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黎复文不缺钱,黎家虽然在精神是亏待他,可是在物质生活上从没让他匮乏过,户头里的钱足够让普通人安安稳稳过一生。

可是黎复文还是决定要找点事做,在世界各地漂流的这两年,他整个人闲散惯了,以前体能上的训练或许退步了,可是某人教导他的画技却进步神速,不知道这是否跟他每到一个地方就画幅画有关。

他画的大多是风景画,可不论是何处的风景,画里总是有一名男人在笑,男人的脸看起来很模糊,大多数都被风景或是衣帽遮住,可是看画的人都一定会注意到男人的存在。

久了,就会有买家或游客问起那男人的存在,问为什么不把他的五官画清楚一点?黎复文总是笑着摇头,不发一语。

回到台湾后,他继续画画,台湾的艺术发展得不是很旺盛,但是属于艺术的舞台正在展开,而台北是台湾艺术舞台最宽广的地方,许多文人雅士聚集在这小小的盆地,期望着它缩放属于艺术的风采。

黎复文的画在流浪时被巴黎一位华侨相中,那华侨说他在台湾有一间画室,专门觅集世界各地的画展览,希望他回到台湾时能够共襄盛举。

原本黎复文只是口头上答应,可是回国后不知怎地偶然逛到那华侨提到的画室,进去一趟后,他就改变了主意。

虽然答应将过去的作品展出,但黎复文却坚决匿名展出作品,他只给了画室一个代号——「简」,画室采不采用这个代号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字不会在公开场合出现。

单身公寓的室友知道他会画画后相当讶异,简伯宇是整天缠着他问东问西,不外乎要求他给自己画个画像好流传给后人瞻仰……

黎复文只睨了他一眼,「供后人瞻仰?那也得你生得出来才行啊!」一句话将简大帅哥气昏。

新室友康若华则是微笑地说有空一定去参观画展,并大力称赞黎复文的才华……虽然他知道康是老实人不太可能拍马屁,但黎复文这样被人称赞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有人说:艺术家跟疯子只在一线之间,原本黎复文是不敢苟同的,不过在画室遇上几次怪人后,他开始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

台湾的艺术家超过七成选择随性的生活,对于个人的性取向或是生活方式采取百分之百的包容,所以艺术家里头有不少男女勇于承认自己对同性的兴趣,并且勇于追求自己的真爱。

黎复文在画室里大多采取低调的态度,他认识的画者不多,而且相较于其他人的热情奔放,他的态度可以说是太过冷淡,久而久之,画室内就传出了冰山美人这称号,黎复文原是不在意,不过这个盛名带给他的困扰倒是愈来俞多。

黎复文长得很俊美,他的长相除了俊美以外还带着一股淡不煌忧郁气质,虽然是所有艺术家的通病,但那股气质在他身上仿佛发扬光大,成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将周遭对他有兴趣的男女全都吸引过来。

突然之间,他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百合,所有的蜜蜂都争相采撷,让他这朵只想躲起来的百全不胜其扰。追求者当中,以一名世家子弟的行动最为热烈。

「简,你画得这么好,我帮你在巴黎开个画展好吗?」柳亦澜一踏进画室内用来休闲的小天地,就忙着缠上他的目标。

黎复文连眼睛都懒得抬,他不懂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无聊的人,都被人拒绝三四次了还不死心,他到底是来这里进行艺术交流还是玩交际游戏,他都快搞不清楚了。

「我正在忙。」黎复文手中画笔不停,他并不想为了这样一名无聊人士打扰自己的画兴,偏偏这恼人的苍蝇似乎永远都听不恐怖行动人话,不停绕在他耳边嗡嗡叫。如果手边有苍蝇拍,黎复文一定会二话不说朝他打下去,可惜在这种高级艺术会所内是没有那种东西的。

「我知道我知道,那我乖乖待在你身边不吵你做画可以吗?」柳亦澜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黎复文身边,装起文静的乖宝宝。

黎复文全身起鸡皮疙瘩,恶寒从脊椎底窜升。

「柳先生。」黎复文停下画笔,终于转过身来注视着苍蝇。

「我知道你对我产生一种生理上的兴趣,不过我本人对这些风花雪月没什么兴趣,可不可以麻烦你把这种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你这样会造成我的困扰……」话说到一半黎复文突然停住,不是因为他不忍心,而是因为他看到一个大男人在他面前掉泪。

