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日,穆清直睡到斜阳向晚,四周微明薄暗,华灯待上,约莫四、五点钟光景。
穆清蓦然睁开眼睛,忽地不知身在何处。钦,头痛死了,似乎有点发烧,眼皮也像千斤重,渴得像一辈子没有喝过水,端起茶几上的水壶就往口里倒,喝到剩下最后点滴,始骇然想到万一里面掺了毒或迷幻药怎么办?这也才意识到,自己经历一番险境,如今仍是别人的瓮中鳖。
那个姓史的流氓真的会强行将她留在这儿,长达两年之久?昨夜才来第一天,就已险象环生,如果待上七百多个日子,那岂不是……
看看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把包包抱在怀里,轻轻推开房门,生怕惊扰到旁人,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尽量以最低的声响,步下每一个阶梯。
“穆小姐,起来了?肚子一定很饿了吧?”
绫花这摸壁鬼,随时随地像幽灵一样,总出现在最不希望她出现的地方。
“还好。”穆清赶紧从容地绽出一抹冷静的笑盾。
“欧巴桑已经煮好晚餐,你可以先吃一点再出去。”
“你是说我可以自由出入这儿?”这不会是欲擒故纵的招式吧?
“对呀,史先生说,你或许会想要出去逛逛街,买买东西,如果担心不熟悉路况,我可以陪你一道去。”
“哦。”那家伙是料准了她在日本举目无亲,左右无邻,不管到哪儿,最后只能乖乖回来当他的台佣?“要是我一走就不回来呢?”
“也行。”绫花说:“不过史先生交代,如果你不肯留下来工作,那么我们就只能让你借住一宿,招待一顿饭菜。”
“什么?”好个铁公鸡。穆清不愿向人乞怜,或当她是来骗吃骗喝的,二话不说就往大门口走。
“喂,穆小姐,你好歹先吃点东西再走不迟。”
“不必了.我不饿。”大不了待会儿到街上吃碗馄饨面加卤蛋。
门口的警卫见她出来,立刻打开铁门,欢送她离去。
主人不好容,连仆佣也严重缺乏人情味。
步出宅院,穆清登时被西侧湖面吹来的阵阵寒风冷得浑身发颤。
这时节才过完中秋,在台湾仍保有盛夏酷热的余威,怎地这儿就寒意逼人了?
站在大马路上,除了偶尔悠闲掠过的脚蹬车,竟然看不到一辆公车或计程车。
怎么搞的?此地的人都流行走路、骑单车或跑步?她现在饿得眼前发黑,哪有力气走嘛。
“你是不是叫小丸子?台湾来的?”巷子转角处忽尔闪出一个男人,堵住她的去路。
穆清一怔,尚未答覆,对方随即咧开大门牙,笑眯了眼。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快跟我走吧,叔叔带你去一个好好玩的地方。”
在她错愕的同时,那男人已经大刺刺的伸手抓人。老天,她怎么尽碰上这类无赖?
“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要跟你走?”穆清机伶地甩掉他的手,拔腿就跑。
那人接踵追了上去,嘴里叨念着,“不要跑,小女孩,叔叔给你一千块,还带你去吃牛排,好不好?”
拜托,她看起来那么幼齿又无知的样子吗?全世界倒霉的事都让她给遇上了。
“我不要你的钱,你走开。”穆清想都没想,就往史剑弘“贼窝”所在的方向跑。
“哩嘿嘿.被叔叔遇上了就要跟叔叔走.乖,不要跑,不然叔叔把你抓到警察局哦。”男人从皮靴中抽出一柄亮晃晃的匕首。
“别跑!听到没,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J紧接着”涮“一声,刀身插进前面一棵大树干上。
“是谁?!”仓皇间,穆清嘟嘟好奔到史家宅院的大门口,警卫大概被吵闹声给引了出来。“混帐东西,这是我们史先生最喜欢的一棵树,你竟敢用刀子射它。”他一怒,居然从裤腰上掏出一把手枪。
不愧是流氓老大的警卫。穆清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张惶地从大树后快速溜走。
糟糕,刚才跑得太快,没注意路线,原本就已经搞不清东南西北了,这下子更是走不知路.
