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满家总共有七姐妹,老大满及第,接下来是满得男,满罔市、满罔腰、满以为、满恨天、满看破。

从这七姐妹的名字就能看到努力做人的满家夫妻心情,到最后恨天怨地仍然无法得男,只好看破,也够讽刺的了。

汴京的好事者送了「六仙女」的封号给其他六人,独漏满及第。

花容月貌她是一点边也沾不上,但要论个性朴实善良,她却是居冠。

再半个时辰,她就要出阁了。

出阁的心情错综复杂。她不巴望这些妹妹能带着惜别的心跟她说些体己话,周遭有的还是讥诮嘲讽跟攻击。

她的心情一片低落。

「这是大姐自己挑的夫婿,谁叫隔壁卖豆腐的她看不上眼,杀猪的又嫌人家造孽,不然,等你出嫁让大姐过去当陪嫁看她要不要。」罔腰强词夺理的道。

「四姐,你说这是人话吗?」

「总不会是山水话(画)吧?」

「小妹,别再说了。」满及第实在听不下去。

「大姐,你太善良了,你可知道大家在背后怎么说你的?」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看破准备要揭穿这些姐姐们的假面具。

「那不重要,我只希望出嫁以后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满及第幽幽的目光投向梳妆台上她的「相公」,又看看环绕在她身边的妹妹们,浓浓的惆怅笼上心头。

她守着这个家许多年,拉拔所有的妹妹们长大,她有什么不知情的。

媒婆在这节骨眼喳呼着跑进来。

「良辰吉时到了,新娘该上花轿了。」她一身喜气的红,碍眼的瞧了梳妆台一下,忍着心里头的不舒服把「新郎」请了过来,然后一把塞进满及第的手中。

「新郎、新娘上轿喽!」

满及第麻痹的起身,鼻子闻到木材新上漆的味道,在喜帕披盖下来前,她坚定的握住神主牌位。

她无言的随着媒婆出了房门,无悲、无喜。

【第三章】

天未亮,满及第就醒了。

大红喜字还贴在镜台前,昨晚的酒食也还没撤走,她下了床,径自把鸳鸯被叠整齐,顺道也把昨夜换下来的喜裳折叠妥当。

她身上这件衣裳是陈旧了点,但是应该可以见人才是。

捉襟见肘的她实在没能力为自己裁制几件嫁衣,不知道会不会太寒酸?

怀着忐忑的心,她告诉自己,也许是多想了。

从昨日到清晨,除了送她进门的媒婆跟喜妹,她还没见过别人。

习惯了妹妹们很难止息的斗嘴还有隔邻什么都有的噪音,这屋子安静得有些骇人。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满及第开始打量这间朴实的房屋。

白石砌成,光线充足,八角窗下有崭新的梳妆台,另外核桃木衣柜、朴拙的屏风都还留着新漆的味道,上头的手工绝不是急就章赶出来的成品,就连触脚的石片地板也铺着细螺的花样,纵使有些斑驳却清洗得非常干净。

实用、不花俏,都是她中意的东西。

她的夫君十分有心。

她从房间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比她娘家局促的空间要宽阔多了,对习惯住鸽子笼的满及第来说,已经是满意得说不出话来。

瞧着瞧着,她才发现自己一直顾着打量屋子,冷落了昨晚起就站在几上的「夫君」。

拢了拢头发,点了香,她细心的把神主牌请出来。

「你昨夜没出现,我不怪你,清晨三灶清香,谢谢你娶了我。」说完,香枝稳稳的插入香炉。

新妇一早起床该向公婆敬茶请安,她款款的迈着步伐来到大厅。

倒了茶后,敬过牌位上的公婆,一转身她却茫然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毕竟头一遭出嫁,她根本没有经验,什么都是陌生的。

「不可以,」她拍拍自己的脸颊。「不可以被打败,来大扫除吧!」当精神无所寄托时,让肉体劳累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一转身,她撞上一个温暖的胸膛。

「你这么早起,昨夜睡得可好?」堂余幽挺然而立,询问的态度和蔼。

满及第毫无心理准备他会出现,脸蛋登时一红,心里头的不自在因为他的出现如春雪融了。「我在家习惯五更起床,今天还是睡晚了。」

「这里现在也是你的家,你爱睡多久都没关系,因为没什么需要早起做的事。」

「呃,我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捧别人家的饭碗不该洒扫应对进退都要得宜吗?否则落人话柄事小,丢了夫家的面子事大。

堂余幽展颜微笑。

「家中人口简单,就你跟我,而杂务有人会做,不用你操劳,他们都是先父留下来的仆人,一直帮我守着这宅子,不给事做,他们会抱怨的。」他亦假亦真的说,眼光温柔如初晨的水露。

满及第发现自己胸口发涨,喉咙紧窒。他笑起来多好看啊!

「谢谢夫君,贱妾知晓。」为了表现自己不是那么的无知,她文绉绉的福了福身子。

「别说贱妾啊什么的,我不喜欢这一类贬低自己的形容词,你是我的妻,在这个家每个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她的谦虚温良并不能给他带来满足感,他的自尊不需要妻子来成就。

堂余幽悖世骇俗的论调叫满及第惊讶至极,她以为婚后的日子应过得绑手绑脚。

嫁人不该是一条痛苦不堪的路,非到老死才能解脱吗?

堂余幽见她反应不过来,甚至紧张的想把手指送进嘴巴,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禁拉起她的手在一旁坐下。

他面带微笑,指着香烟袅袅的祖先牌位。「是谁教你这些的?」

「给公公婆婆捻香请安吗?」她像烫着了似的跳起来,低垂着头。

「是的。」他为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眉头稍稍打结。

「我爹娘早逝,家中这些事都是我在做,何况我刚嫁过来,跟公婆请安是应该的。」

「你那些妹妹们呢?有谁跟你分担家事?」她的手并不柔软,是长久操劳下的小手。

「她们还小。」满及第有问必答,像一块任人摩挲的润玉。

「是吗?」堂余幽不置可否。据他所知完全不是这回事,看起来她真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姐姐。

若非一味的骄宠那些妹妹,她也不会想要牺牲自己的幸福,嫁给谁都无所谓,这种无私,该称赞还是说愚昧?

「我相信她们只要见得了良人,一定会勤俭持家,做个美德良慧的好妻子,开枝散叶,然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堂余幽没有嘲笑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对她来说,妹妹们的「幸福」是一枚能让她心灵解放的锁钥。

「她们是你的布袋,放下布袋何其自在。」他应道。

「她们是我的责任,我没办法不管。」他好厉害,讲出来的话很深奥,她要花上一些时间才能大概了解一点点。

希望她应对得不会不得体才好。

这一想,她紧张得全身冒汗,感觉衣服都快湿透了。

她羞涩的眼光不知要置于何处,只好锁着从外头洒进来,照射在地上的阳光,蓦然发现光线照耀着堂余幽的鞋脚。

「啊,不行!」满及第轻呼,拉着裙摆立刻站到向阳的地方为他挡住光线。

鬼怕阳气,要是他蒸发了,她怎么办?她不要真的守寡,连夫君的鬼魂都不见。

「你这是做什么?」她把自己当块布一样的摊开,哪儿有阳光她就遮哪,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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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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