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大雨下了一整天,虽然间歇有停止,但时间很短暂,雨势随即又大了起来,到了第二天一早,似乎也没有停止的迹象。霍泠儿昏昏沉沉地醒来,看见如意趴在桌上睡着了,想必是昨晚又照顾了她一夜,累坏了。

她下床拿了一件薄被帮如意盖上,看如意睡熟了,不想惊动她,便自己梳理完毕,拿了一件披风罩着,踏出房门。

昨天,她吃完赵痴给的药丸后不久就又昏昏沉沉地入睡,今早醒来头已经不痛了,倒是四肢睡得有些僵硬,她便想到屋外走走。她住的这间房室内院里侧靠角落的厢房,平常不会有什么人走动,虽然感觉起来冷清了些,不过正适合这时的她。

大雨滂沱地下着,院中的景物看起来都模模糊糊的。她走着、看着,突然发现对面的回良好中有一个人影立在那边,她好奇地拐过走廊的弯角,这时才看清了人影的模样。

宋骧失魂落魄地站在廊柱旁,雨丝随风飘进回廊,淋湿了他半个身子,可是他似乎没有发现似的,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一株山茶花,那上面有一朵待放的花苞,虽然大雨模糊了视线,但那清新的嫩红色仍然清晰可见。

他好烦这阵雨,他总觉得要是不快点把真正的李嫣嫣换回来,他心爱的李嫣嫣就会像山茶花的花苞一样,在雨中渐渐模糊消失,甚至会因为过大的雨势而凋落离枝……

“你……”

宋骧发现一旁有人声,便别过头来,一看是霍泠儿站在他身边,他防卫似地将自己的外表冷冻起来,粗犷的刀眉往眉心推挤,黑色的瞳孔猛一收缩,刚才还一副游魂模样的宋骧立刻摇身一变成为冷酷的恶魔。

“你来干什么?”他没有咆哮,但低沉的嗓音里有明显的不悦。

“我是想……”霍泠儿从袖中掏出一条缎白绣连的罗帕举到宋骧面前,“你都被雨淋湿了,至少把脸擦一擦吧!待会儿进屋去把衣服换一换,不然受寒就糟了。”

霍泠儿这样的举动让宋骧吓了一跳。她应该要害怕的吧?而且应该还要怕到哭才对,因为,家里那些帮佣的女人只要看见他脸色一沉、说话大声点,就惶恐得要掉下眼泪来了,可是她为什么不在乎?而且前两天他那样对她,她怎么敢再接近他呢?

宋骧一回想起,来才发现其实这个女人打一开始就不曾害怕过他,大前天晚上刚见到她时,他的脸色应该比现在更吓人,但是她一滴眼泪也没掉过,现在也是。

宋骧讶异地望着霍泠儿,恐怖的脸色霎时松懈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间,他的表情又立即回复原状。

不!这女人只是来讨好他,想要他承认她是他的妻子罢了。他心想,于是抄起她手上的罗帕就往廊外的园子一扔。

“啊!我的……”

霍泠儿望着那条飘在雨中的罗帕缓缓落在湿泞的地上,一时间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她转头望着宋骧,脸上净是惊愕与难过的表情。

“哼!你别想讨好我!”

宋骧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霍泠儿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她很难过,她只是纯粹出自好意的关心,却被误认是别有企图的,但想到他会这样也是自己造成的,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白白糟蹋了一条罗帕。

她呆呆地望着回廊外头不远处地上的那条罗帕,不知道该不该把它给捡回来?那是她亲手绣的,也是最喜欢的一条了,可是,现在外头却下着大雨……

“捡回来洗洗应该还可以用吧!”

她望着地上那方逐渐被雨水污泥浸透的罗帕喃喃自语,说着说着就往旁边入园的楼梯移动。

宋骧朝着他房间的方向走去,越走就越心虚。虽然那女人竟然想用这种方式来讨好他,但她也没做什么嘛!拒绝掉就算了,他干嘛一冲动就把她那条帕子给扔了,这样的举动好像是太过份了一点……

他想着想着,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却发现他后头的人影正在往下着大雨的小花园走去。

“该死!”他低声诅咒了一声,便拔腿往回跑。

霍泠儿将披风解下罩在头上,两脚往前一跨,就要冒雨去捡她那条帕子,只是还没踏两步,整个人就给拉了回来。

“走开!”

宋骧粗鲁地把霍泠儿往后推,自己冲进雨中,拾起地上的罗帕,然后又冲回回廊,他拎着霍泠儿那条湿透了的帕子,气唬唬地看着她。

“你见鬼地在搞什么?”宋骧的声音像雷鸣似的,“你这种身体还敢在这种天气里……你不要命了吗?为了这条鬼手帕淋雨,要是病情加重了怎么办?