她将怀抱的包包背在肩上,踩着湿冷廉价皮鞋,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朝某个不知名的方向疾走。
路上与她错身而过的人,就属她最落魄了,好奇的行人还不时回过头来打量她。
她的脚步愈来愈沉重,茫然未知的世界令她裹足,不屈服的心又驱策她往前。终于,终于好不容易来到另一条有车子往来的大街上。
在种满黄槐树和金露花的巷弄里,迎面开来一辆银灰色的捷豹跑车,穆清退到一旁想让车先行,那跑车却减缓速度,在她身旁停了下来,车窗缓缓摇落,车里是个戴墨镜,英姿焕发的男子。
“要搭便车吗?”他摘下墨镜,眸光炯炯的拟向她。
又是这个流氓!
穆清错愕的立在原地,有足足五秒钟说不出话来。一阵凉风骤掠,紫色的金露花絮缤纷洒落在她的香肩和捷豹的车顶上。
这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吧。
迟疑了整整三分钟,后头的车子因不耐久候猛按喇叭地加以催促,她叹了一口气,比自投罗网还要无奈一百倍地将车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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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又给你添麻烦了。”穆清两手扭着衣袖,五官全数埋进胸口,以躲避他吃人也似的犀利眼神。
“无所谓,我这人一向慈悲为怀,乐善好施。况且,我想得到的东西,从来不曾失手。”他衔着一抹坏笑地院向她。
这些话穆清听来倍觉刺耳。“我又不是东西。”
“没错,你的确不是东西,而且还不是个好女人。”
他说话总喜欢夹棍带棒,讥刺得她无地自容。
“既然瞧我不起,何必三番两次救我?”真后悔,早知道宁可饿死街头,也不要坐上他的车。
“花了一千万,我当然要物尽其用。”史剑弘丢给她一张叠成四叠的白纸,穆清打开一看,上头斗大日文赫然写着——卖身契。
“这是……”看仔细点,原来是寻梦园的老板和陈董合议将她转售给史剑弘。史剑弘指的就是他吧?
短短一天一夜,她已三易其主,当中的转让没有人征询过她的意思,问她愿不愿意,好不好,就逼着她只能认命的、无条件的接受所有的安排。
“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从人口贩子流落到黑道头子手中,只是换个火坑而已,命运还是一样悲惨,穆清真是难过得想抱头痛哭。
“不要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态势好吗?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就算不是也相去不远。
穆清难过地瞟向车窗外,他并没有直接开回豪宅。这里是银座的八丁目,闪烁不停的霓虹灯,五光十色如排山倒海而来的潮浪,叫人看得眼花撩乱。某种程度上,和台北的中山北路竟有几分相似。
她会和这里擦身而过,还是终究要身陷其中?
埃及艳后、上海百乐门、凡尔赛玫瑰……呀,那不是百惠姐上班的地方!
可惜现在还早,各家夜总会、俱乐部都还没营业,即使进去了,也找不到半个人。
“在看什么?这里有熟识的人?”他的口气又是那不带修饰的讥诮。
穆清不想搭理他,双眼仍盯着窗外,一个闪耀着金光的圆形看版吸引着她。
“轮盘!”她兴奋地惊呼。
“别告诉我你对赌博也有一手。”她身上的坏因子已经够让他反感透顶了,可不希望又多来一项恶习。
穆清咬着下唇,腼颜一笑。“小赌可以怡情养性,养家活口,大赌可以生财致富,光宗耀祖,有什么不好?”
“光宗耀祖?你这是哪门子谬论!”他是愈来愈瞧不起她了。
“纵使不能光宗耀祖,但至少可以还清债务,攒聚一些旅费。”她回眸盯着地,续道:“再借我十万元,我保证在今晚夜总会打烊以前把那一千万如数奉还。”
“就靠赌轮盘这玩意儿?”他是打死也不肯相信她的。
“唔。”穆清信心十足地点点头。“好不好?只要十万元。”
她还有什么不会的?既娼又赌,接下来呢?
