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说梦
铜匣里,是一块石头。
一块乌黑的石头。
虽然是石头,却方方正正,棱角分明。
而那颜色,是最纯最完全的黑色,看得久了,就没来由的昏眩——有如最暗的夜空、最深的大海,仿佛十方世界一切宇宙中所有的光线都被这一块小小的黑色吞没了,直至荡然无存……
韦长歌一怔:“这是什么?”
苏妄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块乌黑的东西拿了出来,递到韦长歌手里:“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你呢,你倒是猜猜看,它是什么?”
韦长歌沉吟着,忽而屈起左手食指在那石头上一扣。那小小的石头竟发出一声轰然巨响,隐约有金石之声。那一声声响,听来像是无限的远,又像是无限的近;像是已环绕了三年之久,却又像是从未发出过这一声轰响。
空空洞洞。
无所从来。
亦无所从去。
韦长歌脸色惊疑不定,好一会,才像是不能置信似地低声道:“相传,当年汉武帝为练水军,集天下征夫开昆明池,得一异物,状若黑石,天下竟无有识者。汉武问于东方朔,亦不知,然又献策,某年月日将有胡僧某某过某地,问之可知。后果有胡僧西来,问之则答曰:‘此乃前劫之劫灰也。’——这块东西,其色如漆,扣之有异声,应该不是世间寻常之物,莫非……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劫灰?”
话音未落,只听“啪啪”几声掌声。
苏妄言击掌笑道:“原来韦大堡主除了过生日的派头天下第一之外,竟还如此渊博,真真是羡杀旁人!”
韦长歌不禁莞尔,低下头,兴致勃勃端详着那块黑石。
苏妄言道:“你猜得没错,这块东西就是‘劫灰’!自汉武以来,这也许是劫灰唯一一次现世吧!?”
韦长歌略一侧头,问道:“但后世似乎也有过发现劫灰的记载?”
苏妄言微微点头,道:“不错,是有这样的记载。但其实那些所谓的劫灰,不过是偶然采到的煤罢了,只不过因为形似,而当年现世的劫灰也早已不知去向,没有人知道详细的情状,因此就被人们误以为是劫灰。天长日久,慢慢人们都把煤当作了劫灰,却不知道,原来这世上是真有劫灰的……”
韦长歌默默点头,轻轻把黑石放回了铜匣里,视线却依然不离那乌黑的表面:“如果这果然就是传说中的劫灰,那可真算得上是一件独一无二的宝贝了。你又是怎么找到这东西的?”
苏妄言闻言却是一怔,他看着烛火,呆了一会,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韦长歌也愣了楞:“怎么回事?”他皱起眉头,看着苏妄言脸上难得的出现了恍惚的神色:“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不明白,难道世上竟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苏妄言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苏家西院里住了一个怪人?爹让我管那人叫三叔,小的时候,我常常去西院找三叔说话,让他讲故事给我听。他长得真是英俊,可他的脸色总是那么苍白。他有一双非常非常好看的眼睛,可这双好看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三叔眼睛看不见,身体也不好,终年累月,就住在那个冷冷清清的小院子里,但他知道的东西却好像比任何人都多。我时常在想,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地方?这些地方,这些事,他是真的都亲自去过,亲眼见过,还是听别人讲起的?若是有人告诉他的,那告诉他这些的人又是谁?”
苏妄言一顿:“这劫灰就是三叔给我的。”
韦长歌一呆,笑道:“这东西千载难遇,而且又是你三叔送给你的,这么珍贵,你怎么拿来给我了?你还是拿回去吧!我知道,你是有心送给我,不过放在你那里和放在我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苏妄言瞥他一眼,笑道:“要真是给我的,我可就舍不得给你啦……”
韦长歌脸上微微一热,还没说话,便听苏妄言接着说道:“劫灰是我三叔送给你的。”
“送给我?”
苏妄言点点头,走到一旁坐下。
韦长歌站在原地,想了想,坐到他身边:“为什么?”