「呜呜呜……你怎么这么残忍?人家只是想静静陪在你身边而已,又没有要强迫你做任何事……更何况人家为了你好不容易才甩掉保镖跑来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柳亦澜抽抽咽咽指控着黎复文的薄情,已经到声泪俱下的地步了,搞得黎复文一个头两个大。这个柳亦澜果然如那些画友所说,是个难缠又任性的人物啊。

虽然与生俱来的好耐性已经快被磨光了,黎复文仍然微笑以对。

「柳先生,据闻贵公司最近与美国黑道有一些摩擦,令尊害怕您会被暗杀而指派了许多保镖前来保护,您这样任意甩掉保镖乱跑,要是造成任何意外的话那叫令尊情何以堪?依我看,您还是回家接受保护比较妥当……」劝说再次中断,这次则是因为对方扑上来紧紧抱住,导致黎复文整个人呈现呆滞状态。

「我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冰山!你是在乎我的……呜呜……我好感动喔,简,等这次事件结束后我们到美国结婚好吗?」柳亦澜像八爪章鱼一样攀附在黎复文身上,喜极而泣的脸直接埋在佳人耳畔。

有句成语怎么说来着?忍无可忍,便毋须再忍。

黎复文使出以前练武时的蛮力,将有点肥胖的章鱼一点一点剥离自己的身体——他最讨厌别人这样装熟动不动就碰触他,要不是他现在正过着普通生活,老早就赏他一颗子弹了。

除了动作有些野蛮,黎复文的语气也由原本的温文有礼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柳先生,贵公司的事只要有长眼睛会看报纸的人都知道,并非我刻意关心,还有——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结婚了?我记得我们甚至连朋友都还不算吧?」他很怀疑这家伙的脑袋里究竟装些什么,富家子弟就算嚣张跋扈了点,应该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依他所见,这柳少爷的智商恐怕只有幼稚园程度而已。

「可是你明明连我被谁追杀都知道呀……不要那么用力,我会痛……」

一根手指头被扳开,他另外一根手指头就攀上去,如此努力了半天他老兄还是稳稳攀在黎复文身上。

「你这样攀着我是想闷死我吗?」黎复文皱眉,这家伙肯定是外星人,所以他说的地球话对方一句都听不懂。

「人家只是太感动了所以……」柳亦澜迟钝到没发现美人口中的怒意,手脚全攀在对方身上,惹来旁人一阵侧目。

这种场面,应该是有人会出面来制止的,好比画室的主人,于情于理都该出面劝说一下,无奈这柳少爷是这画室幕后老板的独子,所有能来这画室开画展的艺术家大部分都是得到他大少爷的首肯才能登堂入室,所以就算见到美人落难,旁人也只能投以同性的眼光,不能给予实际上的帮助。

黎复文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一人敢上前来阻止这位大少爷,事实上,要不是看在柳少爷老爸的份上,他也不会忍到现在,可是今天他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份了,再不阻止他,等一下发疯的就是自己。

黎复文冷着脸,先是用蛮力把人从身上剥下,见那八爪章鱼似乎还不肯放弃,正当在考虑是不是要把对方丢出去以示惩戒时——黎复文被人抬了起来,在最短时间被摔了出去,而他原本想丢出去的八爪章鱼则好好地待在原地……

四周传来此起彼落的惊呼声,黎复文知道他被人偷袭了,可是他居然不知道那人是何时接近他,并且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把他摔出去,通常拥有这种俐落身法的不是特种部队就是杀手——所以黎复文的首要之务不是对付八爪章鱼,而是看清偷袭他的是何方神圣。

待他定睛一瞧,那人正以保护者姿态站在柳大少爷身旁,两人的视线在短时间之内相接,也在同一时间定住了。

是他?怎么会是他?

