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流畅的音乐声响起,从一楼至五楼,在一阵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后,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把自家大门打开,动作一致地拎起蓝色塑料袋,朝巷口的垃圾车奔去。
原本倒垃圾应该是件非常平凡的事,不过奇怪,从公寓内飙出来倒垃圾的人,清一色的都是男人;更诡异的是,这群人倒完垃圾不回屋里去,反而等在垃圾车旁,不知在等什么。
美女公寓的房东梅先生也在一群人当中,他满意地站在垃圾车的一隅偷笑。
一年前的决定,果然成功了,那三个丫头的魅力果真凡人无法挡,只靠她们帮忙发发传单,短短不出一个月的时间,美女公寓就成了人人抢破头想租的黄金地段。
瞧!这些争先恐后来丢垃圾的男人,一个个都是为了见五楼那三个丫头一面。
垃圾车的引擎声开始激活,今晚注定要让等待的男人们失望了,五楼A座似乎没有要倒垃圾的迹象,现场立刻发出长短不一的叹气声。
此刻,那三名女主角正窝在凉凉的冷气房内,一个缩在沙发上埋首看书,一个转着电视遥控器,一个则抱着大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我说媛媛,你当真要自己走到隔壁小巷去丢垃圾?那里阴阴暗暗的,又没什么人,很可怕的。」放下遥控器,秦纱纱看着用毛巾裹着整张脸,不知要擦到何时的朱媛媛。
真不明白,大家都那么熟了,她的「真面目」她们又不是没见过,她干嘛老是把自己的脸孔遮住?
「纱纱,你那么有空,就去帮我丢垃圾嘛!」只漏出两只眼睛的朱媛媛,口气有点哀怨。
她也不想一个人跑进乌漆抹黑的巷子里,可是……都怪这该死的鬼天气,不过一楼到五楼的短短路程,就让她浑身汗流浃背,脸上的妆都被汗水弄糊了。
所以,她只好去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的粘,当然,也洗去了她一脸的妆。
「我才不要咧!这礼拜的值日生是你,为什么要我去帮你倒垃圾?」秦纱纱头一摆,态度坚决。
「好嘛、好嘛~~纱纱你最好了,就帮我去丢垃圾嘛!」她没有妆是绝对不能出门的。
「好吧!」秦纱纱瞟了她一眼,嘴角仰起漂亮的弧度,「我要现在广告上的表,卡地亚的。」
「纱纱……」那表要……二十八万耶!当了她都没这个钱。
裹着阿拉伯蒙面头的朱媛媛,本来按在头上的小手改拽住秦纱纱的衣角,哪知盘在头上的毛巾突然松开,一颗埋在其下的短发小脑袋终于出现。
「啊!」朱媛媛连忙弯下腰想挽救落地的毛巾,结果重心不稳,整个人翻下沙发,头撞上桌子。「好痛!」
挤皱的五官下,完全看不出平日白晰的面容,几粒淡褐色的小雀斑散布在两颊上,她那平凡的模样就像路上随便一抓的甲乙丙丁,任谁也猜不出她会是楼下男人争破头想见一面的亮丽美人朱媛媛。
「唉……」轻轻一声叹息来自未发一语的啃书小女人身上。
诗意阖上书,站起身来,一双秋眸盯着这两个宝贝室友看。一个老喜欢把自己化妆成「彩绘玻璃」;一个老爱用名牌把自己装成「圣诞树」;看来,这里最正常的,还是自己。
她悄悄转身,打算偷偷躲进房里。
「呜~~诗诗,我的头好痛,我知道你最好了,你帮我把垃圾拿去丢,好不好?」朱媛媛连忙道。
「咳!我……我有点感冒了,好象还发烧,不能出去吹风,抱歉,我得先休息了。」她昨天才结束倒垃圾的酷刑,才不要再一次呢!