“万一你的手气不如你所预料,届时我要你以十倍偿还。”
他拿狠话吓吓她,希望让她知难而退,怎料她居然一口应承。“好。”
好个赌性坚强的小妓女。史剑弘气不过,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叠现钞掷给她。
“走吧,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赌技有多高段。”将车子停妥,他拉着穆清就往其中一家名叫巴比伦的夜总会走。
“这么早,人家或许还没营业。”
“放心,这里都是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何况这一家又是他们“自己人”开的。假使这小妮子能在这儿得手,他们史家兄弟就都该切腹自杀,以谢天下。
两人一踏进店里,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全数站了起来。风闻日本人一向多礼,果然名实相符。
“开始之前,我可不可以先吃点东西?”她已经一天一夜粒米未进,这会儿真是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把Menu给她。”史剑弘一声吩咐,柜台前的服务生立刻恭谨向前。
“哇!”贵死了,随随便便一份套餐就要价一万日圆。穆清客气的说:“我只要一碗卤肉贩,一碗贡丸汤,再加一个卤蛋就够了。”
真有她的,到这种地方,跟他点这样的菜色,存心捣蛋不成。史剑弘难得好脾气,特地交代服务生弄一份道地的台湾路边摊上来。
“这恐怕需要劳烦两位稍等一会儿。”服务生面有难色的说。“没有现成的?”穆清霎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客套,反而给人家出了难题。“那我吃别的好了。”
“给她一份丁骨牛排。”唯恐她又语出惊人,史剑弘干脆帮她作主,横竖她不吃拉倒。
“太贵了。”她还来不及看清上头的价目,服务生已将菜单收走。
“我请客。”反正他今天冤大头是当定了,不差这一餐。
穆清胃口出奇得好,风卷残云地三两下就将盘底扫得清洁溜溜。
史剑弘从头到尾瞅着她把最后一朵青花莱扫进肚子里去。
“好吃吧?”谅她这辈子也没吃过这么上等的牛肉。
“牛肉是很美昧,火候差了些。”她不假思索的说。上等的牛排她不是没吃过,含烟阁的厨师料理可是一把买。
史剑弘诧笑半声,算是对她的批评指教敬谢不敏。空气中登时窒闷着一股僵凝的氛围,史剑弘和穆清各据在一张高脚椅上,用复杂的眼神瞬向彼此。
这个落难的台湾妹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她的赌技会不会也和她的伶牙俐齿一样,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史剑弘打量着她,眉宇之间不是不带风情,不过因为劳顿加上惊吓,暂时掩藏在长翦浓密的睫毛后。
服务生撤走用过的餐具,端上来一杯曼特宁,她只轻吸一口就不喝了。
史剑弘本想问她是不是不好喝?但话到嘴边就止住了,怕她又出惊人之语,惹得他一肚子火。
“吃饱喝足,可以‘上工'了吧?”他迫不及待想看她还有多少本事。
“好的。”穆清伸出可爱的舌头,在唇瓣四周舔献一圆。
这个动作原是有失淑女风范及餐桌礼仪的,怎么她做起来竟那么的自然,且风情陡生,像是一种魅惑,她自己却仿佛挥然未觉。
天生的风尘女。史剑弘对她的鄙夷又加深了数倍。
坐上赌台,见穆清信心满满的样子,他没来由的一把火又升上来。“要是把这十万元输光,你就得多做一年的苦工抵帐。”他的警告掷地有声,连一旁的赌客都好奇的回过头来张望。
穆清乖顺的点点头,要他稍安勿躁。
“轮盘这游戏赢的机率很低,劝你还是去玩吃角子老虎,碰碰运气。”史剑弘已经可以预见她输得精光时,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可怜相了。
“这其实是庄家和赌客之间的心理战,和机率无关。”穆清温言软语的纠正他,希望别伤他的颜面,然而他仍是摆出一张臭脸,眉心眼下的怒火足可炸毁整座庞贝城。
以为他不信,她赶紧加以解释,“你瞧一开始,庄家自然旋动轮盘,看似随意扔下小篮球,其实不然,他是瞄准了某个点数的位置才出手的。”
这位夜总会派出来的庄家功力自然不差,没经验的赌客根本难有胜算,但看在她眼里却犹嫌不够老道。她可是经过专人训练的老千呢。
“押上筹码吧。”哪来那么多废话。史剑弘快被她烦死了。
“押筹码也是有技巧的,例如……”她像个小学老师,非常有耐心的为史剑弘讲解,气得他想拿出大胶带把她的嘴巴封起来.
“没骗你吧?”她又赢了十六倍乘以二的赔率,面前的筹码已堆积如山,光是万圆的筹码就有一百个之多。“待会儿我请你吃宵夜。”
望着她老神在在的谈笑用兵,只赢不输,史剑弘真的是分外惊心。好个扮猪吃老虎的坏女人!她究竟是妓女还是赌徒?
“别得意得太早,除非你现在收山,否则功亏一篑,也不是没有可能。”
“好,等我再赢五百万。”
口气之大害史剑弘刚咽进喉咙的三十年巴伦泰差点喷了出来。
不行,得杀杀她的锐气,否则他今儿个笃定会被呛死在这里?
