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哎、呀!」莲花一声惊呼,再次打乱了前进的步伐。
「莲花,妳没事吧?看来又扭到了。」
从方才进入山林之后,莲花便拐了脚,勉强继续走的结果就是一再地扭伤。
「先歇一会儿好了。」她在一颗大石头上拍拍灰尘,让莲花坐下。
「宁姑娘,谢谢妳。」
「甭说谢了,要不是我急着在太阳下山前到达平卢,妳也不会拐了脚;来,我看看。」
「这怎么可以呢?我自己来……哎呀!」莲花吃痛地喊了一声,小脸全皱在一起。
「妳别乱动,若是一个没弄好,只怕会更痛。」迟迟不作声的黎恺终于开口,并且毫不避嫌地替莲花褪下了鞋袜,羞得莲花一张娇脸不敢抬起。
注意着莲花脚伤的黎恺,没察觉到宁朝婵的脸色变得黯然,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
「似乎挺严重的,瞧,都肿起来了。」
莲花不甚自在的想抽回脚,却被黎恺突然猛力推送,一阵剧疼教她尖叫。「啊--」
「一会儿就下疼了,我去找找有没有消肿的草药……」
「还是我去吧!」宁朝婵连忙抢道,不想留在这里看他们亲热的模样。
不待他们响应,她便奔向另一侧,满心满脑的只想避开他们,最好能逃得远远的,不再想起他恋上莲花的事实。
「黎公子,你快跟去吧!」两人今早并没有对话或者斗嘴,他们之间的怪异互动,早让莲花看出他和宁姑娘的不对劲了。
「不用了,她不会跑远。」黎恺知道她的责任心,知道她答应让莲花同她一道走,就不会半途偷跑,更知道她担心莲花的伤势,肯定不会跑太远的。
「可是宁姑娘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经莲花这么一说,黎恺的心揪了下,可脚步未栘。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找她。」莲花说着便要站起。
「不用了,我去好了,妳待在这儿,我们很快就回来……」
「呀--」不远处传来宁朝婵的惊叫,截断了黎恺的话。
他脸色一变,忙不迭地往出声处跃去。
莲花也想跟过去,只可惜扭伤的脚不容许她这么做,只好作罢。
这头的黎恺心急地梭巡着她的身影。「婵儿,妳在哪里?」
「唔……」宁朝婵闷哼了声,因摔落山沟而扭伤的左脚传来剧烈的疼痛,冷汗也沁出衣衫,整个人跌坐在泥地上。
突然间,小腿又是一阵刺麻,她急忙往下一看,便见一条滑溜的青蛇由她脚边快速窜走。
「啊--」她惊得倒抽了口气。
她被蛇咬了!
她是因为看到可退红肿的鱼腥草便心急地想探手去采,没注意到脚下松软的泥和不平的石子,一个踏空,摔落十几呎下的山沟。
「婵儿,妳在哪里?」
是黎恺的声音!她一喜,忙出声喊道:「我在这里。」
不到片刻,黎恺便找到了她,急问:「妳没事吧?」
「没事……」只是脚扭了、被蛇咬了。她话还未说完,只见黎恺身子一跃,跃进山沟,丝毫不畏惧这山沟的深度。
一见到他颀长的身形与熟悉的俊颜,她暗暗松了口气;他的出现无言地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比得上现在,她非常确定自己想要他的关怀和疼宠……
直到看见她的身影,黎恺纷乱的心跳才平稳了些。
适才遍寻不到她的身影,那六神无主的心情与惊恐,深深地划在他的心间;他甚至不敢想象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会怎么样?