话一讲完,她火速的冲回房里,把房门紧紧关上,一点也不像个生病的人。
「晚安啰~~媛媛,记得回房前要把垃圾倒了。」套上香奈儿最新一季的绒毛拖鞋,秦纱纱看也不看地上又蒙起阿拉伯头套的朱媛媛一眼,径自弯回自己房内。
冷气的运转声,在安静的客厅里,一下子变得大声起来,朱媛媛不甘愿地撑起身,对着两扇紧闭的房门,脸一垮,脚一跺。
不求她们了,她自己去!
什么是美?
对朱媛媛来讲,美就是要能拥有一张足以匹配她心目中白马王子的美貌,这才叫做美。
她永远记得,高三的毕业旅行,她因为同学的恶作剧,坐上了一匹抓狂狂奔的马,在最危急的时候,有位少年骑了一匹白马过来将这匹狂乱的疯马制伏,把摇摇欲坠的她揽腰勾到他骑坐的马上,免了她摔下马背的命运。
当时她吓坏了,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不停抖着身子,他虽然没开口说什么安慰的话,却轻拍她的背安抚她。
后来有人叫他,他见到她已不再那么害怕,便扶她下马,领着先前抓狂的马儿,朝呼唤他的人驾马而去。
也就是搀她下马的动作,让她与救命恩人有了第一次正面接触。
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头放荡不羁的长发,一张刻划俊逸的脸庞,这一眼,让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不过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那个骑着白马的王子瞥了她一眼就掉转马头离去,大概是因为她没有一副亮眼的好皮相吧!
枯瘦单薄的身子搭上黝黑的肌肤,扁塌的鼻子加上整脸的雀斑,和一头接近枯黄的稻草发,也难怪大家总爱叫她「丑小鸭」。她知道自己这副邋遢的模样,是不会有人看上眼的;但是她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再见他一面,能让他多注视自己一眼,更希望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从那时起朱媛媛就立誓,自己一定要丑小鸭变凤凰,成为一个艳惊四座的美女,既然先天的不行,那她就靠后天来改造吧!
于是她开始努力赚钱,把辛苦所得全给了标有「绝对保证」字样的美白、淡化雀斑保养品;她开始出入发廊SPA,将杂乱的毛发修剪成有层次的短发;她甚至花高额学费去向人学习化妆技巧。
虽然脸型是天生的,那圆扁的模样无法改变,但最起码她的努力让她的肤色变白,脸上雀斑也少了许多,头发虽没像人家电视广告上的闪闪动人,却也不再毛燥,平顺伏贴。
忙忙碌碌了一年,她才霍然发现自己除了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叫King,是那农场主人的外孙外,其它的完全一无所知,这样她怎样用改造后的造型去找她的白马王子呢?于是,梦想宣告失败!
但她也不算没有收获,靠着双灵巧的双手和丰富的化妆技巧,她当真拥有了加工过后的俏丽容貌;只是长久下来,朱媛媛开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
像现在,她刻意戴了顶鸭舌帽,还把帽沿压低,就怕有哪个路人经过,发现了她还没上妆的脸;不过她似乎多心了,将近十二点的僻静小巷,是不会有熟人出现的。
走在杳无人迹的小巷内,除了手边几包垃圾袋摩擦的声音外,陪伴自己的只有那一条细长的影子,四周静得有点可怕。
眼看橘红色的大垃圾桶就在前面了,朱媛媛加快脚步,恨不得有瞬间移动的超能力。
快快快!再一百公尺就到了……
就在她接近巨大的垃圾桶时──
「喵呜!」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寂静,像一根针,戳破她紧绷的神经。
「啊~~」朱媛媛放声尖叫,手中的垃圾袋掉落。
一只全身泛着黑光的野猫,从容的自翻落的墙下漫步而过,在经过朱媛媛脚边时,还睨了这个无聊乱叫的人类一眼,随即掉头往更阴暗的角落边去。
「搞什么,原来是只猫呀!」拍拍受惊的胸口,朱媛媛安抚着狂乱的心跳。
火速弯下身拾起掉在地上的垃圾袋,朱媛媛拔腿冲到临时垃圾收集处,打算要将手中的两袋垃圾完美的拋进大型橘色垃圾桶内。
不过,她终究没这么做,因为这一边的垃圾堆得比她的个头还高,要是一个没丢准,引发垃圾洪流,她不被淹没才怪。
「垃圾桶怎么这么快就满了,这条街的人都喜欢在垃圾走后才丢垃圾的吗?」她喃喃道。
没办法,她只有绕到箱子的另一头去丢了。
一盏微弱的路灯伫立在她的身后,随着她往前的脚步,将她的影子拖曳得更长,几乎让她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她努力睁着双大眼,小心不踩着地上的小坑洞,就在此时,一个横倒在她脚前的东东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揉揉眼睛,想证明自己眼花了,夜半三更在垃圾桶旁怎么会有「穿著皮鞋的东西」倒在那儿?