苏妄言道:“从去年冬天开始,三叔身体就不大好,我常去西院看他。那天,三叔知道我要来天下堡,他沉默了许久,抬眼望着天上,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阵子才说:‘韦长歌——今年的七月七,他就该满二十七岁了吧?二十七……我常害怕,不知道这许多日子究竟该怎么过,原来一转眼,就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听着奇怪,便问他:‘三叔,你认识韦长歌?’他微微笑了笑,说:‘韦长歌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曾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还是个婴儿呢。唉,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月光那么好,雪地又那么漂亮,他却只是哭个不停,急得我和……’——三叔说到这里,突然就停住了。”
韦长歌脸上有点发热,却还是强做镇定:“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苏妄言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定他:“你那时还是个婴儿,又怎么会记得这些事?”
韦长歌忙岔道:“后来呢?”
“不知道为什么,三叔明明有话没说完,但却停住不说了。接着,他就拿了这个铜匣出来,要我带给你。我刚一打开,不由得呆了,我问他:‘三叔,这……这是什么,这东西,这东西难道竟是劫灰么?’他的手慢慢地抚摸着劫灰的表面,道:‘没错,这东西就是劫灰,你不相信是不是?——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一千六百八十万年为一小劫,二十小劫为一中劫,然后等再过四个中劫,方才为一大劫……究竟这一劫是多少光阴?又究竟是经历了多少亿年才化出这一块劫灰?莫非那劫前茫茫宇宙、大块乾坤竟都化在这小小的乌黑的石块中了么?《华严经》里说:于此娑婆世界释迦牟尼佛刹一劫。于安乐世界阿弥陀佛刹为一日一夜。安乐世界一劫。于圣服幢世界金刚佛刹为一日一夜。一劫,一昼夜,乃至一刹那间,分明是天壤之别,但,竟又是全无区别!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冥冥中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那时候,我也是这么一寸一寸地摸着它,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几乎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了……’“我看着那铜匣子,也看得出神。好一阵,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就只是看着这块劫灰出神。我问:‘三叔,你是在哪儿找到它的?’三叔没说话,半晌才回答说:‘是一个人给我的。’我便又问:‘这么珍贵的东西,不知道那个人又是从哪儿得来的?三叔,你知道吗?’听我这么问,他好像愣了愣,却点了点头,道:‘我知道——那个送给我劫灰的人,曾经告诉过我这东西的来历。他说,很多年前他在极北之地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普通人,十分奇怪。’”
苏妄言停了下来,他看着韦长歌:“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怎么个奇怪法?”
韦长歌笑道:“在下愚钝,请苏大公子赐教。”
苏妄言轻叹一声,却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人十分奇怪,他不是普通人。”
“不是普通人?那是什么意思?”
苏妄言道:“我刚不是说过了,送劫灰给我三叔的人碰到那个人是在极北之地。据说,那个地方在扶桑以东,中原之北,有数千里之广,自天地初开便是一片冰天雪地,终年奇寒彻骨,不要说人了,就连飞鸟都不敢从那地方经过。很多年前,不知是为了什么缘故,那位前辈独自一人到了那极北之地,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那个人。”
韦长歌正要发问,苏妄言举起手止住他,吸了口气,缓缓道:“那个人是个女人。”
韦长歌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苏妄言看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想说,一个女人有什么好奇怪的。是不是?”
韦长歌一笑,也不反驳。
苏妄言道:“极北之地既远离中原,那种刺骨之寒也非人所忍,但送给三叔劫灰的亦是一位奇人,仗着一身的好本事,竟不惧严寒,孤身孤剑,一路蜿蜒往北行去。那位前辈后来跟三叔说,他不知已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总之是一日冷过一日。到后来,只觉得好像连心都冷得成了冰。若是平常时候,恐怕连他也受不了了。恰好那时候正值变故之余,他心下怆然,便和极北之地一样,是茫茫然的一片,就只知道不停地往前走,其他的事一无所思一无所想,那刺骨之寒,仿佛也减轻了些。到了那天,天下着大雪,数丈之内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雪花,什么都看不见。他站在雪地中间,一时间,竟有种天高地广、托身无所之感!就在这时,他一转头,就看到有个女人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
韦长歌已听得入神,悠然道:“那地方已是极北之北,严寒难当,竟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是怎么熬得住的?唉,倒是那位前辈行事不同常人,叫人神往……”
“那时候风雪很大,那女人又穿着白色斗篷,所以一直到了近前才看见了。”苏妄言也不理他神往不神往,只管往下说着:“但说那人奇怪,却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咦,那是为什么?”