他把帕子往吃惊的霍泠儿手上一甩,没好气地对她说:“从现在起到雨停为止,你就给我待在你的房间里,没事不要给我出来乱晃,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我就把你捆起来锁在柴房里。”

宋骧说完话又匆匆离去,霍泠儿握着湿透了的罗帕,看着被洒成落汤鸡似的宋骧,心头升起了一丝暖意。

他其实人还不坏嘛!她心想,只是脾气大了些罢了。

☆☆☆

屋外下着大雨,一早起来闲着没事做的赵痴正在宋骧家里到处乱逛,他看着崭新的纸窗、重新粉刷过的墙壁和漆得发亮的柱子,不由得佩服起宋骧,为了讨老婆,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幢房子整修得这么好,想他半年前来时屋顶还会漏水咧!

他走着走着,眼睛突然一亮,发现宋骧浑身湿淋淋地走在前头不远处。

宋骧这家伙这几天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不是跑不见人影,就是喝得酩酊大醉回来,想找他说说霍泠儿的事始终没有机会,现在难得他看起来这么正常,正所谓机不可失,赵痴三步两步上前就把宋骧给拦住了。

“喂!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啊?想不开,跑去淋雨吗?”

“别烦我,我要回去换衣服。”宋骧横跨一步,绕过了赵痴就要往前走。

“嘿!你等等、你等等!”赵痴一把拉住宋骧,“衣服我那儿多得是,又离这儿近,去我那里换吧!”

“不用了,我还是回去换我自己的……”

“耶?好兄弟关心你也不领情?我说到我那儿换就到我那儿换!走。”赵痴不理会宋骧,一把拖着他就往房里走。

赵痴回到他的房间,拿了一件淡蓝色的长衫让宋骧换上,又沏了壶茶往桌上一放,坐在椅子上就跟他聊起来。

唉!我说你呀!就这么想那个李嫣嫣吗?看你这几天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废话!我当然想,我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她就爱上她了。”“你真的确定那是爱吗?十年前你也不过十三岁,而那个李嫣嫣才六岁耶!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一见钟情,你不觉得有点那个……太夸张了吗?”

“你管我那么多,反正我只爱嫣嫣一个人就是了。哼!我想了十年就等这一天,谁知道竟然……可恶!这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啊?”窗外的雨声让宋骧越听越烦,拳头一握往桌子用力一捶。

“喂!你小点力吧!你们家桌子也没招惹到你,真是……唉!我说你到底想把那个李泠儿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当然是送回去把我的嫣嫣换回来。”

“可是……如果李嫣嫣没办法跟你回来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赵痴说的话,宋骧倏地站起,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巨大的身躯矗立在赵痴面前,像猛虎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直盯着赵痴看,看得他心里发毛。

“呃……”赵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没有,我……我只是假设……假设一下而已……”

“你别乱说话,要是嫣嫣生了什么奇怪的病、出了什么意外,都是你的错!”

宋骧瞪了赵痴一眼,忿忿地又坐回椅子上,仰头饮尽杯中茶水。

见宋骧又坐回椅子上,赵痴才大大喘了一口气。这家伙的个性还真不是普通的可怕,还好刚才他没把李嫣嫣的事说明白,要不然宋骧一火起来,刚才捶桌子的手随便往他身上一招,他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先别提李嫣嫣了,说说那个李泠儿吧!好歹你大前天也跟人家拜过堂了,就这么把她丢回去,你教她往后怎么见人啊?”赵痴怕宋骧又会追问李嫣嫣的事,赶忙将话题转开。

赵痴这一问,让宋骧顿时沉默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也知道名节对女人的重要;虽然一再声称他娶的是李嫣嫣,但那天跟他拜堂完婚的的确是霍泠儿;婚姻非儿戏,纵使结果跟他所想远去十万八千里,可再怎么说他乃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也该对这个他事实上娶进门的女人负起一点责任,只是,凭他简单的脑子,他实在想不出要怎么做才对得起霍泠儿。

“我……我不知道。”他思考了许久,也只能对赵痴说出这句话。

嘿!这家伙还算有点人性。赵痴看宋骧似乎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于是乘机问他提议自己花了一整晚才想出来,也许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知道?那可不行呀!要不这样好了,我替你出个主意,那个李泠儿长得还算不错,个性嘛也不坏,你就让她先待在这儿,做你‘暂时’的老婆,李嫣嫣的事你再慢慢派人跟李三昆说,你觉得怎么样?”