但……不管她如何的揉眼搓脸,倒在她面前的东西依旧存在。
她不得不相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那真的是一条腿……一条穿著深色西装裤的腿!
如果是你,看见昏暗的垃圾桶旁,搁着一条腿──不!是躺着一个人,会有什么反应?
朱媛媛选择了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垃圾桶旁那条诡异的腿好半晌,她以为这里发生了分尸案,随着视线慢慢往前移,她看到了腿上面该有的腰、胸、手臂以及与脖子紧紧相连的头。
呼!好险,这不是尸块,是个完整的「人」!
梗在喉咙的心终于咽了下去,昏暗视线下,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知道是个穿西装的男人。
为了怕这人会突然「尸变」跳起来吓她,她打消了向前探鼻息的动作,只是轻轻地,用足尖碰了他的腿一下,然后立即跳离他好几十公分。
没反应耶!
她再度鼓起勇气,快速向前又踹了他一脚。
还是没反应!那人该不会真的……
身上的鸡皮疙瘩顿时全立了起来,她火烧屁股似的投射出手上的两坨垃圾,头也不回地掉头跑开,但在抬头见到光明大道时,她却突然煞住车。
万一……万一那人只是一时休克,而自己这样见死不救,不是害了他吗?
她叹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回去,靠近那个倒在地上的男人。
「喂!先生、先生,你醒醒,你没事吧?」她抓住他的手臂开始摇晃。
呼唤没有用,对方依旧像个没意识的木偶,朱媛媛皱眉,两手颤抖的放在那颗头颅上,她犹豫了下,怕会看到什么面目狰狞的模样,但最后还是一咬牙,她把那人面朝阴暗处的脸扳向自己。
什么面目狰狞?!完全与她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倒在地上的男人,拥有一张轮廓分明,端正俊朗,简直完美到无可匹敌的俊容。
惊讶让她忘了将手移开那张脸,指尖的骚动让她意识到,他还有呼吸。
太好了,她可以百分百的确定,他是个活人!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兜转了会儿,并没有看到什么遭人攻击的痕迹,衣物完好,一双视线最后停伫在他左手捏皱的空烟盒上。
这个男人可能只是想丢烟盒,却又因为不明原因才昏倒在这里的吧!她是不是该快点叫救护车来……
在准备冲回家拨电话之前,她决定先将这男人的领结解开,保持他呼吸的顺畅。
蹲在男人的身畔,朱媛媛发现这领带有一半被压在他的身下。
「老天,你怎么这么重呀!」现在才发现,这男人颇为高大,她上半身横过他的胸前,怎么拉都拉不出被压在底下的领带。
气恼的朱媛媛,干脆再跨过一只腿来,整个人坐在他身上,两手同时使力,管他姿势雅不雅观,救人要紧!