黎复文情不自禁捣住嘴巴,不敢置信,居然会看到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先生,很抱歉我家少爷冒犯了您,不过您也不需要用过肩摔来对付人,柳少爷骨头天生脆弱,很容易骨折的。」男人向黎复文点头道歉,丝毫不把对方刚才的惊讶看在眼里。

黎复文收起震惊,仔细端详起男人的五官,险些看得痴了。

不过,莫名其妙被偷袭而产生的怒气还没消失。

「先生。既然你知道你家少爷冒犯了我,那么你方才的偷袭实在是没有道理,还有,你若要保护你家少爷,就不该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跑到这种公开场所来,这种地方是暗杀的最佳场所你不知道吗?」

黎复文揉着方才摔疼的手脚,这种皮外伤其实他不看在眼里,可是若不这么做他很可能会做出一些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

毕竟这男人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老天爷却这么爱开玩笑,硬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先生,您的提议我会采纳,前提是先生不要太魅力四射,这样会让我家少爷忍不住甩开我们这些可怜的小跟班冒死前来幽会……不如先生近期也尽量不要在画室出现,免得柳少爷又故技重施如何?您不出现在这里,也省得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是吗?」男人双手插入口袋内,阳光般的笑容看起来无比舒服,可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刻薄伤人。

要不是太了解这男人刀子嘴豆腐心的个性,第一次见面是很容易被气死的。

黎复文低叹口气:「你这提议不错,不过劳烦你先把你家少爷打包回去,不然你又要以为我勾引他了,你最好把他五花大绑二十四小时不离身,不然依他的个性还是会逃出来兴风作浪的,为了你家老爷可怜的心脏着想,你还是把他守得紧一点吧。」

就算明白跟那人玩口舌之争是自讨苦吃,可是这种感觉已经好久都没经历过了,黎复文忍不住搬出以往被训练出来的舌功与之较劲。

「与其担心别人,我看先生不如担心自己,这画室人来人往的,居心叵测者多,要是先生哪天一个不注意,小心隔天早上在别人的床上醒来都不知道……喔,还有,看得出先生的身手不错,不过疏于练习,只能拿来对付一般人,要对付练家子得再加强才行。」男人一手拉住想逃走的自家少爷,一手从口袋里掏出特制手铐将两人系在一起,动作时嘴里还不忘回敬一番,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偌大的画室中传来柳亦澜的哀号声,他求男人把手铐打开,求旁人帮帮他,不过所有人都当他是隐形人,对他的请求更是充耳不闻。

这男人……耍嘴皮的功力真是愈来愈高深了。黎复文浅浅一笑,拍拍身上的灰尘后起身,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我想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为了你家少爷的安危着想,你还是带他离开吧。」男人说的对,这画室他是不能再来了,不过不是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种事,而是他不想再看见这男人。

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正打算转身就走,黎复文却在离开前被人轻轻拉了回来。

他回头,眼里充满疑问。

「先生,方才我没伤着你吧?」男人笑问,有些腼腆。

呵,这男人果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呐,他都要忘了他有一副世间难求的好心肠了,更有一颗正直难改的良心。

「我没事,你还是回去照顾好你家少爷吧。」其实,见一面也好,起码让他知道男人过得好不好。

「先生,听少爷说,你是画室里新崛起的画家——简?」男人没轻易放过他,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告诉他,要注意着眼前这名神秘的画家。

「……我是简,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黎复文瞪了他一眼。

「我叫黎殇,第一次见面,若有冒犯请多见谅。」男人好听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近,一切听起来如此不真实。

黎复文的画具,因为双手严重发抖而掉了一地。

他几乎是用逃的姿态奔回家里,幸好这时间家里不可能有人在,所以没人被他狼狈的姿态吓到。

伪装许久的冷静自持全被打碎,黎复文无法自己地发抖,他甚至连画具都没捡就逃了,只因为那男人说了那么一句话。

「我叫黎殇。」这句话有多久没听到了?上一次从自己嘴里说出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怎知如今竟是如此……

是苍天弄人吧?他习惯换上别人的名字代替他们存在活着,如今竟也出现这么一个人以「黎殇」这个名字活着。

多讽刺。黎殇是他,也不是他。

他坐在门口,身子从墙壁上滑了下来,二十几年来他不只一次感叹过命运弄人,只是从没有勇气去推翻它甚或改变它,二年前唯一一次兴起那个念头并且执行时,也只是抱着绝望中姑且一试的想法,如今再见故人,他却激动到无法自己……