赵痴咧嘴笑道,心想只要宋骧能答应让霍泠儿留在这里,然后两人就可以慢慢培养感情,最后等到生米煮成熟饭,那一切就解决了。

“暂时之后呢?”宋骧面无表情地说道。

“暂……咦?”

“你明知道我是不可能纳妾的,嫣嫣来了以后她怎么办?还不是要送回去,这样对她就好吗?况且,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这个……”赵痴苦笑道,不知该怎么跟宋骧解释,他误会他的意思了。

“亏我还把你当做好哥儿们看待,我的心情你却一点都不了解。”宋骧生气地站起身,“那个李泠儿,我就这么把她送回去也许对她是残酷了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爱嫣嫣,爱了十年,不管是不是暂时的,你要我承认别的女人是我老婆,这是不可能的,这种会让我对不起嫣嫣的事,我做不到!”

宋骧说完话后径自拉开房门,连声再见也没有,“砰”地一声用力将门甩上,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可……恶……”赵痴握着拳头,额头上“啪、啪、啪!”地迸出了好几条青筋,他望着兀自摇动的木门,一肚子气渐渐憋不住,狠狠踹了宋骧刚才坐过的椅子一脚,骂道:“死宋骧,你这个毛坑里的石头!我告诉你,你一辈子都别想娶到李嫣嫣了,别——想——”

☆☆☆

第四天了,雨还是下个不停,宁静的子夜,听不到原来应有的虫鸣,只有像催眠曲似的哗啦啦的雨声。

二更时分,霍泠儿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来,在朦胧之中,她似乎听到外面“砰”地一声,然后传来“哎哟”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站起,到窗侧听了一会儿,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她讪讪然地回到床上坐下,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出去看看。她看向一旁正睡得香甜的如意,也不吵她,轻轻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拿起烛火就往外走。

她拐过两个弯,在后门边院的地板上发现有一个人躺在那里,旁边则是一把湿了的油纸伞;她拿近烛火一照,赫然发现躺在地上的人竟然是宋骧,他浑身酒气冲天,早已喝得烂醉。

这样不行呀!她望着宋骧心想,外头的雨丝随风飘进走廊,不停地落在他身上,就这么放着他不管的话,明早他肯定会得肺炎。于是,她伸手摇了摇宋骧,但他只是躺在那里,一点反应也没有。霍泠儿也不多想,快步走回房间,把如意给摇醒,也不管她清醒了没有,找了一件衣服帮她披上就拖着她往边院去了。

“怎么这么重的酒味……啊!这是姑爷嘛!”微凉的夜风和熏人的酒味把如意的脑子给吹醒了,她仔细一看,是宋骧躺在地上。

“他喝醉了,快!帮我把他抬回去。”霍泠儿说着就去拉宋骧的手臂。

“可是……姑爷长这么大个,只靠我们两人,恐怕抬不回去吧!”如意捏着鼻子说道,宋骧浑身酒味让她实在忍受不了。

霍泠儿使劲拉了拉宋骧的肩膀,但他却动也不动,这才想起自己只不过是个弱女子,就算加上如意,恐怕也很难移动得了他的一条腿。

“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把他丢在这儿吹风淋雨的吧?”她着急地望着宋骧。

“那我去请王爷他们来帮忙好了。”

如意说着转身就要去找赵痴,却又被霍泠儿给拉了回来。

“不行!夜这么深了,不要惊动王爷。”

“那怎么办呢?我们又抬不动他。”

霍泠儿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宋骧,突然对他说:“宋公子,你醒醒,我是嫣嫣哪!”

“小……小姐,您怎么……”如意惊讶地望着霍泠儿。

“嘘——”霍泠儿伸出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如意噤声。

这一招果然有用,宋骧动了动,抬起头,醉眼过虻匕胝鲎叛弁着霍泠儿。

“嫣……嫣嫣?”他伸出手舞动着想抓住霍泠儿。

霍泠儿主动地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他手里,柔声说道:“是,我是嫣嫣。你不能睡在这里,会着凉的,来,跟我回房里去。”宋骧非常听话地爬起,霍泠儿和如意则用力地顶着他的腋肋站起,扶着他歪歪斜斜地走向她的房间。

“嫣嫣……你……你的声音……好好听喔……”

宋骧真的把着霍泠儿当成李嫣嫣了,竟对她露出满足的傻笑。

“我知道,你先别说话,快……快些走吧!你……很重的……”

霍泠儿咬着牙撑着宋骧,终于把他弄到房间里。她气还来不及喘,立刻就把宋骧微湿的外衣脱下来,让他躺到床上,将被子盖好,又拿了一条毛巾帮他拭去脸上的雨水与汗水。

“嫣嫣、嫣嫣……”宋骧嚷着,像个小孩似的紧抓着霍泠儿的手不放。

“我在这儿呢!你累了,好好的躺在这里,乖乖睡,好不好?”