在双手齐力之下,她终于解决那难缠的领带,她又想到,应该连他衬衫颈边的钮扣也解开才对。
只是老天偏不如她愿,领带上露出的线头缠上了她想解开的钮扣,在她的笨手笨脚下,有越缠越紧的趋势。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连个扣子也要跟我作对……可恶!你以为你让线缠着我就打不开吗?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她低头,整颗头靠在他的颈部,专心的拉扯,试图从纠结在一起的线结中,救出那颗被绑住的扣子。
「哼!总算让我解开了!」满意地看着成功的结果,她好心的想帮他多解开一颗扣子,浑然没察觉身下坐的人儿起了变化。
「哈哈……你们最后还不是都被我解开了!」两手放在对方起伏的胸膛上,朱媛媛嘴角漾起高兴的笑容。
「这样就没问题了──」她猛地住了口,两眼困惑的盯着掌下熨热的肌肤,那一上一下结实的胸膛,怎么总觉得……总觉得这家伙的呼吸快了许多?
蓦地,一股令人发麻的战栗感从头顶传下来,朱媛媛吓得猛一抬头,顿时,四目相交。
那个被她压在身下的男人醒了!
黑暗之中,那人的双眸如刚刚那只黑猫的眼睛般,显得格外明亮。
这惊吓来得不小,她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忘了平时自己是不允许没化妆的样子被人见到的。寂静中,她只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紧张的呼吸声。
「呃……」声音卡在喉咙里,她想解释自己的行为。「你刚刚昏倒在……在这里……我以为你……我没有恶意……」
男人望着她,面无表情。
朱媛媛下意识回避他逼人的目光,脑袋开始思考,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不然他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
啊!她没有化妆!脸上刷地白了,她想起自己的丑样,急忙起身想遮住自己的脸。
猝不及防,男人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有机会做任何动作。
两人就这么僵在原地,而她依旧跨坐在他的腰上。
她的怒气渐渐大过她的窘迫,「喂!你干嘛抓着我不放?本小姐是好心看你昏倒在这里,才想过来帮忙的。我警告你,我可是空手道黑带,你再不放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见到他仍然文风不动,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抽回手腕。
痛!她吃痛的皱了小脸,没想到这个男人力量竟然这么大,即使她使劲,被擒住的手腕完全没有移动一寸的迹象,只有类似扭伤的疼痛。
他黑眸一闪,薄唇却仍抿着。
朱媛媛忍着疼,瞪着这个不发一语的家伙,却发现腕上的劲道减少了许多,她立刻爬了起来,只是手仍扣在对方的手里。
男人跟着她起身,昂藏高大的身躯站在她娇小的身子前,让她觉得有压迫感。
「这里是哪里?」低沉沙哑的嗓音从他嘴里流出。
「你放开我!」这人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男子用空闲的手爬了下头发,厉眼梭巡四周,最后停伫在她身上。
他探手进西装口袋内,取出手机,按了一组熟悉的号码。
朱媛媛头皮发麻,危机意识开始运转。
「达尔……嗯,是我。」他顿了会,接着又说:「帮我报案,我被抢了……」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一阵聒噪的声音。
「闭嘴!达尔,照我的话去做。」他的眸子突然转向她,眼里跳跃着一簇火光。「小偷,已经被我抓住了。」
朱媛媛一双黑溜溜的圆眼不信的瞪大、再瞪大……
「喂!你在胡说什么?我才不是什么小偷,你搞清楚点!」朱媛媛开始大力的挣扎,想要摆脱这个可怕的男人。
眸子稍稍一眯,他将想逃离的她扯到自己面前,手一扭,成功地将她反转压制在墙上,以防她继续扭扯。
「对,我的位置是……」朝手机那头的人说出了地点,男人收了线,将手机放回口袋。
「我不是小偷!你不要随便诬赖……我不是小偷!听见了没有?」动不了,她只能嘶吼。
呜~~纱纱、诗诗,快来救救她,她遇上个疯子啦!
在她的吵闹声中,警车的鸣笛声渐渐靠近,然后,朱媛媛被带入了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