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几乎是固定的时间了,柳云嫣总会出现在她面前,带来的不是新鲜水果,便是她亲手做的点心。
平心而论,谈落日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连不爱甜食的徐嬷嬷也证不绝口,只是每当柳云嫣一副喜孜孜地等她开口询问点心作法时,她就是没有问,因为她不想与灵山村的人有过多的感情牵扯,遇上徐嬷嬷是个例外了,她不能再破例。
「落日,我来了。」同样时间,柳云嫣抵达的时间半分不差。「都晌午了,我带来我新学的面食给妳尝尝。」
徐嬷嬷是第一个例外,那么卫弥天是不是第二个?
但这也不算哪!毕竟为了开鬼门,她势必得与卫弥天有接触才行。
完全沉浸在无边无际思绪中的谈落日没注意到柳云嫣已经在她面前招手了。
柳云嫣见谈落日没理会自己,便往她肩上一拍。「想什么,都想出神了?」
「喔,是妳啊。」
「想什么?」柳云嫣放下篮子,好奇地问,谁教她很少见落日会这般分心,着实令她起疑,莫非是卫大哥的魅力?
谈落日整整情绪,把医册合上放妥。「没什么。」
柳云嫣直觉可敏锐了,跟落日打交道五年了,虽仍摸不清她的背景,但至少她的小动作可逃不过她的眼,这会儿的故作镇定分明是想掩饰她刚刚的出神。
「真的……吗?」昨日给晓成送点心过去,就发现卫大哥不在家,都黄昏了,人会跑去哪里呢?她有点知情,又有点不知情。
为了彻底阻止柳云嫣继续好奇地问,谈落日开口转移话题。「云嫣姑娘,妳府上不知有无医册?」翻遍她自己的医册,就是找不着心病的原由与医法,她知道柳村长不是大夫却爱看有关医术方面的书,所以打算问问看。
听见这问题,柳云嫣不太淑女地张着小嘴,表情有些吓到。
「怎么了?」谈落日对她的表情感到不解。
柳云嫣夸张地以袖拭脸。「真是感动……」
「感动?」感动什么?
「是啊,五年来妳第一次开口问我问题,证明了我的努力还是有用的,妳终于将我当朋友了。」柳云嫣握住她的手,脸上堆满真切的笑意。
朋友?
好陌生的名词啊……她都忘了什么是朋友了。
来不及感叹过去,柳云嫣又将她拉回来。「对了,妳为何要找医书?」
「因为……我似乎得病了。」她收了手,背过身。
生病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但倘若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又会传染,那么,就注定该孤零零一人地离开,就好比当初,她的亲人们对她做的事一样。
不过她清楚她这个病不会传染,应该是针对她这个借体的魂魄而来。因为她问过徐嬷嬷,她也见过卫弥天,却没有相同的症状。
柳云嫣急切地又将她扳回来。「妳自己是大夫,找不出病因吗?」
谈落日苦笑。「大夫非万能。」所以人才会死。
「什么病?说来听听。」她担心地问。
「云嫣姑娘,不是我自以为是,而是妳不是大夫,跟妳说了,恐怕也没用吧。」她纯粹以事实为考量。
柳云嫣也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说说看嘛!不会耽误妳多少时间,说不定我会知道。」
感觉得出柳云嫣在给自己信心,谈落日心想说说也无妨。
「好吧。我想我得的是心病。」
「心病?妳的心哪里会痛吗?」也不太像啊!落日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从未有过病痛,怎会心病说来就来?
「嗯,可是这种心病很怪异,每当我看见……」觉得把卫弥天的名字说出来不太好,谈落日换了别的替代。「特定的人后,心里总会不太舒服,不是心跳莫名加速,便是全身发烫,再不然,脸色就红得犹如夕阳般……总之,这种病症,我很难全部说尽,翻遍我自个儿的医册也找不到,所以才想问问妳府上有没有其它医册供我参考。」
柳云嫣听完她的描述,眨了眨眼睛,神情微愣。
怎么柳云嫣的表情很像自己见到卫弥天那样傻愣着,不会吧,这病真的会传染?