苏妄言有些迟疑,欲言又止,终于小声地道:“她不会老。”
韦长歌没听得清楚,追问着:“什么?”
“那个人,她不会老。”
韦长歌一怔,低下头没说话,却又偷眼望着他。
苏妄言自己也正迷惑,冷不防撞见他的目光,霍然立起,径直走到门口,拉开门就往外走。
韦长歌忙抢上几步拉住他,刚叫了声“妄言”,苏妄言恨恨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听我说?”
韦长歌低声道:“我没有……”
苏妄言转过身,一脸愠怒,大声道:“不错,你没有!你只不过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是不是?”
韦长歌心下无奈,叹了口气,便说不出话来,只站在原地,呆呆看着地上苏妄言的影子。他轻轻叫了声:“妄言……”
苏妄言哼了一声——依旧带着怒意。
好一阵,才听韦长歌的声音在耳畔沉沉道:“我明白你,你明白我么?我就只盼哪一天你能真正信了我。”
苏妄言一怔,又是一木,心上仿似炸雷滚过。百般滋味、细密心思一时间全都浮了上来,纠葛难解,先前那些委屈犹如风卷暮霭,倏尔消散无踪了……
他回过头。
韦长歌笑了笑,突地握住他右手:“咱们回去吧!”拉着他走回房间里坐下了。
韦长歌看一眼苏妄言的脸色,笑道:“大千世界,朗朗乾坤,原本无奇不有。只怪在下一介凡夫,坐井观天之徒,孤陋寡闻也就罢了,居然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唉,也难怪你生气……素闻苏大公子雅量非常,就请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吧!”
苏妄言白他一眼,忍不住破颜一笑,随即又收了笑,正色道:“你要是不信我,我这就回洛阳去——反正你也不信,那我说什么都没意思了!”
韦长歌亦正色道:“好。”
跟着便又微笑起来,补上一句:“那我和你一起回洛阳去。”
苏妄言慌忙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道:“三叔说,那位前辈从没想过会在这冰天雪地里遇到别的人,更加没有想过他遇到的会是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像是也没有想到会遇到另一个人,也有些吃惊。两个人这么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儿,还是那位前辈先向她笑了笑,那女人也报以一笑。这时候,雪慢慢小了,渐渐可以辨得清方向,他见那女人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前面,面上却有难色,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开口道:‘这里已经冷得骇人,雪势也比先前大,再往前,大约就更加难走了。你孤身一个人,还是快些回去吧?!’那女人闷声不响地看着前面,却回头问了一句:‘那你呢?你觉得你大约还能走多远?’他想了想,回答:‘不知道,大概三十里左右吧。’那女人笑起来,说:‘好,那我就先走三十里吧。’说完竟真的继续往前走去。”
“那位前辈愣了愣,也跟着往前走去。可到了走完三十里的时候,那女人却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那位前辈一开始只是担心她一个孤身女子,在这茫茫无边的雪地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到这个时候却又生了几分好胜之心,心想着,她一个女人,尚且不怕,自己难道会输了给她?若是难逃此劫,大不了埋骨在这极北之地,倒也干干净净……”
韦长歌击节叹道:“有意思!如此行事,快意磊落,当浮一大白!”
