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高露清,月明如昼,山中草木泉石,轮廓清晰可辨。一入深谷,山风飒然而至,石奇松怪,泉声幽咽,林间暗影摇动,鸟兽悲鸣,森然如鬼魅飘忽扑朔,令人神动魄惊。
白天看起来秀丽清雅的景致,到了夜晚却异常可怖,风唯卿在山里住惯了,自是不怕,却不由想起那个少年,受了伤的他,如何能在这种地方独自生活一个月之久?方自皱起眉头,又不禁懊恼,当年他只有十二三岁,就已经杀人不眨眼,哼,忘恩负义之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这些年也曾数次和人交手,却从未杀过人,想起那少年连杀三人还对着他言笑款款的情形,不由恨恨道:“这般心狠手辣,就是受些罪也是——”这“理所应当”四个字到了喉间,却吐不出来。
以他的头脑和武功,原本不出几年就能傲视群雄,可叹仅仅是偶然救了一少年,从此就被牢牢缚住,爱也好,恨也罢,都无法放下,心中再无他念。
他飞身跃上树梢,边在其间穿梭,边向下俯瞰,突然见到前方隐隐有火光,急速冲了过去。
陡直的山壁上,透出红红的火光,照亮了不算宽阔的山洞,也照亮了少年俊美的面容。
洞外风声凄紧,伴着鸟兽嘶号,令人心惊胆战,白衣少年却似没有听见一般,静静地坐在火旁,不时添加两根木柴。
这一个月来,青城派的人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来,看他伤重了会为他治,伤好了又会再加重,变着法儿的痛加折磨,却不肯让他死,隔几日还会带来解药和一些食物、衣衫之类。
奇怪的是从前天就没有人来查看他的死活,少年冷笑,大概纪韬光改变主意,不打算逼问他什么了,或许很快就来痛下杀手,也或许按兵不动,等着他毒发而死。
想到毒发时的痛苦,少年身体一颤,复又冷笑,无所谓,身份一旦被识破,到哪里都逃不过一个死。怎么死又有什么关系?此生既无欢,死又何所憾?
他自幼被母亲逼迫去杀人报仇,从未尝过温情,却吃尽千般苦,受尽万般罪,以至小小年纪,竟然看破了生死。
少年拉紧单薄的衣衫,侧身背对洞口躺下,很快就入睡。
风唯卿一踏进洞中就愣住,重逢的场面想过何止千次万次,却从未想到是这番景象。
依然是残破的白衣,摇晃的火光下,乌黑的发丝散开如流淌的黑瀑,纤瘦的身体因为秋夜的寒冷而蜷缩着……
少年翻了个身,如玉般清绝端丽的面庞展现在面前,时光在当初的美貌上刻画出英挺的线条,一样的精致,却不再是看不出男女的娇美,而是清逸无匹的俊美。
四年之后,风唯卿终于见到那个狠心少年,却仍是看得痴了。
他呆立片刻,走过去,在减弱的火堆上添了几根木柴。
人就在眼前,要如何是好?打他?骂他?罚他做苦力?不好,似乎都不好。
他武功再高,也毕竟只是个未识情滋味的懵懂少年。如果一直找不到这个少年,或许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会渐渐淡忘当年的心痛,年少的萌动也会云淡风轻。偏偏在他还未学会如何从感情中抽身时,便又相遇,这次是真的弭足深陷了。
此时的他,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时而愤恨,时而恼怒,时而迷茫,分明是一个为情所苦的少年,再不见临潭阁上,嬉笑之间就将众多武林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潇洒风范。
他长高了,甚至可能和他差不多高,却更瘦了,纤细的腰肢看上去不盈一握,放在胸前的手柔润白皙,细瘦的手腕似乎一用力就会折断,即使在红红的火光映照下,也能看出面容的苍白憔悴,让他本就无法狠下的心瞬间溃不成军。
想到他可能受的苦,寒冷、饥饿、伤痛、猛兽……心没由来的一紧,蹙起眉头:就算没有这些,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寂寞、恐惧、悲伤也一定会有。
