要他和水凝香一起参加酒仙大赛,并且和她打赌,然后再偷偷下药,好让水凝香醉倒在他怀里,他就可以抱得美人归……虽说是天衣无缝,却教他打了个寒颤。

这计谋太吓人,是他始料未及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水老爷太中意他这个女婿,不然他岂会出此下策。

法子极好,却有点胜之不武,不过倒是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

“爷,酒仙楼到了。”

段巽乾收起扇子,眯起眼看着人声鼎沸的酒楼,里头满是雅士骚人,更有不少歌伶在里头唱曲,歌声与丝竹声使酒楼热闹非凡。

“爷,水姑娘在柜台那儿。”开阳指向柜台。

“我瞧见了。”何须他开口?难道他没眼睛自个儿瞧吗?

谁管歌伶把曲儿唱得多动听、谁管舞伶的身段有多么迷人,打从一开始,他的眼中就只瞧得见她。

一身浅藕色的衣衫,一张娃娃般粉嫩的娇颜上满是笑意,和面对他时的神情大相径庭……

这可恶的女人,难道就不能给他一点好脸色瞧吗?她除了会让他难堪之外,还会些什么?明知道自个儿毋需多受冤枉气,可偏偏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她如此“热情地”糟蹋他,倘若他不好生回报,岂不是要他“抱得内伤归”?就算要走,也一定要带她走。

“凝香。”段巽乾迈步走到柜台边。

正忙着结账的她原本一脸笑意,笑意在抬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蓦地又勾起挑衅意味十足的笑。

“你怎么来了?不是还醉着?”她讪笑着。

段巽乾也回以一笑,不过笑得有点狰狞。“托你的福。”

和她爹一个样,笑起来就像一只狡诈的狐狸,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他是昏了头,才会教她给骗了,而明知是被她给骗了,却又陷得大深,难以自拔。

“你来做什么?”她敛起冷笑,忙着做事。

“想念你,来瞧你不成吗?”段巽乾整个人向前倾,双手搁在柜台上头,一双魅眸一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她。

惦着她这张冷酷无情的美颜,也不成吗?

水凝香粉颊微红,怒瞪着他。“油嘴滑舌,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爹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硬是要把自己和他凑成一对。爹阅人无数,自诩眼光奇准,然而这一回……他肯定是看走眼了。

“是油嘴滑舌了一点,但也是因为你。”他无奈地摊摊手。

只要说些甜话、拌点蜜油,有多少姑娘会拒绝他呢?他从没数过,不过,眼前就出现一个不买账的。

“倘若你是来闲话家常的,烦请你先到一旁候着,待我有空闲了,再尽地主之谊带你逛逛,或是安排两个伶倌陪你。”她正色睇着他,没有半点笑意。“不过里头似乎是满座了,你得等会儿。”

哼!甭想她会给他好脸色瞧。

这个下流胚子……她可没忘了那一日,他醉倒在她腿上……想想,湖畔有多少人,而他居然哪儿不倒,偏往她腿上倒!她是个闺女,是个尚未出合的闺女,就算她不想嫁他,他也无权破坏她的名声。

他若是再待下去,她一定会想个法子让他滚回杭州。

“我要和你打个赌。”

水老爷特地献上良计,要他如何不从?盛情难却啊!

“打赌?”她睇了他一眼,随即又敛眼忙着抄写菜单,塞到在旁等候的厨子手里。“你要跟我打什么赌?”

“我要参加酒仙大赛。”段巽乾抬头挺胸的宜布。

闻言,她立即把眼抬了起来,而且瞪得老大,像是要把黑曜石般的眼珠子给瞪出来一般。

“你见鬼啦?’他没好气地道。

水凝香愣了半响,蓦地她唇瓣微弯,缓缓地勾起一抹笑,继而笑意漾至她整张如花似玉的美颜,逸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段巽乾傻了眼、心弦颤了下,好似连呼吸都忘了……就是这个样、就是这个样!他就是被她这心无城府的笑颜给骗了,即便知道她是个自视甚高的野姑娘,他还是忍不住为她心动。

“凭你?”