苏妄言微微一笑,道:“他一念及此,打定了主意,便展开轻功,往前掠去。他武功极好,去势快绝,便如天人临世,御风而行,又像是一道天青色的电光,瞬时划过雪地。”
韦长歌嘴唇掀动,欲言又止。
苏妄言停下来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韦长歌的手指轻轻扣着椅子的扶手,含笑道:“听你这么说,倒像是亲眼见过了似地。”
“你是想说,就连我三叔也没见到当时的情景,何况是我,而那前辈也不会这般自吹自擂,我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对不对?——其实那天我也是这么问三叔的。”
“那你三叔是怎么回答的?”
苏妄言露出一丝懊悔之意,轻声道:“他听我这么问,不知道为什么,愣了好半天,然后才说:‘是啊,我都忘了,原来我并没有亲见的。可他像那样行在雪地上的情景,我却见过那么多次,那样的情景,我就连做梦都能看见。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早知道会叫三叔难过,我便不会问他了……”
“……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两人往北走了足足三天。那位前辈轻功了得,世上无人能及,但那女子虽落在后面,到最后却总能追上来。这三天里,他们没有说过半句话,就只是一前一后,不停地往北面走。到了第三天晚上,那位前辈和那个女人到了一座冰山之下。这时候,两人都已经冷得嘴唇发青了。冰山绵延数里,光滑可鉴,是决不可能攀上去的,要是绕过去,又不知道要走多少天了。那位前辈望着冰山,突然笑起来,说,‘可兴尽而返。’这时候,那女人也追上来了,闻言也是一笑。他看这女人举止进退,不是寻常江湖女子,想来应该也是成名人物,暗地里很有些佩服,于是问及姓名,这女人起先并没有回答他,却说是:‘你年纪轻轻已经有这样的修为,实在很了不起,说佩服的人应当是我才对。’那位前辈看她年纪也不过略长几岁,便回答说:‘便是千百个寻常男子之中,恐怕也难得找到一个武功担当能与夫人媲美的,更何况是女子。’那女人沉默了一阵,道:‘可惜我并非寻常女子。’那前辈还以为她是自谦,于是微微一笑。那女人看他微笑,便又道:‘你每天晚上都靠在冰凉的岩石上睡觉,我却每天晚上生火御寒,你说,究竟是谁比较了不起?’这位前辈便是一怔——这极北之地,满目冰雪,一路上,连一根杂草,半根枯柴都没有见过,就算有火种,她又是用什么生的火?”
韦长歌突然“啊”了一声,看向桌上那个精雕细刻的铜匣子,似有所悟。苏妄言侧过头,目光也着落在那铜匣上面。
苏妄言道:“这位前辈,亦是天下第一等心思细密之人。”——只说了这一句,忍不住露出点淡淡笑意,向韦长歌解释道:“这句话也是三叔的原话。我听到这里,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三叔,你向来少有称赞人的,这位前辈究竟是谁,今天你已经夸了他两次了?’三叔居然也笑得很开心,他反问我:‘一个人又能有几个真心佩服的人?我这一生,最佩服、最敬重的人,便只有这一个。’”
韦长歌听他说到这里,突然间心念一动,隐隐约约像是想到了什么。
苏妄言看韦长歌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听了自己转述三叔的话有所感念,淡淡看他一眼,低头望着地面,也是默然。
——“真正佩服一个人,敬重一个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若真心佩服他,敬重他,你便为他死了,也不要他知道。”
清简男子如是回答。
他看着他不能视物的双目。
那双眼睛,澄澈的,清亮而又悠远。
一瞬间,如见沙汀月色。
——你若真心佩服他,敬重他,你便是为他死了,也不要他知道。
这句话,苏妄言没有告诉韦长歌。
苏妄言只是在那一眨眼的功夫,想要问自己一句话,但转念间却又遗失了问题。
……
“妄言?怎么了?”
听到韦长歌的喊声,苏妄言回过神,道:“我没事……你在想什么?”
韦长歌皱了皱眉,道:“我现下还说不上来。那你三叔后来有没有告诉你那位前辈究竟是谁?”
