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家住哪儿?”往北出了城门,花定魁柔声问道。
淮杏充耳不闻,潋滟的大眼直瞪着他扣在她腰上的一双大手……虽说她明白这是因为他要拉缰绳,所以双手不得不绕到她身前,但……他可以挪出一点空间,不用同她靠得这般近吧?
不过这也已经不是近不近的问题,而是……他根本是紧贴着她,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长指就在她的腰上来回游走。
“淮杏。”
轻柔的声响传来,还带着些许热气,教她不寒而栗。
一道寒气自她的背脊尾端窜上她的脑门,教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但她始终没有勇气要他别再贴近她。
他贴得很近……绝对不是她的错觉,因为她感觉到自个儿的背已经贴在他的胸膛上。
而他方才说话,那热气都已吹拂着她的耳根子,她自然可以想象他几乎要和她同体了。
他怎幺会这样子?以往这样,怎幺现下都已经成了兵部尚书大人,做起事来,却依旧这般荒唐?
以往他喜欢戏弄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忍便过,但都过了两年,她已经不是黄毛丫头,他也不是会态意妄为的少年郎,怎幺还是……
她以为他当官了,性子该是沉稳不少,如今瞧来,一点也不。
“我问你话,你不答,倒是自个儿想得高兴。”
热气不断地吹拂着她的耳根子,教她想躲也没得躲。
“我……”呜呜,她到底是招谁惹谁?
不关她的事啦,不要再贴近她,她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他怎幺还是这般坏心眼?他们已有两年没见着面,谁知道一见面竟然是这等混乱的场面。
“姑爷,小姐怎会教人给抢走了?”她不过是偷点空闲到傅府的厨房帮忙,怎幺才一转身便出事?
“你唤谁姑爷来着?”他瞪着她的后脑勺。
啐,她可精明得很,为奴甚久,该怎幺称呼,倒是清楚得很,压根儿不需要他人交代。可惜的是,他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当她家姑爷,再者……她是个契约期满被这回的奴婢,不再是傅摇光的贴身侍女,根本不需要这般计较称谓。
“这……爷儿,到底是怎幺着?”不过是多个宇、少个字,他也计较这幺多?
“她被傅府的总管给抢走了。”他淡道。
这定他和傅摇光计画好的事……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打小便比邻而居,感情要好的程度不在话下,自然会教爹娘给预定姻缘。
然,青梅竹马也不见得真能够结成连理枝。
两个人看不对眼,尽管订下婚约也会想办法解除。
而他,并不介意演出戏。
“怎幺会……阮总管向来……”阮总管向来谨守本份,怎会出这乱子?
再者,他该是知道小姐欲嫁之人乃是兵部尚书,怎会在这当头抢了新嫁娘?倘若他要抢,也该要早些啊!不对,他根本就不该抢,他要知道他干下这档子事后,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倒是挺担心他的。”他凑到她身旁,睇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态,突生一股恼音。
“我是担心小姐。”她不禁轻叹一声,对于他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
再者,她也担心老爷啊!
老爷脸皮薄,向来丢不起脸,这一回出了这幺大的糗,岂不是要把老爷给气死?
抢亲之人乃是老爷向来最为倚重的阮总管啊!老爷肯定很恼,说不准一气之下,便派人去把两人给逮回来,毒打他们一顿肯定少不了,毕竟他还得给姑爷一个交代咧!
对了,说到交代,姑爷身居宫职,就算老爷真把人给逮回来,姑爷的脸老早已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丢光了!
姑爷向来喜怒无常,倘若他一怒之下……
“啐,你已经约满被遣回,不是傅府的奴婢了,压根儿不需要再唤她小姐。”她倒是奴性坚强得很。
“尽管我已经不在府上为奴,她还是小姐。”这一点,可是不会改变的。
她睇着他,想瞧穿他的心思,然……遗憾的是,一如往昔,她仍旧看不穿他的他的态度不愠不火、不恼不怒……尽管他掳定她时,好似有些发怒,但现下似乎又没有。
唉,他到底是不是正在生气啊?
“由着你。”他没好气地道。“我问你的话,你到底答不答?”
“什幺话?”她眨眨眼。
他问了什幺来着?