「云嫣,妳没事吧?」她着急地间。云嫣对她很好,她不愿害她。
柳云嫣敛眉,严肃地问:「心跳加速?身体发烫?脸色潮红?」她每问一个,谈落日便点一次头。
哈!原来落日的心病是这样子啊,害她担心半天……柳云嫣松了口气,为自己倒杯茶水润润喉。
瞧见柳云嫣松开自己的手臂,赶紧追问:「云嫣,妳是不是知道什么?」
柳云嫣席地坐下,一手抵着下颚,神情轻松自在。「心病嘛!」
「是啊,妳真的清楚?」
「呵,我柳云嫣也不是白活的,当、然、啰!」
面对柳云嫣知道自己所不知的病症,说没有伤到自尊是骗人,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学海无涯。
「能不能告诉我?」她正襟危坐,虚心请教。
柳云嫣在心底窃笑,什么心病,不过就是……
「哼,」她清清喉咙。「为了确保我没误认,我再问妳一些问题,好吗?」
「嗯,应该的。请问。」
「妳说见到那个『特定』的人,就会让妳产生那些症状,那想到他的时候会不会?」
想卫弥天?谈落日又红了脸,声音低了。「比见到的症状更轻微些。」
「那……就算有这些症状出现,妳应该也不会讨厌见到那个『特定』的人吧?」
一抹不信迅速飞过谈落日双瞳内,怎么柳云嫣能将她的心病分析得如此透彻?看来她是真的知道这种病症。
「嗯,妳说得很正确,我的确不讨厌见到他,可是又不能放任这种病继续下去,云嫣姑娘,就别卖关子了,赶紧告诉我如何医治吧!」
柳云嫣又咳几声。「最后问妳一个问题,只要妳老实回答我,我就告诉妳如何医治。那个『特定』的人是谁?」
谈落日心慌地打翻案上的杯子,幸好茶水已喝完,否则摆在案上的药材就糟糕了。
赶紧将杯子放好,谈落日垂眸,不敢直视柳云嫣,怕又被看出什么。「问这做什么?」
「落日,妳就有所不知了,这种『心病』就需要特殊的药引,妳不告诉我让妳产生这种病症的人是谁,我又如何说明医治之法呢?」柳云嫣开始掰她的理由。
「难道这种病会随着不同的对象有不同的医治方式?」谈落日完全信以为真,还认真思索起来。
这样掰也信?难怪连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了。柳云嫣有些同情地想。
「是啊,所以妳要快点告诉我害妳生病的人是谁。」她闪着灵动的双目,期待万分,虽然大概心里有个底了,但听当事人说出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能说吗?
柳云嫣应该不会联想到她或许是鬼吧?
效!残月怎么都没将后遗症告知她,害她此刻也得病了。
罢了!
「是……卫弥天。」
柳云嫣听见想听的答案,笑得嘴儿弯弯如天上弦月。「真是恭喜了。」
谈落日觉得莫名其妙。「恭喜?」
「是啊,恭喜妳的病找到医治的方法了。」
「真的?」
「是啊,这种『心病』,就是当妳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发病的,每个人都会有,妳的医治方法就是嫁给卫大哥吧!」
喜欢?
原来喜欢是这种感觉?
以前看妹妹们出嫁的时候,嫁的都是她们喜欢的人,还来不及体会那种感觉,她便死去了。原来喜欢的感觉是这样啊……
嗯,不对!她怎能喜欢卫弥天?
不行!
她不能喜欢他,他们……不能在一起!
「不可能!我不会喜欢他!」她坚定地表明。
柳云嫣跟着她起身。「为什么?卫大哥哪里不好?」
谈落日别过头。「不是他,是我,是我配不上他。」
「落日,妳说什么啊?你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怎么公布事实后的结果与她的预设有很大的出入?