“怎么换庄家了?”听得出来她语意中并无懊恼的意思,而是更多的洋洋自得。
庄家是夜总会请的,输得太多,自然会被换下来。
新上来的庄家是个和史剑弘有得拚的大帅哥,可惜流里流气,还朝她猛抛色眼,令穆清倒足胃口。
,“他们被我吓到了。”她低声跟史剑弘说。
“何以见得?”他口气依然很冲。
“否则干么施展美男计?”呵,她居然笑出一脸贼相。“如果他们知道男人对我是不管用的,就不会派这个傻大个出来了。”
“为什么?莫非你性趣特殊,或……”她千万不要是个同性恋才好。
“别瞎倩,我只是已经有了男朋友,这辈子除了他,我对任何男人都不会有兴趣的。”话是这么说,她仍是非常假仙地回给庄家一抹抚媚动人的微笑,看看到底是谁蛊惑谁?
“你男朋友同意你出来卖?”史剑弘口气比先前更差了,简直就要把怒火直接燎原成灾。
这句话显然对她造成颇大的震撼,笑盈盈的嫣颊霎时了无血色。
抓到她的痛脚了。
“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论这个话题。”因为一时闪神,她连续输了好几局。
当年她被费人火坑时,那个即将升上高三的学长并不知情,倘使他知道了,一定会义无反顾抢救她的。一千多个漫长的岁月.她就是靠着对他深深的思念,才得以从容熬过。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们还会再相见,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对不起,小姐。”庄家骄傲的咧着嘴,向她领首道:“你还要下注吗?”
又输了?要糟。再这样下去,她准会输得精光。下意识地望向史剑弘,那可恨的家伙看她频频失手,居然笑得眉飞色舞。
墙上的钟指着午夜两点了,酒保告诉他们今天公休,夜总会将在凌晨五点打炸。所幸手边尚有两百万日圆,剩下的三个
钟头,她必须集中精神,全力以赴才行。
史剑弘揣中了她的心思似的,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男朋友还住在台湾吗?是做哪一行的?”
穆清没理会他。但她毕竟年轻,道行尚浅,几句话往事勾起,已令其心绪呈现空前芜杂状态。在赌桌上最怕的就是一心二用,尤其是在其他赌客——离去后,庄家只面对两三个人时,胜算就大大减低很多。
“不赌了吗?”庄家见她犹豫良久因而间,“或者换一种玩法,只赌白色眼黑色,一赔一百,赢个两次就翻本了。”看中她霉运当头,先个诱饵,以便斩草除根。
速战速决倒不失是个好方法,只不过以她现在的精神状况,想稳操胜算已很难办到,何况旁边还有个讨厌鬼在捣蛋。
而且这很可能是个陷阱,说不定要用这最后一局让她输得血本无归。
“赶快下定决心,赌客都走光了,只剩下你,人家庄家也想早点休息。”史剑弘心肠实在不太好,从头到尾不但不帮她,反而拚命扯后腿,扰乱她的军心。
穆清咬咬牙,只考虑一小下下,便决定孤注一掷。她把所有的筹码全部压在白点上。
嘎,等等!
她赫然发现一个秘密,这个庄家和原先那个庄家一样,每次出手都会抬头看史剑弘一眼,这是什么原因?在打暗号还是请示什么吗?