好在,此刻她就在自己的面前……不过,她却坐在地上。
「妳的脚怎么了?」
黎恺二话不说地在她面前蹲下,撩起了她的裙襬,要看她的脚伤。
她却是下意识地想将脚缩回,谁知受伤的左脚只消轻轻一动,剧烈的疼痛与灼热感便痛得她冷汗直流。
「我只是看看妳的脚,妳总不希望走不了吧?」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脚踝,便见左脚肿得有如一颗大馒头、小腿处一片发黑。
他想也没想地张嘴含住她小腿上发黑的伤口,那温热的触感与她的肌肤相贴,她呼吸一窒,心漏跳了几拍。
她心慌意乱地看着他,只见他在蛇咬的伤口上吸出一口又一口的乌血,直到流出来的血色恢复正常的鲜红。
他蹙着眉说:「妳得看大夫!」一定是她摔落山沟时,惊动了藏身在此的蛇,才会被咬了。
「看大夫?你是说要折回去吗?」他们都走了大半天的山路了。
「妳就这么想去平卢?!」黎恺瞪着她,误会了她的意思。「妳放心,我不会要妳折回去的。」
冷凝的氛围登时在两人周身散布开来。
「我不是这个意……」
「我背妳上去。」他截断了她的话,显然并不愿意听她解释。
「黎恺,我……」
「上来吧!」他微蹲着,一副等着她上来的模样。
她只好轻叹口气,攀上了他的背。
他现在一定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吧?!
但是,他的背好宽、好大……她不禁眷恋地将粉颊贴向他的背,贪婪得想要更多更多,甚至希望他的心留有一个属于她的角落。
唉~~她无声喟叹,知道是自己要求太多了。
温暖的气息透过两人的衣衫传送着。
或许只剩下这个时候,她才能感受到他的柔情吧?因为他已经不喜欢她了,却得勉强自己照顾她,真是难为他了……她暗忖着。
黎恺感受到她在背上的重量,好轻、好娇小。
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所以根本不该恋栈这种幸福滋味,否则这些感受都将成为一种折磨……思及此,他只好加快脚步。
唯有赶紧离开两个人独处的境地,重新回到三人世界,他才不会又掉了进去,让自己为爱心痛、为情苦。
「放我下来。」当他们快接近方才的休憩处时,她央求道。
「妳的脚根本不能再走,放妳下来只会加重伤势。如果妳是怕被莲花看见的话,妳放心,我相信她不会碎嘴地去告诉妳的谭公子。」黎恺咬着牙说道,以为她是怕被误会,却未意识到自己脸上泛起嫉妒的红潮。
「我才不是怕这个。」
难道他不怕莲花误会吗?
还是说这个男人根本不懂得女人的心思?
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眼里是容不下第三者的;就像当初她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谭公子时,黎恺的频频出现,简直就让她咬牙切齿。
不过,她倒不是真的对他生气,只是故意表现出自己的情绪,让他更注意她!直到现在,她总算将自己当时的心思想明白。
但是,现在才想通这些,似乎已经有些迟了,让她有股淡淡的失落。
如果她不是这么迟钝就好了,也不会将他推到莲花的身边,让保留他的眷恋和柔情都成了奢望……她黯然地想道。
「既然不怕,那就在我背上好好待着!」黎恺霸道地说,强悍的威势中有着浓浓的温柔,她心窝一暖,希冀这温柔能持续久一点。
无奈,这路终究是会走尽的。
当莲花纤柔的身影映入两人的眼帘时,彼此都有一抹遗憾在心中缓缓流过。
「宁姑娘,妳怎么了?」莲花的脚显然比方才好多了,一见到他们,立刻一跛一跛地走近。
「她的脚被蛇咬了。」他苦笑摇头。「这下可好,我得照顾两个伤兵。」他是心甘情愿的照顾她,可她未必会领情。
「我的脚好多了,倒是宁姑娘的伤……」
「应该不碍事吧!黎恺已经把污血吸出来了。」微微脸红。「莲花,真是抱歉,没替妳采到药。」
「妳在说什么呢,我的脚没事,没有草药也不要紧,可妳却因为我变成这样……」宁姑娘的心肠实在是太好了,都伤成这样了,还顾着她的草药!莲花这么一想,当下感动得又想落泪。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她的脚得看大夫才行。」黎恺适时地打断她们。
若再拖延下去,太阳就要下山了,那么他们三人势必得在山中度过一夜,那对她的伤势全然没有好处:他甚至没有把握,她的体内是不是还有余毒未清?