「总之,我们不合适,永远都不能在一块。」
她是鬼、他是人,人鬼本殊途,她不该因为有了身体就有其它妄想,她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喜欢人。
见落日迟迟不愿面对自己,好脾气的柳云嫣也气了,「唉!真弄不懂妳在想什么,难道真要一辈子一个人过活吗?明明就喜欢人家,为何要说这些话呢?不跟妳说了。」语毕,她甩袖离去。
谈落日这才回身,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
所以她才不希望与太多人有所牵扯,有感情就会有关心,有关心就会让她有还身为人的错觉。
真是太傻了……
云嫣说得对,她只适合一个人一辈子。
「弥天……」低低喃着他的名,她的心很痛。
喜欢哪……她谁不喜欢,为何偏偏喜欢上他?
灵山山腰
两个迅捷的身影,分开各自一边,他们上山来探探,意外遇上山魈。这山魈可非普通人士抓得起,若没有个十年修行,根本没这能力。
「师父,我说吧,真的有山魈。」
远远的一个影子,卫弥天认得出来。
「看来这山魈聪明得很,知道上次师父出手,躲得老远,现在以为太平才又出来闲晃。师父,抓来做药引吧?」虽说那只山魈只有猪只般大小,但力量可是让人不敢小觑,杜晓成跃跃欲试。
「他身上没有人类的气味,想来不曾伤人。」平心而论,他非是嗜杀者。
「师父,」晓得师父有些心软,杜晓成连忙提醒,「若是等他下手了,就迟了。」
看过让山魈伤害的人,死况的确惨不忍睹,于是,卫弥天作出决定。「你出手吧。」
「嗯。」杜晓成点头应道,开心地立即上树。
那瞬间,杜晓成的身影飞快地在树林间跳跃,身轻如燕,一棵树换过一棵树,然后在离山魈几步之遥停下,他很聪明地处于下风处,而顾着肚子的山魈也未察觉有危险靠近拚命吃着眼前的食物。
杜晓成笑了,然后由腰间抽出网,迅速往山魈的位置洒下,时间刚刚好,山魈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有危险,却为时已晚,此时他如笼中鳖,让人抓个正着。
山魈正因为网上的朱砂感到刺痛不已而大吼大叫,四肢不停乱动,连那长而尖锐的尾巴也差点打到杜晓成。
「晓成,小心些,别靠太近,山魈很凶猛,尤其是饿昏了的。」卫弥天赶上来叮咛着。
「真是的,既然被抓就安分些,别乱动。」杜晓成离开山魈一步的距离。上等山魈可是最佳的药引子,像他眼前这只,这样就算上等品种。「山魈啊山魈!谁教你偏偏出现在灵山,我师父的名号可不容许你这只小怪物破坏呢!」
杜晓成举起抹过朱砂的刀,眼看就要利落地划过山魈的尾巴,说时迟,那时快,卫弥天阻止了他的手劲。
「师父?!」
「算了,他没惹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最后一刻,他依旧不忍心。
师命难违,杜晓成只好挫败地把刀收好,朝着山魈说:「你命大福大,遇上我的好师父,要是我,早把你收拾了,下次别出现我面前了,快走吧!」
解开网子,山魈像是通人性地朝他们师徒俩点点头,便离开现场。
「这小怪物还算有礼貌。」
杜晓成忽然觉得自己也好似伟大了起来,不过是师父要他放他才放,但见了山魈那副感恩的模样,他才明白师父的话不无道理,山魈没有犯错,就要以连坐法对待,实在不人道。
「咦?师父,你在找什么?」
「不见魍魉。」他比较注意的是魍魉的动向。
魍魉是木石精灵,在「妖魔精鬼怪」里,更胜鬼怪,山魈不过属怪,自然魍魉才是他该注意的目标。
还有--鬼门。
鬼门是他封的,但这次再来,却因为鬼气被封住,鬼门的正确位置也隐藏住了,要找起来,会费一番工夫。
「那家伙聪明得很,上次我也想追他,结果追丢了,今天见师父上山了,应该不会露面才是,不过……」杜晓成皱着眉,望着另一处。
「不过什么?」
「师父,你看那里。」杜晓成抬手一指。「那边有个人呢,还是个老婆婆,都黄昏了,她怎么还敢一个人上山?」
颐着晓成所指的方向,卫弥天看见徐嬷嬷的身影。「徐嬷嬷?」身形立刻拔前。
