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荒凉无垠的大漠原上,数万精锐的骑兵军队以着迅雷般的速度急奔着,黄沙漫飞,大地撼动,展露出万马奔腾的强悍气势和雷霆万钧般的行动力。
随风飞翔在空中的黄色旗帜上绣着金黄五爪彩龙,那张牙舞爪的姿态宛若即将飞冲上天,大展神威,一如它所象征的帝皇。
龙烈璇一马当先地奔驰在大军前方,马不停蹄的紧凑行程令他略呈疲累,黄沙和风霜更是无情地呼啸在他耳边,但他仍日以继夜地策马赶路,丝毫不敢松懈了心神,怕得就是晚了救援的时机。
战场前线不再传来任何情报,如此异常的情况令他心惊,这是否代表前方战情吃紧,丝毫无法对外联系?!
一想到有此可能,他就急得宛如热锅蚂蚁,恨不得能插翅飞到凤冰翱身边。
“翱,你千万要撑住,不要妄下决定,我就快赶到了,你一定要等我。”龙烈璇摸着怀中暖玉,心里不断用话砥砺自己。
他怕,他从未这么担心害怕过,身为九五之尊的天下之主何曾担忧过什么,他只需惯于去拥有、去索取,甚至去掠夺即可,从不用顾虑何谓“失去”,他也从不认为世上会有什么令天之骄子的自己觉得失去是一件痛不欲生的感觉,向来只有他去“抛弃”任何东西,哪可能有什么值得他去眷顾留恋。
直到那抹清丽温文的身影停驻在他心中,令他喜悦,令他欢欣,令他快乐地度过有他相伴的时光……
虽然,他曾因伤心而远离,但他总不认为会失去他,相信只要他努力,定能挽回那双清澈美丽的眸子再度凝望自己。
直至现今,他有了即将失去他的恐慌,他开始手足无措,开始迷失害怕,他不能忍受有失去他的任何可能!
人心还真是脆弱哪!
一但有了挚爱之物,随即起了患得患失之心,真可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拥在怀里怕融了般地小心翼翼去对待,然而,纵使使尽百转千思去爱惜呵护,亦免不了心底潜在的害怕忧虑,只为了将来有失去挚爱的那份可能性。
惶恐占据了龙烈璇所有的心思,为了寻求些许安慰,他一手策马急驱,一手爬上颈间,轻抚着悬挂在上的暖玉。
暖玉,是那天他睡醒时在枕上发现的,他熟知这块暖玉,此乃先皇御赐给凤老将军之物,奖励他毕身奉献沙场,战功辉煌,而凤老将军在临终之前转送给凤冰翱,这些年来凤冰翱总是贴身而藏,不离左右。
能够拿到凤冰翱贴身所藏之物代表自己在他心中有着特别的地位,这意义固然令人欣喜,但他宁愿见到本人,也不想拿这象征之物。
还记得那日正午时分,他独自醒来,见不着那应该睡卧在旁的凤冰翱时,那份空虚感吞蚀了他的满腔浓情,好似夜里的激情欢愉只是黄梁一梦,令他怅然若失。
身旁凌乱的卧铺,犹带微温的枕被,床榻旁的破碎衣片,却又再再证明了他与佳人曾度过一夜欢愉。
而且在激情迷乱之际,他好像亲耳听到凤冰翱低语地回应他的爱,可听得并不真确,令他又喜又疑,若有所思,虚虚浮浮地回想那些片段。
待他起身想寻佳人时,竟得知他擅自带兵出关迎战,霎时他又惊又怒,又气又怕,于是他愤恨地砸东西出气,将寝殿内所见之物尽数毁去,狂怒过后,四周一片狼藉,殿内所有摆饰无一幸存。
见着一地破碎,惶恐之心由然而起,他开始担忧凤冰翱的安危,害怕心底最深的恐惧成真,刹那间他当机立断地下诏亲征,势必追回凤冰翱。
终于在用尽手段,排除所有反对声浪之后,带齐京师所有精锐之兵,出关捉回那不听话、胆敢背夫出征的皇后。
虽然他恼怒不已,可占据满心思绪的并非怒火,而是浓浓的忧虑与惧怕,他绝不能在终于得到所思所爱的人儿时却又在弹指间失去!
“嗯!好痛!”抚着暖玉的指尖传来痛楚感,龙烈璇抬起手指查看。
竟有一道血痕!怎么可能?!
一股不祥预感闪过,龙烈璇霎时心悸不已,不由得感到慌乱,他抬头看看天色,远方金光慢慢浮现,正是破晓时分。
他焦急不安地想尽快赶到砺桐关,但大军总也得轮番休息,不然纵使赶到战场,恐也失了大半作战效率。
望着前方的绿洲小湖,为了军队着想,龙烈璇只得举起手臂,示意大军缓下速度。
“全军停马,休息一个时辰。”
很快地,命令立刻传达至全军队,人人驱马减速,待到小湖畔,随即翻身下马,纪律严整地轮番喂马饮水并拿出干粮进食,稍微放松休憩。
“皇上,臣已命人搭好帐幕,请皇上进营帐好好歇息。”
“嗯。”龙烈璇将马交给旁人照料,立即进入营帐。
营帐虽然在急促之间搭成,却也样样齐备。
柔软暖和的毛皮铺在地上,一旁摆上小几,几上准备了干酪肉干清水等简便军粮,四周还置了烧得旺盛的小火炉,显得舒适温暖。
龙烈璇一进营帐,侍从随即上前俐落地拆下软甲,卸下军备武器,递上手巾。
略为地擦拭满脸尘土后,龙烈璇疲累地道:“好了,别来扰朕,朕想一人歇息,不用侍候了。”
“是,属下告退。”
“时辰一到,立即前来唤醒朕,不得误了大军出发时刻。”
“是,属下听令。”
“下去吧。”龙烈璇摆手促人退下。
等侍从一走,疲惫的身躯即刻倒卧在软毛皮上,连日连夜的兼程赶路,纵使是铁打的体魄也无法承受,更何况是养尊处优的君皇?