这个时候,应该冷静下来想个法子隐瞒自己当时对组织的背叛吧?他不是怕死,只是怕辛辛苦苦的安排却让老天爷坏了事。

事情若被发现,好下场是他被逐出黎家,最惨的下场是他与那人永远被黎家追杀。

简复文、黎殇、黎轩、黎复文这几个名字一直在他脑海里打转,精神状态糟到连有人进屋了都没察觉。

「靠!见鬼啦?你哪位啊?」简伯宇大惊小怪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差点震破他的耳膜,这男人,如此不细心不体贴也不温柔,到底那个叶非是瞎了哪只眼会看上他?

黎复文低低笑了一声,掩饰上一秒还波涛汹涌的情绪。

「的确是见鬼了,你没见到我还在发抖吗?有时间出去鬼混,应该不介意伸手拉我一把吧?」方才他是一路跑回公寓的,许久不曾做过跑步这种激烈运动,现在一跑就是十几公里,没累死已经是奇迹了。

「见鬼?大白天哪来的鬼?也才刚下午五点而已,太阳都还没下山呢,从没见过你这么狼狈的模样。」嘴里念归念,简伯宇对房东还是很有爱心的,他将腿软的黎复文扶了起来,扶到沙发椅上坐着。

接着他开了灯,方才有些暗的情况下他只觉得黎复文脸色白得像鬼,没想到开灯之后看起来更像鬼,除了脸色苍白外还不断冒着冷汗。

的确是见鬼后才会有的反应,不晓得中邪了没?

「小黎,好点了没?需不需要我去找有名的法师来帮你驱驱邪?没想到你人长得这么英俊挺拔,居然怕鬼?」为了表示他的体贴,他还特地倒了一杯水来孝敬孝敬房东,瞧,他多有心啊。

怕鬼个头!不过他方才那表情看起来的确是见鬼了。

「谁说长得英俊就不会怕鬼?人都会对某些东西产生恐惧,难道你不怕鬼?」喝了水后心情总算稍稍平抚,黎复文睨了身旁的天兵一眼,对他说的怪理论可是一点都不敢苟同。

「不怕!那种东西又不能真的伤害人,更何况我又没冒犯过它们,为什么要怕?」简伯宇豪爽地拍拍胸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毛头拍着胸脯保证对小女友永不变心一样,这样的举动逗笑了黎复文。

「别逗了你,我就不信你什么都不怕!」

「耶?对我这么没信心?这样好了,下次你再遇到鬼时CALL我,我一定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帮你驱邪,顺便帮你附赠几粒拳头让那家伙尝尝,教它不敢再来骚扰你,怎么样?我够义气吧?」说话的同时,简伯宇还不忘做几个夸张的武打动作,简直唱作俱佳。

黎复文翻了翻白眼,要是他再遇到今天那个『鬼』,恐怕是叫谁来都没用了吧?

「是是是,我的简大英雄,下次要是我遇上任何麻烦,不管是鬼也好流氓也好,一定马上通知你,好让你逞一时之快……不是,是大显神威,这样总可以了吧?」

黎复文非常配合地顺着简伯宇的意思拍拍他的马屁,反正这家伙如果心情好就不会跑出去喝酒,不跑出去喝酒就不会给他添麻烦,小康现在忙着找工作,可以收拾烂摊子的人少一个,他得小心一点才行。

「嗯,这才差不多……不过说真的,我看你也吓得不轻,我看这样好了,等一下你做顿丰盛的晚餐来安慰安慰自己,我呢,则是负责变出好酒来给你压压惊,要知道酒这种东西可是好货,不管有什么烦恼还是不如意的事,只要几杯下肚都能忘得一干二净,而且还能壮胆呢!身为好室友的我当然要不吝贡献出好酒来为你压压惊啦……喂,你上哪儿去呀?都六点了你不做晚餐啊?那我们晚上吃什么?还是你想先喝酒?喂……」

简伯宇的喝酒压惊说被厚实的木门隔绝在客厅中,换来简大帅哥一阵傻眼。

有时候,充耳不闻其实是一个解决事情的好方法呢!黎复文在房门后暗自忖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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