杜晓成跟上师父的脚程。「师父,你认识?」照理说,师父认识的人,他应该也见过一面才对啊。
卫弥天没有回他的话,喊着:「徐嬷嬷。」
「啊,原来是卫公子。」
徐嬷嬷身子重心不稳,卫弥天赶紧扶着她。「徐嬷嬷,您怎么一个人上山?」
「喔,我是想来山上采一些野菜,最近日儿的脸色差,我想找些好东西给她补一补,对了,卫公子,你也好几天没来了。」
「嗯,有些事忙。落日她自己不是大夫……是生病了吗?」最近他常上山找寻鬼门的封闭处,才会少到她那里走动。
落日?杜晓成嘴一撇,他知道是谁了,原来啊……师父连她家的人都认识了,果然是有企图。
脸色差?不会自己抓药就好,何必要这么一个老婆婆上山来折腾。杜晓成对谈落日的印象又坏上几分。
「生病也不像,只是不爱说话了,唉!这傻女儿有心事都放在心底,可我这双眼睛看得出来,她是在想你。」徐嬷嬷边把采好的野菜收入篮子边说。
卫弥天接过篮子,杜晓成再自动自发地帮师父拿着。
「想我?」搀扶着徐嬷嬷,卫弥天心情没来由地转好。「真的吗?」
师父,你还真信?
走在两人身后的杜晓成都快听不下去了,这个徐嬷嬷心里盘算的主意还不跟柳村长一个样,不用脑子也看得出来。
「当然是真的,我用得着骗你吗?你可是唯一进过我家门里没被日儿请出去的人呢!最近你没来,日儿每到黄昏就会望着窗外,那眼神啊……分明就在等人。卫公子,我看得出来你对我家的日儿有心,日儿她呢,很单纯,你可别伤了她的心。」
「我不会的。」卫弥天慎重地表示。「来,我扶您下山。」
「那就好,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日儿托付给你,我很放心。日儿她是个好孩子,我的孩子们都不要我了,她却愿意照顾我,五年了,没听她说过一句重话,她对我,实在是比亲生的儿女都来得孝顺,要不是有她,我晚年恐怕会很凄惨。」徐嬷嬷有感而发地吐露心事。
卫弥天静静地听着。
「有一次我病了,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顾我,当我醒来时,就看见她红着一双眼坐在我身边,想到那次,我的心又疼了起来,一个好好的姑娘,又那么聪慧、细心,怎么会没人爱她呢?」
「没人爱她?」他眉心一皱,也颇是心疼。
「我曾问过她为何不想嫁人,她回答我说不会有人爱她,听听这话,怎不教人鼻酸呢!她的家里一定出了重大变故,才会让她变成这样的。」说到过往,徐嬷嬷又心疼起来。
「徐嬷嬷,您放心,我会照顾日儿的。」
「那就好、那就好。」徐嬷嬷彷佛安心似的,脸色不再愁重。
杜晓成双手一摊,翻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若女方不反对,看来这婚事定下了,真是无趣。
这灵山村除了灵山外,就没有趣事了,师父若要待下,那么他便要离开,但想到柳云嫣的巧手和自己的肚子,又有抹不舍。
唉,女人,果然麻烦。
「日儿、日儿。」回到家门口,徐嬷嬷忙不迭地喊。
结果走出来的是柳云嫣。「徐嬷嬷……卫大哥?你们怎么一块回来啊?」
「云嫣,怎么只有妳一个?日儿呢?」
「落日她上山接您去了,你们没遇上吗?」柳云嫣露出惊异神色。
她自觉中午说话有失分寸,便想过来道个歉,怎知徐嬷嬷没留下只字词组独自离开家中,让她与落日找遍整个村子,最后是落日猜想徐嬷嬷可能上灵山了,便不顾自己的阻止,匆忙地也上山,要是知道卫大哥会将人平安送回来,她当时就该把落日挡下的,现在可好,一个平安回来,一个却不知平安否。
卫弥天听了立刻转向灵山的方向看去,她上山了?夜色都暗了,她居然自己一个人上山。
拳头一握,卫弥天非常担心。「晓成,我先上山去把人接回来,你留在这里照顾徐嬷嬷,知道吗?」
「师父,小心点。」
卫弥天点了点头,接着飞奔灵山。
「徐嬷嬷,来,我扶您进去,放心吧!卫大哥出马,绝对能平安地把落日带回来的。」柳云嫣安抚着。
「真的吗?」徐嬷嬷一脸焦急。她是想白天灵山应该没什么危险才上山,没想到竟让日儿可能会遭遇危险,都怪她莽撞,若是日儿有个万一,她怎舍得啊!