他不会刚好是这家夜总会的股东之一吧?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又在施行诡计了。穆清充耳未闻,她必须集中心念,赢回这一局。选在庄家已出手,而小白球尚未停下的当口,她将筹码全数往黑点上推。
哈!赢了。穆清开心得跳了起来,两手为自己忘情的喝采。
“对不起,我……”庄家不知在眼谁说话,一句话没讲完就黯然低下头,赔给穆清大把大把的筹码。
“喏,这一千一十万还你。”赌博不是个正当行为,却是致富的最快捷径。穆清很满意自己能“学以致用”,让自己从赤贫一跃而成为坐拥八、九百万日币的小富婆。
史剑弘并不马上将钱收下,他只是一适的喻着笑意,端视眼前这个风尘中的奇葩。
“你是怎么猜到的?”他问。
“猜到什么?”庄家的心思,还是他的暗示?穆清故意装傻。
“明知故问。”他的笑颜深了些,但看得出来只是皮笑肉不笑。“赢了这么多钱,该好好庆祝庆祝。”
“好,请你吃宵夜。”为表示大方,她很慷慨的从刚放入包包内的大笔现款中拿出一大叠钞票放在桌上。
“陪我喝一杯如何?”他淡淡地间,眼睛直视着她的双眸。
“鸡尾酒行吗?我的酒量不太好。”三更半夜喝酒实在有违健康原则,但对他的要求,她总是很难有拒绝的勇气。
史剑弘点点头.为两人各自叫了一杯“纠缠”和“征服”的调酒。
“唔,真好喝。”以前在含烟阁不是喝大陆的走私酒,就是台湾的陈高、花雕和茅台,甚少喝到这种香香甜甜又加上一丝丝水果酸的饮料,因为顺口,穆清三两口就喝了大半杯。
吧台的酒保送来招待的小菜,味道非常合她的口味。兴许是赢钱的喜悦让她觉得不管吃什么都十分爽口,从没喝过这么令人痛快的液体。
“要不要再来一杯?”史剑弘莞尔地问。
“好啊。”钦,答应得太快了,她应该先问问这种酒会不会很贵的。酒保新调好的鸡尾酒还没端上来,她已经趴在桌上,浓烈的酒精催着她一阵天旋地转。那喝起来像果汁的东西,后劲怎会这么强,让她醉得全然无备。
“记不记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史剑弘俊美得十分罪恶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连夜总会的灯饰都摇动了起来。
“什……什么,问题?”糟糕,站都站不稳了,她的酒量也没有这么浅呀。
“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望着她的醉态,他却一点不觉得奇怪,面上的神色平静得像是早已预知了一切。
“我不要告诉你,你……你在酒里下了……下了……”
他突然执起她搁在桌面的手,力道之强,疼得她咬紧牙关。
一个重心不稳,她猝然跌进他怀里,在合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她瞥见了他唇畔一抹阴鸳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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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第一道阳光从未曾阖紧的帘缝射进来时,穆清紧皱着眉头,头痛欲裂地从昏迷中醒来。
“这是……”双目所及尽是陌生的景物,脑子被掏空般呈现一片空白,只能呆愕地望着前方一幅天苍苍地茫茫的水墨画。
这是什么地方?她得找个人来问问。拉开被子,寒风登时袭来,低头一瞧,啊!她、她竟然一丝不挂地躺在别人的床上?!
穆清惶然起身,冲到浴室,仔细审视镜中的自己。颈子和胸脯四周满了红紫的吻痕,连肩膀上也不放过。
颤抖的手,沿着小腹逐寸往下,来到私密处。然后,她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大大的气。
这是一个恶劣的诡计。在含烟阁近五年,她听过不下十来次被寻欢客强行开苞后的小姐形容那疼楚如撕开血肉的痛苦。
所以她知道,他并没有完全夺去她的身子。
不过,这些大大小小的淤痕也已经够她受的了。
扭开水龙头,她打算在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先涤去身上所有的耻辱。
水雾弥漫中,她围着一条白色大浴巾,走出浴室。房门外在这时候陡地传来叩门声,她犹不知该如何是好,门已开启,走进来一名身形硕长的男子。是姓史的流氓!
穆清吓得花容失色,原想破口大骂的,奈何喉咙竟发不出半点声响。
对方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凝视她半晌,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穆清咬牙切齿,使尽全身的力气赏了他一记又响又辣的锅贴。
“为什么打我?”
“明知故间。”她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继续往他的脸面砸。
“你这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坏男人!”
“喂喂喂,把话说清楚,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男人,但也还输不到你来批评。”看穆清全身上下只围着一条大浴巾,遮住重要部位,他忍不住讥讽,“那天你不是还假惺惺的不屑接受我的施舍,情愿流浪街头?这会儿又跑到我家来睡觉、洗澡,我没向你收取费用已经够客气的了,还敢打我,你简直莫名其妙加厚颜无耻。”
“恶人先告状呀你,”穆清恨不得再赏他一巴掌。“要不是你这小人使许,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开什么玩笑,他哪有!
“对,就是你。”穆请转身看到茶几上一只花瓶,抓起来预备掷过去。
“住手。”史剑盟赶紧退一步喝止。“让我们把事情弄清楚,你是说你到岚园来是被别人设计的?”
“不是别人,是你。”穆清恼怒他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想承认就算了,反正我也不会要你负责。孬种!”
“你说什么?”史剑盟大吼一声,正想跟她好好理论一番,哪知她居然就砰地把房门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