水凝香她蓄童拉高声音,令他撼动心弦的感动霎时消失无踪。

“不成吗?”她说这么大声,是故意要让酒楼里头的人都听得见,是不?她是打从心底瞧不起他的酒量,是不?没错,他的酒量是没有她好,但是男人又不是得要好酒量才能建立名望。

水凝香睇着他,强忍着笑意,最后仍是忍不住地趴在柜台上头大笑出声,而在后头听曲的客倌也跟着大笑;转眼间,原本充斥丝竹声的酒楼遭狂笑声给淹没,笑声之大震耳欲聋,让段巽乾感受到被耻笑的痛苦。

“你不信我会拔得头筹?”他大喝一声,企图掩过笑声。

笑声乍止,水凝香抬眼看向他,又突地爆笑出声,还抬手轻拍着柜台,接着,大伙儿又笑成一团。

“爷,你还要说吗?”开阳已经羞得以手捂脸。

段巽乾大声怒喝:“水凝香!你敢不敢跟我赌?”气死他了!有这么好笑吗?真有这么好笑吗?

不是他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一个姑娘家干杯不醉,成何体统?一个姑娘家再有海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是苏州城的人有问题。

水凝香笑得淌出泪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手拭去泪水,笑意仍挂在唇边。

“好,你说啊,要怎么个赌法?”他是被醉昏了还是怎么着?居然敢在她面前说要拔得得头筹……“不过我要先告诉你,至我及弄以来,我已连获酒仙大赛三年大奖,放眼整个苏州城,无人是我的对手,你想要赢我……真的很难,你若是现下后悔,我还可以当作没听见。”

段巽乾看了她一眼,再回头看着正在看好戏的人们,没好气地嚷道:“谁会后悔采着?我告诉你,你只是没遇到对手罢了,今儿个有我在,你甭想再次抱奖而归!”

听听!她说起话来像只骄傲的孔雀,要他怎么受得了?话都说出口了,可容不得他后悔。

一个姑娘家相夫教子乃是天命,然而她非但没有妇德,而且还大行败德之举……他得好好教化她一下,让她知晓为人妻子应该要怎么做。

“是吗?”水凝香依旧笑着。“敢情你是忘记自个儿才醉了三天二夜?”

“一句话,你敢不敢赌?”

“我有什么不敢的?”她冷哼一声,打从心底瞧不起他。“要赌什么?你倒是说来听听。”

“倘若我赢了,我就要娶你为妻!”他毫不犹豫地道。

事到如今,他要是再不把话说清楚,还算个男人吗?

水凝香微挑起眉。“若是输了呢?”

“我二话不说回杭州。”

“你的意思是说,你会悔婚?”

她把眉挑得极高,不知怎地,总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她应该要感到开心,总算可以脱离他的魔爪,回复原本的生活,但是却又觉得失落了什么……

“没错。”他揣紧怀里的醉艾和粉蜜。

这下子非得要用水老爷子特地指示的方式去做了,他不喜欢这种法子,但有时候碰上了,又有什么办法?

谁教她凭地刁蛮又撒泼,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让他知难而退,压根儿不知道要替他留点颜面,像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娃儿。

“好!咱们就在这儿立誓,让街坊邻居们替咱们作证!”水凝香走到柜台外头,水眸流转地睇着在场的客倌。“各位爷儿,方才他的一席话,大伙儿想必都听清楚了,今儿个就请各位替咱们作证,若有一方反悔,则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段巽乾抬眼睨着她。哇!发这么狠的誓,是怕他反悔不成?他何时变得这么惹人嫌了,自个儿一点都没发现?

“好啊!”

众人大声应道,外头也有人跟着起哄要下注,霎时,酒楼里里外外皆喧嚷得震天价响,教他傻眼。

“你自个儿说的,可别忘了。”水凝香走过他身旁时,淡淡地抛下这句话。

段巽乾正要动怒,突地嗅到她身上的香气,心头一阵骚动,化解了乍起的怒火,不禁暗叹自个儿这次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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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酒仙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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