看着少年将双臂抱紧,身体更缩成一团,风唯卿脱下外衣,轻轻披在他身上。
***
清晨,阳光穿透弥漫林间的轻雾,投进阴暗的山洞。清脆的鸟鸣吵醒了熟睡的少年。与其说是被鸟鸣吵醒的,不如说是被食物的香味所引饥饿而醒。
少年睁开眼,看到身上的青布长袍,怔忡了片刻,站起身打量洞内,除了火已熄灭,其余和昨晚没有丝毫异样。香味是从洞外传来的,似乎越来越近。
“你醒了,吃些东西吧。”风唯卿踏进洞中,将烤好的鱼递过来。
秋水明眸静静地凝视着他,被这样美丽的眸子注视,又见他站在当地,黑发披散,几缕发丝轻拂在脸侧,更显得肌肤如玉,清丽绝伦,风唯卿呼吸一滞,忙收敛心神,笑道:“嗯,真香,不吃的话不要后悔哦。”
少年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风唯卿想了一整夜,找了无数个理由为他开脱,才决定不再追究当日的事。一大清早为他准备食物,怕吵醒他,特意去外面烤,此时见他如此冷漠,不由怒火升腾,神臂拦住他的去路。
“我以德报怨,你还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少年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是谁?”
一句话让风唯卿张口结舌,手中的鱼掉落在地而不自知。
“我不记得何时与你结怨。”
他忘了,他竟然忘记了,忘了那个救了他却差点被他害死的少年。
“也不记得你对我有什么恩德。”
我救了你的命,我找了你好久,我为你化解了江湖上的危机。
“让开。”
酸涩的感觉直冲眼底,风唯卿大吼一声,探手抓住他的肩头向后一推,拳头猛然挥过去,却在即将接触到那如玉的面庞时,硬生生避开,打在石壁上,石屑纷纷而下,落了二人一头一脸。
少年冷冷道:“放手,你弄脏了我的头发。”
风唯卿看看渗出血丝的拳头,再看看少年毫无温度的目光,咬牙道:“好,那我让你洗干净好了。”
说着抓起他,飞身掠出洞外,来到深不见底的寒潭边。
“四年前点苍山,你真的不记得了?”
四年前——
少年闭上眼。
破旧的山神庙。
我叫风唯卿,你叫什么?
师傅说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要你报答,只要你答应以后陪我玩儿就好。
我很强的,可以保护你,以后你谁都不用怕。
师傅要我扶危济困,我岂能眼看着三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追杀一个受伤的少年?
绝世的武功,显赫的师门,不知疾苦的天真个性,少年睁开眼,冷冷道:“不记得。”
风唯卿气得手足发冷,用力一推,白色的身影跌入潭中。
此时已过中秋,幽谷深处潭水冷冽冰寒。
风唯卿紧盯着水中的身影,想着只要那少年看自己一眼,便救他上来,却见他任由潭水没顶,竟是毫不挣扎,不由大惊,赶忙踏水而至,俯身捞起他,放到岸边。
见他面白如纸,唇色青紫,浑身僵直不住地颤抖,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紧紧勒住:“我你要记住我,不许再忘,永远不许……”
压抑的话语中止于纠缠的唇间。一个情难自禁,一个却眸光冰冷,带着讥讽和嘲弄,直到内伤发作,失去知觉。
***
“好了,你的内伤已无大碍,体内的毒我也帮你解了,我还顺便帮你打通了任督二脉,这回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想到方才竟然将他吻得昏过去,抱回洞中才发现他的内伤颇重,中毒也不浅,风唯卿不禁有些歉然。
他自幼温厚,从来不知自己的性子竟然如此暴烈,差点就害了他。目光落到少年的微肿的红唇上,脸上一红,讪讪的没话找话,把临潭阁上的事详细地说给他听。
“如今江湖上没有人再怀疑你的身份,你不用怕了。”
见他还是不开口,风唯卿嘻笑道:“你不说啊,那我又要为你起名了?”