“好。”宋骧点点头,“可是……你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霍泠儿对他微笑,“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你放心睡吧!”

宋骧睁着过虻难劭戳嘶翥龆一眼,握紧她的手,这才沉沉睡去。

霍泠儿看宋骧睡着了,想把手从他手中抽回来,但她不管怎么抽就是抽不出来,他握得实在是太紧了,最后还是如意来帮忙,硬是把宋骧的手指掰开才得以将她的右手抽回来。

她喘着气晃着被宋骧握到发酸的右手,发现如意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怎么了?如意。”她问。

“小姐,您这样好吗?姑爷……姑爷真把您认为是嫣嫣小姐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呀!不这么做,他是不会动的。”

“可是,小姐,这样您不是太可怜了?姑爷娶了您却对您不理不睬,现在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他爱的是嫣嫣,会有这些反应也是正常的;而且算起来这也是我害的,你看,好端端的一个人都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霍泠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床上呼呼大睡的宋骧,帮他把被子又盖上了些,素净的脸上露出一抹很淡很淡的无奈。

如意看着,不知为何地觉得一阵心酸……

“好了,如意,你帮我好好照顾宋公子,我先出去了。”霍泠儿说着突然站起来,拿起披风就往身上系。

“小姐,您要去哪儿,夜这么深了……”如意担心的问道。“放心,”霍泠儿对如意一笑,“我只是在附近走走,省得他醒了,看到我在旁边又要发脾气了。”

如意看着霍泠儿轻轻地走出房门,才悻悻然地走到床边,对着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宋骧,扮了一个鬼脸。

“咧——臭姑爷!”

如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趴在桌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黑夜,在宋骧的鼾声中流逝,桌上的烛火在不多时后也燃尽,取而代之的是渐白的天光,而雨,仍然下着……

“嫣……嫣嫣、嫣嫣!”

宋骧喊着李嫣嫣的名字倏地惊醒,他头昏脑胀地坐起,双手一握,发现原本应该在他手中的李嫣嫣的手竟然不见了,他慌张地往四周看,发现趴在桌上的如意,他鞋也没来得及穿好就冲到桌前,大掌往桌上用力一拍,“砰”地一声把如意给吓醒了。

“嫣嫣、嫣嫣呢?”

宋骧握着拳头,满布血丝的双眼紧盯着如意,把如意吓得直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拼命发抖的如意,又看了看房间四周,头脑突然清醒了过来;哪有什么李嫣嫣?这是那个李泠儿的房间。

“说!那个女人呢?”宋骧不自觉地提高了三倍的音量。虽然搞不清楚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直觉跟霍泠儿有关。

如意还是个小孩,看宋骧咄咄逼人,一副凶狠的模样,说话又好大声,两眼泪水一注,抽噎了两声,“哇”地便哭了出来,哪里还回答得了他的话?

宋骧看小女孩吓哭了,知道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低低骂了声“该死!”,拂袖转身便往外头走去了。

他在后院的走廊四处穿梭,一面寻找霍泠儿的踪影,一面想着昨晚的事。

他喝醉了,这点他知道,因为,他的头因宿醉到现在还在痛;他记得他从后门回来时在走廊滑了一跤,然后是李嫣嫣把他扶回房间,然后……然后他就不记得了,可是,为什么他却是在那个李泠儿的房间醒来呢?

他边想边走,还是弄不懂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就在这时,突然间,他听到风雨中隐约传来一阵歌声,他下意识地循着歌声的方向走,在后门边院的转角处,发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屈膝坐在墙角边,对着雨中后园的春色扬声清唱。

采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虽然不知道霍泠儿在唱什么,但宋骧觉得她的歌声真是好听极了,清澈、柔软、又婉转,就算京里还凤楼的首席歌妓,也还及不上她的三、两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听她唱着,全然忘了自己在找她,直至歌停声歇,他还意犹未尽地叹了一口气。

宋骧不怎么优雅的叹气提醒了霍泠儿的注意,她转头一望,看见宋骧穿着内衣、光着两只脚站在转角的地方。

宋骧见霍泠儿回头看他,吓了一跳,两道浓眉往上一挑,用防卫性的眼神回瞪她。

“你醒了,睡得好吗?”霍泠儿起身走近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唱唱歌、解解闷罢了!”