「对对对,我们赶紧走吧!」莲花走在他们身后,一手按压在宁朝婵的背上;明显护送的姿态,教宁朝婵放下心来。
太好了,莲花没有误会什么……
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来到平卢,并找到一间医馆,替宁朝婵看诊。
「大夫,她的脚没事吧?」黎恺焦急的口吻像是一位心急如焚的丈夫。
「没事,我替她架个板子,只要这几天少走动、多卧床休息就可以了。至于蛇毒……当时是你替她处理的吧?处理得不错!我开个药方子让你娘子服用,可以加快排除体内的余毒。」
「那就好。」黎恺没有纠正大夫「误判」两人是夫妻的错误,兀自庆幸她的伤势无碍。
而宁朝婵却是羞红了脸,对于这声娘子的称呼感到欣喜,却又觉得有些失落,矛盾的情绪在她心里起伏着。
「好了,药方在这里,你找个时间去抓药,记得三碗煎成一碗,早中晚各服用一次。」
「谢谢大夫,这是诊金!」黎恺掏出银两、将药单交给莲花收妥,接着便揽住宁朝婵的腰际,作势要抱她。
她害臊地推开他。「别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这样抱她似乎不太妥当吧引
「哈哈哈,小娘子还会害羞哪!」大夫取笑道,就连莲花也眼带笑意,这下子,宁朝婵觉得更窘了。
「黎公子,不如你去雇顶轿子吧!」莲花建议道,其实她是想单独跟宁姑娘谈谈。
「也好。」黎恺想了下,决定雇轿子直接到谭家拜访。「妳先在这里照顾她,我马上回来。」
不过,这个想法没让他多高兴就是了。
「宁姑娘,妳真的很幸运。」待大夫走出内室、剩下两人独处时,莲花突然这么说。
宁朝婵抬起眸,急忙澄清地说:「莲花,妳别误会!黎恺他……」
「我没误会什么呀!只是很羡慕你们这一对。」
莲花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嫉妒,这让宁朝婵更加迷惘了。
「羡慕?!不!莲花,其实妳不必羡慕我们的,我们根本没怎么样。」
「我知道你们是未婚夫妻,虽然我不知道妳为什么不承认这点,但我感觉得出来,黎公子真的很爱妳。」
「莲花,妳误会了,其实我跟他根本不是妳想的那样,我们是……」宁朝婵将与他结识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只是为了让他爹放心,随便选了一个姑娘交差,而那位姑娘刚好是我,所以他才会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宁姑娘,如果真的只是随便选选,黎公子又何必追妳追到这里来?他大可再『随便』找一个姑娘呀!」莲花立刻推翻了她的「认定」。
「呃,这个……」她没想过这点,只知道他现在又爱上了莲花。
「我想,黎公子对妳的心意从来不曾改变过,否则妳的逃婚,正好可以让他拿来当取消婚礼的借口,为什么还要来带妳回去呢?」
莲花的问话又让她再次迟疑了。
「若不是爱妳,他又何必这么辛苦?」宁姑娘看似聪明,但对于感情的事好象迟钝了些,还是让她来点醒她吧!
「莲花,妳、妳不是喜欢黎恺吗?」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莲花的娇颜登时一红,却毫不避讳地说:「我是很喜欢黎公子,不过,我更希望他幸福!他这么爱妳,这份心意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宁姑娘,我看得出来妳也很喜欢他,否则,最近不会变得这么奇怪。」
尽管两人相识不深,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可以明白宁姑娘对黎公子,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
或许,宁姑娘是因为想要成全她,才会故意退让。
但是感情的事,岂是说成全就能成全得了的?况且她们不过才相识没多久,宁姑娘根本不需要为了她,而牺牲掉自己的幸福。
「是吗?他真的爱我?」她喃喃地重复,语气里有浓浓的不确定;毕竟莲花出现以后,他待她与昔日不同。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黎恺是因为她执意要到平卢,而误以为她还眷恋着谭文斌……
「当然是真的!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莲花的语气十分肯定。「宁姑娘,就算妳不相信我说的话,由黎公子待妳的好看来,不论是谁都看得出来他爱的人是妳。」
「他亲口告诉妳的?」
「是呀!要一个大男人承认这种事可不容易呢!宁姑娘,所以我才会说妳真的是很幸运。」
闻言,宁朝婵一时无语,似在思索着莲花的话。
倘若不是莲花的出现,她或许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知道自己属意的人是他吧?!