我家小狗是黑的,我叫他小黑,你穿着白衣,我叫你小白好了。
少年嫌恶地皱眉:“荆楚云。”
风唯卿摇头:“荆楚云,不好,这个名字不好记,还不如叫小白。”
少年握紧拳瞪着他,胸口起伏,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恼怒的潮红。
风唯卿大笑,倾身抱住他:“楚云,楚云,真好听,我喜欢这个名字。”情难自禁地亲他的脸,在他耳边柔声道:“楚云,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你,以后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荆楚云偏过头冷冷道:“若有人欺负我呢?”
风唯卿板正他的脸,象发誓一般地道:“不会,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荆楚云哼了一声:“那么你认为青城派对我做得算什么?”
“你身上的伤痕是他们造成的吗?”
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几乎遍布他全身,差点让他失去自制,第一次产生了杀人的念头。
“你——”纤手猛地攥住前襟,荆楚云惊惧地向后一挪,秋水明眸蒙上一层水雾,皓齿倔强地咬住下唇。
“对不起,我还把你推到水里,楚云,我——”
“别碰我!”
风唯卿的手停在半空,讷讷道:“别怕,方才给你换衣服时看到的,我没有——”
“住口!”
荆楚云大吼一声,转开头,沉默了片刻,脸色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漠然道:“纪韬光打伤我,唐礼下毒害我,还将我困在这里。整整一个月,青城派的人见我的伤势稍有好转,就会再下毒手,每次送解药,一定要我毒发之后,痛不欲生之时才会给我。这算是是欺负么?”
风唯卿怒不可遏,一掌击在石壁上:“这些人委实可恶,好,等你身体恢复一些,我带你荡平青城派。”
***
弯月如钩,清辉淡洒,虫鸣啾啾。
抱着他入睡,这深山幽谷中的秋夜也不再阴寒可怖,连风声都变得动听起来。想到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也该离开这里了,风唯卿还真有些留恋。
他对荆楚云爱念如狂,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刻也不愿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每天细心为他治伤,精心为他准备食物;知道他爱干净,又怕他着凉,总是将水打上来,烧热后才让他清洗;知道他不爱说话,就常常讲些趣事给他听,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展颜,虽然成效不大,但是只要那美丽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转,就能让他高兴大半天。
荆楚云见识过他的脾气,心中虽然厌烦不已,却也不再轻易激怒他。
他孤独惯了,为人又冷傲,突然多了一个人在身边,还如此聒噪,自是不耐。偏偏那人武功极高,处处受制,被他随意轻薄,早已恼怒万分。想着离开深谷后,定要找个机会逃开这个讨厌的人。
风唯卿摇了摇身边的人:“楚云,你睡了吗?”
“……”
“我知道你没睡,我们说说话吧。”
“……”
“我喜欢你,楚云。”
“……”
“不说话,我要亲你了?”
风唯卿迫不及待地吻上那柔软甜蜜的红唇,他不知情事,实在没有什么技巧,只是留恋那美好的滋味,本能的去探索,却不知身侧的人早已万分不耐,更恨极了他的粗鲁。
“楚云,楚云……”单纯的吻已经不能满足他的渴望,身体压上来,大手急切地探入衣襟。
荆楚云僵在当地,终于要来了吗?这几日虽然时时被他拥抱、亲吻,却从来没有越过最后的界限,还以为他对自己有些尊重,却原来也是一样。自嘲一笑,若不为这个,又何必费那么大力气救他?这世上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
风唯卿只觉浑身要被烧起来一般,勃发的欲望叫嚣着,让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楚云,我——”
突然看到身下的人已经睁开眼,红红的篝火在他眼中跳动,一簇一簇的闪,却激不起一丝情绪,连惯常的冰冷都不见了,只剩下空洞和死寂。唇边倒是挂了一丝笑容,却是纯然的嘲讽。
霎时如冷水当头,风唯卿猛然惊醒。
“对不起,我——,对不起。”说着弹身而起,仓惶地的冲出洞外。
过了片刻,只听外面“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
荆楚云缓缓坐起身,拉好衣衫,面无表情地看着跳动的火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
青城派位于青城山主峰,从半山腰沿石阶而上,殿堂叠起,房庑连属,丹槛炫日,绣旗迎风,景象颇为壮观。
站在大厅外,风唯卿拿出一粒丹药放在荆楚云口中:“一直到这里都空无一人,显然纪韬光已经有了准备,他们的武功不足惧,只是唐门的毒和暗器有些讨厌。”
荆楚云抬眼看了一眼迎风招展的黑底金字大旗,默念:青城。
“楚云,怎么了?”