“你家住哪儿?”混帐,她是把他说的话给当成什幺了?
见他蓦地瞪大眼,她不禁道:“待会儿过了七步亭再往南方的那条小径拐进去,一会儿就到了。”
他生气了……可不是?谁遇到这等阵仗下会生气的?
新嫁娘数人给抢了,怎能不气?
可,他再怎幺气……也不需要问她住在哪儿吧?难不成他是好心想要送她一程?可她想要回去帮忙收拾残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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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定魁直瞪着眼前不像是一幢房舍的破茅屋,久久不肯下马。
淮杏瞪大眼屏息以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怕自个儿的呼吸声太大,会破坏这吊诡的氛围,尽管她不懂为何他要停在茅屋之前而不放她下马。
就杵在这儿,要作啥呢?
姑爷不是好心送她回来吗?都到了,他是不是该放她下马呢?两人就坐在马背上,瞪着好似有些歪斜的茅屋,这……不是挺古怪吗?
有……有什幺问题吗?
别不吭声啊,她好怕。
虽说已经好久没见着他,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他一点都不畏惧。
别说靠得这般近,只要和他同处在一个地方,便教她心惊胆战,冷汗流不止。
如今,他就贴在她的背上……她的腰都弯了、背部驼了,她已经无处可闪了,他为何还是贴着她?
出个声、说点话、挪开些啊!
她直在心里祈望,但他偏是不如她的意,依旧不动如山地紧贴着她。
他们已经贴着好久了,眼看着太阳渐渐下山,两人却依旧僵在这儿。
虽说,今儿个天气有点热,但夕阳西斜,在林问里,多少有点凉意。
然而,她的背早就因为他的贴近而湿了一大片,不知道他能不能别再贴着她,先放她下马?
“你就住这儿?”好半晌,他才冷冷地道。
“呃……是。”她原本想点头,但发觉自个儿一动,便会贴上他的胸膛,逼得她只好保持姿势不动。“我住在这儿两年多了,虽说它看起来好似不怎幺牢固,但实际上,挺牢固的,教我发觉我还挺会搭茅屋的。”
杵在这儿这幺久,他开口问的竟是这种问题……难道他不相信吗?
花定魁有些难以置信地来回扫视林问小径,再回头瞪着这破损严重、早已倾斜的茅屋,不禁拧起浓眉。
“你自个儿搭的?”他有点诧异。
难道她不怕哪天这茅屋会把她给压死?
“是啊,所有的建材,都是我到山里头捡来的。”说到这,她还有些沾沾自喜呢,颇引以为傲。
“就你一个人?”他脸色凝重地问道。
她可知道这儿是什幺地方?
这儿在郊外,就在半山麓,是不少人喜爱奔驰打猎之处,她就在这片林子里搭了幢破茅屋?
他停在这儿良久,却不闻茅屋里头传出半点声响,千万别告诉他,这儿只有她一个人住。
“思,我爹在年前便过世了,遂……”闻言,她轻轻地点点头,口吻有些淡。
“你要离府时,傅老爷没有给你一笔钱吗?”他好奇地道。
敢情是傅老爷亏待她了?要不,她怎会一个姑娘家住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要怎幺住人?
“有,老爷待我极好,给了我一大笔钱,可……爹的身子要医治,花了大笔银两。爹依旧过不了去年冬天,我便把剩下的钱把爹给葬了。”怎会提到这档子事上头?“不谈这些了,爷儿,你先让我下马吧!”
唉,无端再提起这件事,会惹她心伤的。
“你当初急着离府,是因为你爹?”他问。
两年前,她突地离府,教他找不着她,气得他转往北京,依爹之命求取功名,可相思病苦,按捺不住相思,逼得他沉不住气回杭州。谁知道阴错阳差,傅老爷以为他是上门提亲,还好他突生一计,假借要娶傅摇光将她给引出来。
如今,一切如他所愿,他非但将她给引出,甚至还知晓了她的住处……但他没料到她竟是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把所有的积蓄都花费在身染重病的亲爹身上,逼得自个儿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还搭了幢破茅屋……住在这般偏远之地,若是出事了,谁能帮她?倘若这茅屋真是倒了,谁救得了她?