「放心,要相信卫大哥的能力,落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您不也平安下山了吗?」安抚了徐嬷嬷入屋休息,柳云嫣又走出来。「你担心卫大哥?」
「师父很厉害,有什么好担心?!」
柳云嫣笑了笑。「那我清楚你在担心什么了。」
杜晓成烦躁地说:「我根本没在担心。」
「是吗?万一卫大哥要永远留在灵山,你怎么办呢?」
面对柳云嫣的调侃,杜晓成赌气道:「关妳什么事!」
斜阳落山,黯夜上梢。
入夜后,山上显得阴气十足。
刚入灵山,谈落日立刻察觉到灵山并没有因为卫弥天上次的行动而有所改变,仍然感觉得出秽气冲天,没有一丝一毫的减弱,阴霾遮天,胆小的人恐怕无法承担得了。
谈落日仰天,高耸参天的树林掩蔽了月光,整座山头根本毫无生气。
可是她不怕的,一想到她担心的人仍在山上,她就不怕了。
「娘!您在那儿?」
入夜的灵山是大声不得,倘若是想多几个伴,那就尽管大喊,马上就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到你身边与你作伴,但谈落日为了找人,只好不顾危险地放声大喊。
但她的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只有回荡在山林间的回音一波一波地反折。
「娘!」谈落日不气馁一再地喊,依旧没有响应。
她在产野菜的附近绕上好几回,什么都没瞧见,当她正准备离开到别的地方找时,一只如兔般大小的动物猛然出现在她面前,谈落日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踉跄,踩空了,还来下及叫喊,已顺势跌落下去。
直到跌入最深处,着地后,谈落日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
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是擦伤也流了血,她觉得事情糟了,因为有些怪物最爱生血的刺激,要是时间一久,她没离开,那些怪物便会找上门。于是,她忍着痛苦试着想站起,可无论她如何使力就是站不起来,看来自己伤得很重,没有休息个七、八日是不行的,但该怎么离开这里呢?又有谁会晓得她摔在这里?
除了云嫣,没人知道她在这里,灵山已入夜,不会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上山来,所以不会有人来救她的,谁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
谈落日合上眼睛,人性本如此,她该认清的,只是,连天也要绝她吗?
忽然一阵冷风拂过谈落日的脸,她甫定睛,前方居然立着一个蓝色身影。
他长发飘逸、身形颐长,俊朗的五官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举手投足间显得气势昂然、高不可攀。
岚魃偏头注视受了伤的谈落日,眼神冷冽,没有丝毫的温情。
「妳……应该就是鬼魂落日吧?」他开口,声音如流水,十分清澈入骨。
谈落日想说话,但身体的疼痛使她力不从心,终于不知不觉地昏迷了。
「甘愿再为人一次?也没人比妳更傻了……」岚魃的眼神往左一偏,眼神凛冽。「不过,即使她现在是人,我也不准你们这些下等怪物打她的主意!」
低沉、威严的声音一喝,四周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再有任何声响。
「还不快离开我的视线!难不成要我动手……」声音微扬,是不带任何感情。
话尚未结束,在一阵骚动后,岚魃满意地微笑,走近谈落日。
「我虽厌恶人类,但妳除外,我不会让妳死的,因为我还需要妳的帮助。」说完,他单手一抬,谈落日浮上半空,两人旋即像阵风地消失无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谈落日张眼,映入眼帘的是刚刚那张清俊不带生气的脸庞。
「意识清楚吗?」
谈落日也感觉到自己没有之前那么疼,是他救了自己吗?