荆楚云摇头。
“进去吧。”风唯卿拢了拢他的头发,一拉他的手,昂然进入演武大厅,刚一站定,就听有人道:“摆阵。”
霎时人影翻飞,剑光霍霍,将二人围在当中。风唯卿算了算,一共有二十四人,围了三层。
纪韬光和唐礼从后殿转出,并肩站在青石台阶上。
“是你们?”唐礼皱了皱眉,知他武功深不可测,何况强敌不知何时便至,着实不愿与他为敌,不由暗自叫苦,勉强拱手道:“风兄弟别来无恙?”
风唯卿笑道:“得纪掌门和唐兄这般重视,真令我受宠若惊。”
他找上门来必是为了那少年,只好将错就错,先打发了他们再说。
纪韬光客气地道:“风少侠武功盖世,我等那敢疏忽?这剑阵虽然厉害,也未必困得住风少侠,可是这位小兄弟恐怕就难以走脱了。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风唯卿随口应道:“好啊,商量一下也好。”
纪韬光一脸诚挚:“只要风兄弟答应日后不再难为我们,我便撤了剑阵,并且率青城派弟子向这位小兄弟赔个不是,我们化干戈为玉帛,风兄弟以为如何?”
风唯卿笑了笑,看向荆楚云。
荆楚云微微冷笑,秋水明眸波光流转,如清冷幽寒的深潭,在青城派众人脸上扫过,在看到某个人时稍稍停顿了一下,抬手一指,冷冷的声音道:“这个人说为我治伤,却在我身上下了几十只钢针,痛得我死去活来。”
那人眼神闪烁,大叫:“一派胡言,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青城山——”
话未说完突然“啊”的一声,身子直飞出去,落在一丈开外,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淋漓的鲜血洒在青砖之上,拉出长长的一条红线。
风唯卿落回荆楚云身边,轻轻掸了掸衣袖。
这一下如电光火石,众人只觉青影一闪,那人就摔了出去。场中只有纪韬光和唐礼等有限几个高手看到他一掌打在那人胸口,却也没看清他的动作,一时之间竟无人开口。
两个弟子跑过去将那人抬走。
风唯卿把一瓶药抛给纪韬光:“给他服下,可保他不死,不过恐怕此生再不能伤人了。”
纪韬光接过瓷瓶,看众人面面相觑,目中都有惊惧之意,方要开口,却见荆楚云冷笑一声,抬手指向另一人:“这个人因为我不肯笑,便点了我的笑穴,让我笑到昏死。”
那人不敢看风唯卿的目光,惶然低下头,瑟瑟发抖。
“……这个人喜欢毒药,尤其喜欢欣赏别人中毒的样子,他在我身上一共试过一十三种之多,每一种都能令人生不如死。”
“这人……”
荆楚云目光掠过,又点到几人,说的分毫不差,那几人脸色乍青乍白,却不敢反驳。众人见他们脸色,便知这少年所言非虚。名门正派的弟子,做出这等事,场内有些颇为正直的人也不禁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他每说一个,风唯卿的脸色就难看几分,目中寒光乍现,凛然扫视被荆楚云指到的人。
他平时不愿招惹是非,总是刻意将目中的光芒掩藏起来,此时盛怒之下,再无顾忌。众人接触到他的目光,都不由心头一寒。
“竟有此事?”纪韬光厉声喝道:“大胆,我要你们好生招待这位小兄弟,你们怎敢如此?”