而从他对自己的种种关心举动来看,他都与原本她所认定的不同;一开始她以为他是个花心专制的霸道少寨主,可他却愿意在她弃婚逃跑之后,跟在她身后暗中保护她,丝毫不介意她要去找另一个男人……
不,或许他是在意的,只是因为疼宠她、希望她快乐,才压抑心中的不情愿,由着她、纵着她!
他这么做,妳还能说他不爱妳吗?
她的心底突然冒出这道声音,提醒她,他默默传递的爱意。
「莲花,谢谢妳点醒我!」有如茅塞顿开般,她的心情豁然开朗。
她真心地感谢莲花,若不是她的点醒,只怕她到现在还在怀疑黎恺的心意,甚至会抱着遗憾,孤独地走完一生呢!
莲花态度同样真诚地对她说:「妳能想明白就好,我可是等着喝你们两人的喜酒呢!」能这么豁达的祝福他们,她应该庆幸自己没陷得太深吧?
也多亏了黎公子如此坦然,没有将她的爱慕当成是满足他男性自尊的工具,她才能及时抽身。
眉眼一抬,宁姑娘羞红的娇颜让她兴起取笑的念头。「宁姑娘,请问何时请喝喜酒啊?」
「莲花~~」她娇嗔,羞红了脸。
刚巧此时黎恺已雇好了轿子,走进内室却听见未了这两句话,误以为莲花指的是宁朝婵与文斌,怒焰随即升起;但他隐忍着未发,想来已经准备接受这样的事实了。
「黎公子,你来得正好,宁姑娘就交给你了,我去抓药。」莲花说着就要往外走去,想让他们独处。
「不用了,等我们进了谭府,再唤人去抓药就行了。」
「谭府?!」宁朝婵一愣。
不是先去住客栈吗?而且现在外头天色已暗,这么晚才去谭公子家,不是太叨扰人家了吗?
「妳不是急着想要见到妳的谭公子吗?」他冷冷讽道。
连请喝喜酒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现在直接到谭府,岂不是正合她意?!
「我是想见谭公子,但……」
「不必说了,轿子就在外面。」黎恺一听她亲口说出想见谭公子,妒意让他冲动地打断她的话,神情也罩上一层肃冷。「莲花,麻烦妳来帮忙。」
「黎公子,宁姑娘她……」莲花见气氛不对,想帮腔,但见黎恺的面色其差无比,显然此刻并不是敞开心防、说真心话的时机,只好闭上嘴。
「等进了谭府,妳要怎么样都随妳。」
这话他是怎么也不愿意说的,可现下她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摆喜宴,他还能怎么拦、怎么挡呢?
他放弃了!
「黎恺,我想见谭公子并不是想赖着他,只是希望他能给我一份差事做,再不,替我介绍也行……不过看来不需要了。」宁朝婵没为他方才的无礼生气,只希望他能听明白这样的「暗示」。
哼,说得真好听!只怕她是想借着「职务之便」,伺机接近文斌吧?!
满脑子妒意的黎恺哪能明白她的暗示?别再曲解就不错了。
「妳不必告诉我妳进了谭府之后想做什么,反正我祝福妳。走吧!再晚只怕误了妳和文斌的重逢。」他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快步走向雇来的轿子。
她只能与莲花匆匆对望一眼,传递着彼此会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