笨丫头,就算他人不在杭州,她也该到傅府求援才是,怎能一个人逞强地窝在这等地方?
“嗯……爹就我这幺一个女儿,倘若我不守着他,谁守着呢?”她不由得苦笑,随即又想起自个儿正同他暧昧地紧贴着呢!“姑爷,可不可以请你……让我先下马?我已经……”
“谁是你姑爷?”他低斥一声。
“呃……爷儿。”尽管不回头,她也可以轻易地感觉到他的胸口因他略微不悦而轻轻地震动,逼得她不得不赶紧改口。
“谁要你称呼我爷儿的?”他不由得责骂她。
“啊……大人。”哎呀,她笨、她傻,居然忘了他已有功名在身,居然还直唤他爷儿……她老早便该改口的。
“谁要你称呼我大人来着?”他的口吻里头掺杂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怜惜。“你认为我是那种会以权势压人的狗官?”
“我……”她不禁紧紧地合上嘴。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该要怎幺称呼他呢?
小的时候,叫他一声“大少爷”,年记大了些,便改口唤他“爷儿”,现下呢?他还没同小姐拜堂,自然不是姑爷,但若是这些称谓都不对,她该怎幺唤他?
“你难道就下会唤我一声定魁吗?”他没好气地道。
“那怎幺成?”她想也没想地道。
小的时候,她不懂规炬或许还能够这次,但如今怎能如此?
他是官哪!听人说,他是新上任的兵部尚书……不小的官呢,她怎能造次?再者,她和他是奴与主耶,她岂可直呼主子的名讳!
“你又不是我府上的丫鬟。”彷若瞧穿她的心思,不等她问出口,他随即给她答案,省得她想破头。
“可我是傅府……”
“你已经离府了!”他好心地提醒她。
“就算已经离府,我还是……”
“得了。”
他没好气地迳自跃下马背,大手轻抚着马,一双黑眸直瞅着不敢正视他的她,心里微恼。
“这、这个……”她惧怕万分地指着胯下的马。“我要下去。”
好高大的马儿啊,方才她只顾着在意他紧贴着她的背,却忘了这匹马真的是挺高大,她的脚掌根本踩不到马蹬,就悬在空中。
而他,站在她的面前,笑得万分可恶。
不不不,他一点都不可恶,他和小姐是青梅竹马,现下更官居兵部尚书,可恶的是她不该傻傻地被他给架定……但他是官啊,她哪能抗拒得了他?
再者,他甫要过门的娘子被抢,相信他的心情更是不佳。
就怪她只顾着担心小姐的下落,压根儿忘了真正丢脸心伤的人是他……但,尽管他心伤,他也不该只顾着自个儿快活便要玩她吧?
他以往就是如此,她以为他该有几分长进的,岂料……
“想清楚要怎幺唤我,我便抱你下来。”见她慌张得很,他咧嘴笑得奸险,
“这……不用……”唉,不能直呼他的名讳,她也不知道该怎幺称呼他。“拉我一把便可,不需要抱我。”
她有手有脚,只要他肯扶她一把,她可以自行下马,但他……
“唤我一声吧!”他退离了一步,拉着马儿走到破茅屋旁,将它系在破茅屋旁的桦树。
“我……”别逗她了,就帮帮她吧!
“说啊。”他咧唇露出笑意。
淮杏敛眼直瞅着他,红唇抿得极紧,硬是唤不出口……于礼不容啊,数她怎能直呼他的名讳?
花定魁挑起浓眉等了半晌,见她不吭半声,二话不说便推开放在破茅屋门口充当门板的茅草编,回头睇着她道:“想清楚了,再唤我。”
话落,他二话不说便入内。
淮杏不敢置信地瞅着他,无语问天。
怎幺会变成这样?她不过是听闻小姐要出阁,好心到傅府帮忙,怎会落得被丢在马背上的落魄下场?
小姐被抢,她也替他难过啊,可人又不是她抢的,为何要欺负她?
就因为过去她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常害他们俩老是不得单独见面,遂他怀恨至今吗?都那幺久的事了,他也都这幺大的人,怎幺还这般小心眼?
放她下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