那几人纷纷低头认罪。
荆楚云又是一声冷笑:“青城派以门规森严著称江湖,试问他们若没有掌门的授意,又怎敢如此?”
纪韬光哑口无言,唐礼冲风唯卿抱拳:“这位小兄弟是我带上青城山的,发生这样的事也是始料不及,虽说一切缘于误会,我也是难辞其咎,风兄弟看要如何解决?”
他看出风唯卿性情温厚,故一心从他下手。
荆楚云淡淡道:“唐大少爷对我下毒时有没有想过一切缘于误会?是啊,唐大少爷何等身份,毒杀一个无名之辈自不必考虑这些。”
唐礼蹙眉,这少年好厉的嘴,而风唯卿对他言听计从,看来今日不会善罢甘休了。一会儿他破阵之时,定然会将那个少年送出阵外,只要想办法抓到那个少年,还怕他不乖乖就范。看向纪韬光,两人一对眼色。
纪韬光道:“既然如此,就请风兄弟见识一下我青城派的‘惊涛剑阵’。”一摆手,大声道:“千转不穷。”
三层剑阵同时启动,二十四人沿不同方位奔跑,看似杂乱无章,却交相呼应,严谨有度。二十四把长剑映着正午阳光,银光闪闪,晃人二目。
荆楚云被他们快速穿梭的身法和漫天飞舞的剑光晃得头晕眼花,心烦意乱,几欲呕吐。风唯卿搂住他的腰身:“闭眼。”
他已然看出这个剑阵以防守为主,守势毫无破绽,贸然进攻必会陷入其中,难以脱身,直至耗尽内力,必败无疑。必须让他们先进攻,才有机会破阵。可是二十四把剑同时进攻,一个照顾不到,恐怕会伤到楚云,要想办法一击成功才行。
见风唯卿姿势散漫,神情淡漠,眼睛看也不看周围的人,似乎毫无防备,却找不到丝毫进攻的角度。纪韬光心下一惊。
青城弟子奔跑了半天,还不见掌门下令,大为不解,有的人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突然,一阵风吹来,几缕发丝散落下来,拂在荆楚云脸侧,风唯卿抬手为他拨开,目光爱怜横溢,动作温柔无比,显然全副心思都在旁边的少年身上。
纪韬光目光一亮,一挥手:“怒涛纵击。”
阵势一变,里圈的八人矮身攻下三路,中圈的八人挺进攻上三路,而后圈的八人跃起封住上方的唯一出路,从上到下,重重剑光,毫无缝隙,真如怒涛卷起,直拍向阵中的人。
风唯卿却先动了,纪韬光话音未落,他便携荆楚云飞身而起,从未及闭合的剑光中直穿过去,落下时,后圈的八人正跃起穿梭,他抬脚踢在一人背上,将那人踢入剑阵,借这一踢之力再次跃起。
那人落下,立时被乱剑穿身。风唯卿身体下落,抬脚又踢下一人,借力三度跃起。
剑阵一旦启动,便不能收手,这样连续几次,又有几人被踢入阵中,剑阵霎时大乱,惊呼声,惨叫声混成一片。
纪韬光大叫:“停下,退后。”
风唯卿抱着荆楚云在空中一荡,轻飘飘落在圈外,衣衫飘动,动作潇洒之极。
“楚云,你没事吧?”