龙烈璇一碰到软毛皮立即陷入半昏睡的状态,但脑中的不安感却令他无法宽心歇息,阖眼半时辰后,随即撑起身体,拿起干酪、肉干宛如嚼蜡般地吃进肚里,为了保持体力,纵使再难咽下的东西也非得吃不可。
熏制肉干表面上的盐分使得龙烈璇的手指传来轻微刺痛感,霎时令他想起方才手指被暖玉割伤的事,不由得取下颈项间的暖玉,透着火光细细观察。
晶莹平滑的玉石表面竟有道破裂的细痕?!
他登时心神大乱,不由得猜测此是否为警兆?莫不是玉石的主人有了意外?
顾不得大军是否有获得充分休息,龙烈璇立即大声厉喝:“来人,整装,收营,大军即刻出发。”
不理那张张带着倦容和错愕的面孔,龙烈璇大声命人带马、整军。
然而精锐的大军并未让君皇失望,他们迅速服从命令,整备装束,整齐俐落地翻身上马,预备出发。
一刻钟后,大军立即继续往北方奔驰急进。
李修远率领大军来到砺桐关外五里处的坡地,他举起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进,望向前方十里处,楼阙军队亦蓄势待发地集结在该地,天朝军与楼阙军各恃一方,静候开战时机。
李修远脑中浮现凤冰翱出发前的叮嘱:“修远,此次战役的唯一胜机在于牵制。需得尽全力将楼阙的主要兵力牵制在前方作战,用分散队形冲散他们战力,击溃草原民族擅长的马战,逼出敌军所有精锐,好让后方留守的军力降低,然后我军即可趁机一捣黄龙,直擒楼阙王,结束战争。”
“但万一……万一……”身经百战的李修远居然无措地低语,露出难得一见的慌乱神情。
“没有万一!”凤冰翱斩钉截铁地喝道。
那傲气坚毅的眼神及英姿飒飒的凛然身影,光彩耀人,夺魂摄魄,叫人不敢直视,李修远不由得屈膝行礼,折服在那威势下。
“是。”任何人在那钢铁般的意志下都只能屈从,根本没有抗拒的能力。
虽然他很努力想制止自己遵从那份命令,可最后他竟然还是抵抗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冰翱领兵而去。
暗叹口气,李修远将心思转回眼前,看着前方集结的军队,心中那份不敢违抗凤冰翱命令的无力感慢慢转成怒火,他恨恨地在心中立誓,非得让楼阙付出永恒难忘的代价不可!
“鸣鼓!”李修远厉喝。
战鼓声冬冬冬冬地响起,众军士气受到鼓舞,齐声大喝,声势之壮,连前方楼阙都可感受到那股魄力,亦跟着吹起号角,战火开始点燃。
“左翼、右翼采包抄队形,中翼突进。”李修远发出朗朗之声,明快迅速地下达军令。语调中带着沉稳,令军心大振。
“冲阵!”号令一下,大军嘶声呐喊,以着勇猛的姿态度冲向前方,迎战楼阙。
旌旗在空中飘扬,战鼓隆隆划破空气,刀剑铿锵声在大地响起,两军正式交锋。
青绿的草原染上鲜红,无情的刀剑长枪利器尽往血肉之躯砍去,凄厉的哀鸣、厮杀的怒吼交互响起,宛若不断奏起的壮烈挽歌,令人悲愤心恸,宽广的大地霎时化为活生生的地狱,充斥着无数牺牲的英灵。
大地哀嚎、血流成河、尸骨高叠……堆砌出一幅幅人间炼狱。
凤冰翱率领百名精锐小心翼翼地牵着战马通过悬崖小道,顺利来到平地。
战鼓、号角声自远方隐约传来,凤冰翱心中一凛,明白两军已经交战,立即一个翻身,策马急奔,众骑紧随在后。
他们毫不犹疑地投入危险中,只为了那一马当先的勇猛将领,那份信赖感使得他们愿意以一敌百,深入敌方,纵使身死亦无怨尤。
约莫一个时辰后,凤冰翱举臂示意众骑缓下速度,进入一林。
“停歇一刻钟,整束装备。将马匹藏在树林子里,这片林子另一方即是楼阙驻扎的重地,咱们必须步行,悄声潜进。”
凤冰翱边吩咐边将战备一一自马背上卸下。
两把匕首紧贴小腿而藏,腰际缠上锋利的软剑,腰侧系上两卷长鞭,肩膀挂上短弓,背着两筒羽箭。
众人跟着将所有战备一一穿戴,沉默且快速,动作十分俐落。
“分成四组,一组25人,各从不同方位潜进,整组必须互相掩护支援,不许落单私下行动,危害整组安全。一切须得悄声进行,不可惊动敌兵。切记三个原则─小心、敏锐、谨慎。倘若擒得楼阙王,以鸟哨通知。都听明白了?”凤冰翱低声吩咐。
“明白。”
“很好,去吧。祝大家武运亨通,顺利完成任务。”
“是。”
众人迅速分散,进入树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