「你救了我?」直觉告诉她,对方绝非普通人物。
岚魃点头。「除了我,这山里也没人能救妳,不过我也只是让妳不死而已。」
「你是魍魉?」她感觉得出他的气。
「嗯哼。」
「救我有条件的吧?」她很清楚魍魉的作风,施恩必望回报,绝不会有例外。「说出来吧!」
「很简单,我要开鬼门。」
「我没办法开。」谈落日毫不犹豫地回答。
岚魃浅浅露出深沉的笑。「我当然清楚妳没这能力,要不然也不会找上残月,是他告诉妳要靠卫弥天吧?可是他有告诉妳鬼门正确位置吗?」
「正确位置?」难怪她上次来的时候,也找不到鬼门。
「鬼门封住了鬼气,任谁也无法找出正确位置,连残月也不例外,就算妳有卫弥天,也无法开启,而且要开鬼门也必须在子夜,否则任凭有天大本领,鬼门依然不会开。这些,我相信依残月的性子肯定统统没告知妳。」
原来残月没说的事情还有这么多,谈落日难得如此气愤一个人。
不过眼前的魍魉也不知是好是坏,她虽死了,却也不希望有人利用鬼门危害。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岚魃不屑地回道:「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想掀起乱世,我只是想进入鬼门而已。」他厌恶人类,讨厌待在人类的世界,所以想进入鬼门,上次错过机会,这次非进入不可。
谈落日听了有些诧异,门内的想出来,门外的却想进去,令她大感意外。
「我不找卫弥天,因为他是人,但妳曾经为鬼,我还可以试着与妳打交道。我们两人目标相同,我知妳想救里面的妖,而我是想进去,彼此没有冲突,上次我又帮了妳,应该能合作的。」岚魃淡淡表示,没有炫耀的口气。
谈落日不解他的话。「帮我?」
「妳以为与卫弥天第一次会面是偶然吗?若非我的关系,妳要接近他恐怕很难。」若非他知晓谈落日的身体由何而来,他再从中牵线,谈落日怕是要隔一段长时间才会有勇气去见卫弥天。
「你的关系?」谈落日对于岚魃的说词觉得疑惑。因为她实在不清楚岚魃究竟帮了她什么。
「那与妳无关,不用多问。」
「那为何你直到此时才来找我?」
「我早来,鬼门也不见得提早开,不是吗?」他做事向来有计划。
「我该怎么做?」既然两人目的一样,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
「等时机成熟,我会告诉妳鬼门正确位置,不过妳必须先让卫弥天有所准备。」鬼门可不是人人都开得起,残月选上的人也的确有这份实力,不过……人斗得过强大的鬼气反扑吗?
反正卫弥天不关他的事,他也懒得操心他的死活。
「准备?」又是残月没说的事吗?