“我不是叫你没事别出来乱晃的吗?”宋骧冷酷的眼神望着她。

霍泠儿一惊,想起前两天他的确有说过,她再跑出来的话要把她锁到柴房里,看着他那凶巴巴的眼神,她两脚一动立刻就要走人。

“那我回去了。”

霍泠儿低头说着就要回房,但宋骧横跨一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墙似的挡在霍泠儿面前,让她吓了一跳。

“慢着!”宋骧说道。“昨天晚上是你把我弄到你房间去的吗?”

“是,怎么了吗?”霍泠儿抬头看着他。

“可是我记得明明是嫣嫣……”

“那是我装的。”

“你装的?”宋骧觉得一阵青天霹雳,他……他竟然把那个李泠儿认为是嫣嫣!“你为什么那么做?耍我吗?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有人冒充嫣嫣。”他面红耳赤地喝道。

“对不起,我没有耍你的意思,也不想冒充嫣嫣,我知道你会生气,但是,我不这么做的话,你今天可能就要请大夫了。”宋骧望着霍泠儿,张开口想说什么,但又没知何言以对。的确,他昨天真的是醉到连动也没法动,而且要不是他醉到这种地步,他也不会把她当成是李嫣嫣。

霍泠儿见宋骧挡在她面前久久没有反应,便向他问道:“我可以回房了吗?”

霍泠儿冒充李嫣嫣的行为宋骧虽然气,但她让他能不用在风雨中着寒受冻的好心,却教他没有理由再骂她;虽然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甘愿,但他也只好将身体挪开。

“好了,你回去吧!”他说,语气平顺了许多。

“谢谢。”霍泠儿绕过宋骧往她的房间走,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了,你要不要也跟我一道回去?”

“你又想搞什么?我告诉你,你别得寸进尺。”宋骧防卫性的姿态又跑出来了。”

霍泠儿摇摇头,想不透为什么这个男人老是觉得她别有企图呢?

“你别误会,我只是在想……难不成你要光着脚回房?”

宋骧猛地往自己的脚丫子看去,才发现自己竟急得忘了穿鞋就跑了出来,还有他的外衣,也还放在她房间里。他虽然不想照着她的话做,但看着自己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想想还是跟着霍泠儿的脚步走了。

宋骧穿上外衣,坐在霍泠儿的床上,心情难得的平静,他看着一旁正帮他清理他那双沾满泥土的大鞋的霍泠儿,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不怕我吗?”

“咦?什么?”霍泠儿回过头睁大了眼望着宋骧,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怕我吗?”宋骧一直很在意霍泠儿的表现,这女人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么多天了,她不哭也不闹,不晓得她为什么能这么镇静?

“我为什么要怕你?”

“为什么?”宋骧一时语塞,“因为……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尤其是……生气的时候。”

“也许吧!”霍泠儿擦拭着宋骧鞋上的污呢,“但是,不管是谁生起气来都很可怕的吧!既然大家都一样,那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是吗?宋骧侧着头看着霍泠儿,无法理解她这种奇怪的论调,“那你就不怕我生起气来,可能会对你怎么样吗?”

“我本来以为会,因为,你提到我义父时的表情真的很吓人,但是这几天下来,我觉得你并不是那种人,你虽然气我,但至少没把我赶出去。”

“那是因为我还要拿你来换回嫣嫣。”

“我知道,但我还是谢谢你,这种天气还让我留在这间屋子里。”她低下头,继续擦拭他的鞋子。

这是怎么搞的?宋骧有点心惊,看着霍泠儿的侧脸,他竟然觉得有点怦然心动。他以前老是想着李嫣嫣,从来没有真正仔细看过这个女人一眼,其实……她长得也还挺好看的嘛!虽然不够艳、也不够美,但是,但是她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人觉得很安心,那是什么呢?那是……是温柔,他想了好久,才想出一个可以形容的字眼。

对!她实在是太温柔了,温柔得……让他有点舍不得,好像……不该就这么把她送回去,而是……将她留下来……

舍不得?哈!留下来?哈!噢……不!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有这种心情?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不行!他爱的是嫣嫣,他需要拿她来换回嫣嫣,跟嫣嫣比起来,她一点都不重要。

宋骧拼命说服自己,想要驱走那已经在他心中开始萌芽的一点微妙的感觉。

“宋公子。”霍泠儿停下手上的动作叫他。

“什么?”他回过神来。

“求求你,我雨停了就会走,但是请你不要把我送回去,要不然我义父在鄂州城的面子会挂不住……”

听到霍泠儿又提起这件事,宋骧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生气,只是默默地走到霍泠儿身旁。

“不可能。”他说,拿起她手上的鞋子穿上,“我要嫣嫣。”那是他离去时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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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劣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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