荆楚云怔怔看着他,惊讶不已。他今日定要风唯卿带着自己动手破阵,原是存了刁难的心思,不想他竟有如此本领。
须知破阵与比武不同,既要武功够好,又要眼光敏锐,头脑灵活;要能够一眼洞破先机,还要善于把握瞬间的机会。
一招就破了青城派流传百年,赖以称雄的剑阵,没有绝顶的武功和绝顶的智慧断然无法做到,何况还带着一个累赘。
纪韬光霎时心灰意冷,青城派众人有的还未反应过来,有的急忙抢救伤者,有的拔剑指着那二人却不敢上去,一片大乱之中,忽听有人赞道:“好功夫,你不是赵斜川。”
话音未落,从厅外涌进几十人,当先一人却是一个相貌清俊的蓝衣少年。看到来人,青城派的人和唐礼都面色大变。
那人神态倨傲,轻蔑的扫了青城派众人一眼,对着风唯卿躬身施礼:“在下唐霄,敢问少侠高姓大名。”
“敝姓风,名字上唯下卿。”
风唯卿虽然不太关心江湖中事,却也知道唐霄的大名,唐霄在唐门排行第四,却最得长辈宠爱,武功在同辈中也是最高。据说唐门这一代直系是以“礼、义、忠、孝”命名,他却嫌名字不好听,自己改为霄,长辈竟也不怪。
他提到赵斜川,看来已经知道当日临潭阁上的事,那些人当中恐怕就有他的人。莫非唐礼和纪韬光原本要对付的人是他?
唐霄又深施一礼:“风少侠武功如此高强,唐某佩服之至,可否交个朋友?”
风唯卿却不还礼,嘻笑道:“哎呀,唐门四少爷何等威名,我哪里高攀得起?”
他们这边说着话,另一侧,唐霄带来的人已经将青城派众人围在当中,唐礼上前一步:“唐霄,老夫人派你来杀我吗?”
“风少侠稍候,待唐霄解决完此间之事再与少侠叙谈。”
唐霄冲风唯卿歉然一笑,转头道:“大哥,你这些年不惜损害唐门的利益,倾力相助青城派,唐门自不能容你。”
“唐门,好一个唐门,”唐礼纵声大笑,笑声中却透出莫名的悲苦:“唐霄,你以掌门人自居不嫌太早了吗?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自己不过是唐门的棋子,随时可以丢弃。”
唐霄淡淡道:“关心你自己的命吧,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纪韬光安抚的拍了拍唐礼的肩头,转头道:“唐霄,你带人擅闯青城派,是要青城和唐门结怨吗?”
唐霄笑道:“纪掌门哪里话?唐霄此来只为清理门户,唐礼身为唐门中人,却做了有损唐门的事,我奉命前来,带他回去,纪掌门不要阻拦才好。”
纪韬光道:“唐礼是我的朋友,如今在青城做客,除非他自愿离开,否则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他。”
唐霄冷笑:“朋友?哼,一个是青城派掌门,一个是唐门大少爷,名满天下,却做出有违伦常的苟且之事,倘若传到武林,定会让唐门和青城派蒙羞。”
唐礼大吼:“休要胡言乱语。”
可是已经晚了,众人都用惊讶、疑惑和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们。
这些年纪韬光执掌的青城派日益壮大,青城弟子对他极为敬重,但是他们号称名门正派,对外最讲究行事端正,时刻要维护侠义的名声,此时听到唐霄如此一说,也不禁感到羞愤,均想:原来掌门和唐礼有这等关系,怪不得两人如此交好。早就知情的纪韬光的亲信都不禁低下头去。
唐霄笑得更为大声:“大哥,我有的是证据,你要我一一举出来吗?”
纪韬光冷冷道:“青城派岂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
他心知唐霄定然有备而来,可是青城派方才受挫,剑阵被破解,众弟子个个垂头丧气,斗志全消,此番怕是必输无疑。看了看面色青白的唐礼,咬牙一摆手,青城派弟子和唐门的人呈对峙之势。
风唯卿不愿看他们两派争斗,一拉荆楚云的手:“我们走吧。”
几日后,听说唐霄大获全胜,唐礼虽然保住一命,武功却被废掉,纪韬光为了救他,将掌门之位让了出来,从此青城派成了唐门的附属。
纪韬光和唐礼遂成江湖笑柄,江湖中人提到这二人要么言语不屑,要么一脸鄙夷。
那样醉心于武林地位、声望,一心要做武林盟主的人,为了唐礼竟然放弃一切,此时风唯卿对纪韬光倒是有些好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