不经意地瞄见谈落日眼底释出的关心,看来是有人动情了,那么这件事他最好别说,免得坏了事。
「就算是除灵师,也总要有个准备什么的。」岚魃四两拨千金地转移话题。
「我晓得。」
他与她,终究不可能,还是尽早完成目的,然后离开灵山村。
「别爱上他。」岚魃突然脱口道。
极力隐藏的心事让人一下子揭开,谈落日虽是震惊也故作镇定。「我没有。」
岚魃轻轻挑眉。「是吗?最好了。总之,别爱上他,你们是不可能在一块的。他是人、妳是鬼,就算此刻有身体,也改变不了已死的定数。」想骗过他,这小姑娘还没这本事,不过提醒到此为止,他也不好管闲事。
「我知。」她点点头,该看清的事情她很明白。
自她死后,人世的事情便再也与她无关了,她只是一只鬼,暂时依附在人体之内的无主之鬼。
情与爱,是她沾不得的。
「有自知之明就好。记着我的名--岚魑,有困难再来找我。」由风中感受到人气,他身子往上一飘,隐没在树梢间,徒留声音回荡。「他来接妳了,记着,别出了岔子,要不,会功亏一篑。」
伴随夜风的潇洒,树上叶片宪牵,岚魃的气息隐没,而身旁由远转近的脚步声让她回了头。
蓦然,眨眼的那瞬间,急促的声音来到她面前,一抹光亮遮住她的眼,尚看不清岚魃嘴里说的「他」是谁,就让人抱个满怀,对方紧紧地将她揽住,犹如怕她消逝一般,令她不由自主地也回抱对方。
打她有记忆开始,除了娘外,就不曾有人这么亲昵、激动的抱过自己,但娘死得早,爹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根本没有半个人愿意亲近她。
她的心,一直是寂寞的。
好久之后,卫弥天才放开她,但眼中露出的担忧始终没褪过。「落日,幸好妳没事,幸好……」
凝视卫弥天关怀的双眸,谈落日不由得鼻酸,关心她的人,为何总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生前她的病人赵公子、后来的徐嬷嬷、柳云嫣,以及此刻的他。
连不相关的人也愿意付出,反观她的亲人们全当她是敛财工具,连一点亲情也不愿赊给她。
「你……来找我?」她的内心受到无比震撼。
卫弥天捧着她的脸蛋,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脏污。「嗯,灵山入夜了,我当然要来找妳,我会担心的。」适才在一处草堆上发现她撕裂的衣袖,还以为她已遭到不测,所幸找到完整无缺的人,他终于放心。
在灯笼的映照下,两人的脸上散发淡淡的晕黄。
「我没事。」思及正午柳云嫣说的话,谈落日垂着眸,不敢看他,岚魃也说了,他们不可能的,她最好别再有妄想。
只是一想到他会来找自己,她内心有些喜悦。
那种让人关心的滋味,的确温暖。
「瞧妳一身伤,怎说没事?!」卫弥天不管男女有别,径自拉开她右手的衣袖审视伤势,只见他脸色一僵,稍后才缓缓拉下她的衣袖。
「我这伤,不严重的。」
「都伤成这样,还要逞强,真以为自己死不了吗?」卫弥天口气不自觉稍重。
听在谈落日耳里,有些刺。苍白的一张小脸望着他,眼底闪着惊诧。
瞥见谈落日露出的神色,卫弥天这才发觉自己的口气有多严肃,他先是别过头,稍后才启口,「抱歉,我一时担心过头,说话口气重了些,没吓着妳吧?」
「没……有。」再如何掩饰,也遮掩不了两人先天的差别,她是该怕他的。
紧握她发颤的小手,卫弥天叹了口气。「还说没有,手都这么凉了,还发颤呢!」
谈落日忍着要抽回手的冲动,头更低了,也不发一语。
不只手,她连心都在颤抖,要是卫弥天看出端倪,她大概会命丧在此。
卫弥天注视她的害怕,慢慢将她搂入怀里。「落日,我还是吓到妳了。」
聆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谈落日好不容易让自己害怕的心情降下,她想真的或许是他一时心急口快,所以他应该还没发现什么,她不该把人忧天。
「谢谢你,我真的没事了。」他的怀抱太温暖,她有些舍不得离开。
「那就好。妳受伤,若没人指路,我不好带妳下山,加上妳的伤势又不轻,需要先做些处理,我想我们今晚夜宿灵山可好?」衡量过事情轻重后,卫弥天有了决定。
「嗯。」听见这结果,谈落日不禁扬笑。
说不定今夜便是个契机,她忖度着。
不过,想着想着,她却渐渐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