苏妄言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韦长歌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唔,对了,我们说到那个女人说自己每晚都生火取暖。”苏妄言想了想,接着道:“那位前辈虽然奇怪,当下也没有多问,只和那女人说些沿途所见的风光,慢慢的,却在言语间暗暗套问。到了下半夜,那个女人说了一句‘这极北之地的景色虽然与中原大不相同,不过也还不算是最奇特。’他听了她这句话,立时道;‘我自幼辗转江湖,虽然不敢说遍游天下,也去过了好些地方,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地方的景色比这里更奇特的。’那女人笑着道:‘那地方满地是花,但一枝藤上长出的花,每一朵的颜色却都各不相同。你可见过这样的景色?’这位前辈于是回答说:‘虽不常见,却非异事。花中自有许多这样的品种,不过价钱贵些,也没什么好希罕的。’”
“那女人又描述了那地方好几点奇特之处,他越听越是好奇,也越是心惊,但脸色却平静如常,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话来驳她。最后,那女人终于从身上取出了一件东西——”
“就是这个铜匣?”
“不错,就是这个铜匣。”苏妄言点点头,接着道:“那女人给他看了劫灰,跟着,就把身上香袋里的一种黑色粉末抖了一些在雪地上。当时那位前辈也想到了许多,脑子里乱成一片,他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那女人拿出火石,把那些黑色的粉末点燃了。那一摊小小的,细细的粉末,顷刻之间,竟熊熊地燃烧了起来,直燃了一整夜!”
“他默然伫立,看着那火光把雪地映成了一片红色,再细看,升起的烟雾中似有浮光掠影,看不清楚,也不分明,一幕幕光影交错飞快的闪过,混杂在白烟中,奔腾着卷向天际。那女人也站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回过神来,喃喃问道:‘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你知道那女人怎么答他?那女人只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韦长歌奇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苏妄言哈哈一笑,道:“那个时候,那位前辈就和你现在一样惊讶,他举起手里的劫灰,问:‘那这个呢?难道不是……’那女子打断了他的问题,说:‘这是我从那个地方带回来的,但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前辈又问那地方在哪里,那女人的回答竟然也是不知道!他们两人就这样默然无语地在火堆边坐了一夜。快要天明的时候,火渐渐小了,那女人突然叹了口气,轻轻地道:‘我常常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开始做梦了,睡着,或是醒着,其实都是在梦里。这个梦那么长,那么迷人,但却又那么荒诞,让人那么痛苦,就像那个地方,无可名状,亦无处追寻。这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位前辈想了想,回答道:‘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其实谁又不是在梦中呢?你当它是梦,那便是梦,你若当它是真,它又何尝是真?’那女人像是痴了,许久许久,一动不动。她道:‘是啊,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你知道我是谁么?’她说了一个名字,那位前辈顿时完全呆住了。这女子的身份一直是他心头的一个疑问,那几天里,他已经猜测了许多次,但他再没有想到那女人会说出这样的答案来。”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三叔没有细说。他只说那前辈听了那个名字,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那个女人在江湖中的确是赫赫有名,只不过,她赫赫有名的时代,距极北之地的那个晚上至少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了。”他停下来望着韦长歌。
韦长歌却没有说话,有那么一会儿,他像是连呼吸都忘记了。
苏妄言道:“那女子成名于五十年前,但当她出现在极北之地时,依然是个年轻女子,形容笑貌,都和传说中她于风姿最盛之时突然失踪时的样子一样。她看到那位前辈的眼神,知道他不信,翻身跃起,施展了一套平生最得意的武功,并且说道:‘这套武功是我自创,除了我,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会。你现在信了么?’接着,那前辈又细细问了她许多问题,这才相信了。原来,这个女人是不会老的!”
韦长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女人不会老……”
顿了顿,又忍不住反问道:“可是,又怎么会有人不会老?她原本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女子,为什么突然不会老了?她不会老,和她说的那个地方有没有什么关系?”
苏妄言长长舒了口气:“我不知道……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女人临走的时候,把这个铜匣连同里面的劫灰一并送给了那位前辈,然后那位前辈又把东西送给了三叔,不过现在,它是你的了。”